周铨正与方拙吃喝,突然间,几个衙役破门而入,那个方才受了周父好处的狱卒,此时面如土色,跟在这几个衙役的身后。

    “小郎君,嘴紧一些,便是挨上些棍子,也不要乱说话。”那狱卒小声嘀咕道。

    周铨莫明其妙,不过还没等他弄明白,就被衙役夹出了监牢,那狱卒只能眼巴巴望着,暗自祈求周铨别乱说话了。

    “事情不妙,有所变化!”周铨心中大急,他可不想去挨棍子,当下向那狱卒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叫道:“我家老爷子!”

    那狱卒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去通知周傥。

    虽然觉得周傥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但那狱卒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溜到一边,至于他是不是去通知周傥,周铨也没有把握。

    跟着衙役穿过几个院子,到得开封府正院,周铨顿时愣了一下。

    院子里跪着四十余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不少人身上的衣裳,还是衙门里的公人。

    “这些应当是被吕寿案牵连的胥吏、狱卒,他们被带来跪在这里,显然是备审,那么这个时候把我带上来”

    见到这些人,周铨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自己被带来的目的!

    杀鸡骇猴,需要一只鸡!

    他心中一骇,脚下顿时慢了点,身边的衙役却不敢耽搁,直接踹他,让他踉跄仆倒。

    他痛呼之声惊动了偏厢房中的李孝寿。

    此时李孝寿面前,两个衙役垂首行礼,正眉开眼笑地从他这接过赏钱。

    “记得我的吩咐,别留手。”李孝寿淡淡地道。

    “老爷放心,小人等都是打惯了人的,要他活就活,要他死就死,全凭老爷心意。”两个衙役中的一个,摆了摆手中的水火棍应道。

    李孝寿略带厌恶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大步走向正堂。

    他虽然是权知开封府,但也不能在这里一手遮天。

    象现在,他想打死个把犯人杀鸡骇猴,就必须重赏这两个杖者,否则便难以如意。

    “升堂!”

    此时周铨已经被带到了大门口,然后左右膝弯各挨了一脚,只能跪在门槛前。他听到衙役的呼声,紧接着,昨日见过的那位官员自侧而入,走上公堂坐下。

    这个时候,周铨背上已经全是冷汗。

    他是聪明人,知道如果不想法子自救,那就是死路一条。心念疾转之中,想到从昨夜到今日,从方拙口中听到的有关李孝寿的事迹。

    这可是一位酷吏,甚为严苛,这是他第二任开封府,前一任时,为蔡京爪牙,穷凶极恶,实在不好对付!

    “哈哈,哈哈哈哈!”

    心念疾转之间,周铨突然开口大笑,笑声震动四周,让那些或跪或立的人,都侧目以视。

    “这小子疯了么?”

    “大尹升堂,他还敢如此喧哗,这可是自寻死路!”

    就是大堂之上的李孝寿,此时也是一愣,然后捻须眯眼,目光中凶芒闪动。

    得了他的示意,有衙役上来,将周铨拖进大门之中,周铨入内之后,口中仍然大笑不止。

    “你这奸徒,竟然敢咆哮公堂,于堂审中失礼来人!”李孝寿开口道。

    周铨心中突的一跳,这可是不分清红皂白就要对他施刑!

    冷汗再度冒了出来,这与他的计划不一致,原本他以为,这样大笑,对方总要问一声“何故发笑”。

    “大尹老爷还请息怒,小人见到大尹老爷,自知有救了,所以才喜不自禁,实在是欢喜得难以自制!”

    此时形势逼人,周铨也顾不得后世的什么尊严礼仪了,拜倒在大堂之上,口中大声道。

    李孝寿原本是下令施刑的,但听到这少年郎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也生出好奇心来。

    既然是酷吏,少不得喜欢刨根问底,所以李孝寿轻轻咳了一声,本来要拉周铨出去的两名杖者,便暂时停手。

    “有救了?”李孝寿淡淡地问。

    “是,草民生于市井之中,常听得人言,开封府前有包孝肃,后有李孝寿,大尹与包公齐名”

    周铨口里胡说八道,暗中瞄了李孝寿两眼,发现自己将他和包拯相提并论,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不讨厌、愿意听下去就好!

    包孝肃就是包拯,此时虽然还没有经过后世文人的宣传夸赞,更没有那些评小说中的传奇,但是包拯确实深得人心,在民间声名甚响。

    “小人原本是惶惶不安的,直到见着大尹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大尹老爷既然与包公齐名,那必然是和包公一般,断案如神的,肯定能还小人一个清白小人想到这里,所以喜不自禁,放声大笑,还请大尹老爷恕罪!”

