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动了动嘴唇,又觉得难于启齿,胡乱了应付了一句:“这个,这个男女交往的详情嘛,本是你知我知的闺房秘事,旁人不足为道的。我还是为他们保密吧。”

    张仪好像隐约猜到了其中的隐情,但是又不敢肯定。他见靳尚不愿多言,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现在,靳尚已经入了套,他也不急在一时。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一些事情必须稳住了阵脚,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张仪说道:“今日得见靳管家,与君一席谈,真是畅快得很。靳管家快人快语,不掩不藏,很令我开怀。你痛快,我也不忸怩。今天我就暂且奉上百金之礼,权且作为一点定金,如若事情有成,我定当加倍奉上宝物,以快靳管家之意。”

    张仪向靳尚许诺了百金定礼之后,即刻出门吩咐外面候着的郑成等人,取出樟木箱子中几十大串青铜钱币,令他们给靳尚搬到了屋子里来。

    张仪向靳尚言道:“这百金虽不是楚国的钱币,但是靳管家找个能工巧匠,将其融化之后,再铸成楚国的钱来花,也不是难事。我们的这百金可是足斤足两,丝毫不差。”

    靳尚走上前来,取过了一串钱,掂量了一下,笑着说道:“早听说秦国的‘铢钱’和‘半两’实打实地符合衡度,想来张丞相也不至于欺骗于我。至于楚国和东方其它诸侯的铜币,可能就没那么名实相符了。这也是为什么秦国钱币能通行于天下的原因吧。”

    他接着又冲张仪点了一下头,说道:“张丞相放心吧,这些钱在楚国的私下交易也是可以使用的。因为大家都取其斤两丝毫不差,相当于是以现金为交易的。”

    张