    李孝寿嘿的一笑,这小子,想要靠着这种伎俩脱身?

    不过他这几句话,说得倒是让李孝寿心里有些欢喜,包拯最后可是得了顶清凉伞成为宰执大臣的。

    “小人曾听说,包公在这大堂之上,有三口铡刀,乃先帝御赐,第一口龙头铡,可以铡王可以铡王公,第二口是虎头铡,可以铡大臣,第三口是狗头铡,铡的是作奸犯科的小人,这三口铡刀,有先斩后奏之权”

    若周铨说的是别的事情,李孝寿的耐心已失,但他说起这三口铡刀,李孝寿眼前顿时亮了。

    身为酷吏,最恨的就是不能放手施为,打死个把子刁民,竟然还需要私下贿赂行刑的杖者。若他也有这三口铡刀,别的不说,今日跪在院子里的那些胥吏狱卒,少不得人头滚滚!

    “据说包公这三口铡刀,第一口铡的,便是一位驸马,此人”

    周铨跪在地上,膝盖生痛,可是全然不觉,他深知,现在自己的性命,就在一张嘴上,如果不能让李孝寿继续听下去,接下来就有可能被活活杖死!

    他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一时之间,开封府大堂之上,就是他说话的声音。

    说得口干舌燥,却看到李孝寿的面色转为阴沉,已经有些不耐,他话题一转:“不过,包公虽是了不起,小人听说李公亦毫不逊色于他,小人曾经为一位寓居于京城的学子说过李公英明断案之事”

    这是周铨从方拙口中听到的有关李孝寿最著名的一件事例。

    前次李孝寿任开封府尹的时候,有位寓居京城的举子,他仆人欺主,举子想要将之牒送官府,为同舍生劝开,于是劝取牒纸,模仿李孝寿笔迹写判决“不勘案决杖二十”。结果其仆次日拿着这牒纸到开封府状告其主,说他冒用府尹之名判案,并且私自用刑。李孝寿将这生拘来,问清本末之后说“所判正合我意”,真的打了仆人二十杖,然后让举子安然脱身。

    此事之后,开封府寓居的举子们拍手称快,他们的仆人也再无敢欺凌主人者。这让李孝寿名声远扬,也确实是李孝寿最为得意之事。

    听周铨说到这件自己平生得意之举,李孝寿捻须微笑,突然间觉得,眼前这小郎还算顺眼。

    不过,也只是还算顺眼,这小子拉拉扯扯说了半个时辰,现在该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李孝寿咳了一声,正待下令将周铨拖出去,就在这时,外边传来禀报之声:“大尹老爷,镇安坊金钱巷的李蕴请求撤状。”

    “撤状?”李孝寿眉头一皱。

    周铨则松了口气,自己拖延时间之策,总算成了。

    到这时,他才感觉到双膝生痛、背后冰冷。

    不过当他微抬起头来,偷看了李孝寿一眼时,心中的喜悦顿时又没有了。

    此位大尹,眼中凶光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更甚!

    对方的杀心并未除去!

    周铨心中一寒,口中顿时大叫起来:“多谢大尹,若不是大尹明断秋毫,小人必受不白之冤,今日小人得以幸免,全是大尹睿智,小人离开之后,必然四处宣扬,大尹果然是与包公可以并称的贤尹!”

    他这一番话说得,让李孝寿到嘴的喝斥又缩了去。

    李孝寿好权,为此不惜充当蔡京的爪牙鹰犬,但他也同样好名,虽然明知道眼前这小子是个狡猾之徒,却也忍不住心中一乐。

    “这李蕴,就是状告周铨之人吧,将她带上来!”李孝寿缓缓说道。

    到此时,周铨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自己的这条命,暂时捡来了!

    那位便宜老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李蕴唤来。

    周铨心里,对这位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李蕴李大娘,也有几分好奇,因此,当李蕴走进来时,他侧过脸偷偷望去。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打扮得倒是风韵犹存,跟在她身边,则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周铨望过来时,与那小姑娘目光相对,发觉那小姑娘,正瞪着他,双颊飞红,眼中全是痛恨之意。

    “民妇李蕴拜见大尹老爷!”

    那妇人进来之后,未语先笑,恭恭敬敬向李孝寿行礼,虽然她看似端庄,但眼珠却飞快地转了一圈,将衙内情形,尽收目中。

    “你便是金钱坊的李蕴?昨日在军巡铺里检发周铨者,便是你?今日出尔反尔,又要撤状者,仍旧是你?”李孝寿没有被李大娘脸上的笑容哄住,他厉声喝问。

    周铨心中又是一凛:看来李孝寿还是没有放弃杀鸡骇猴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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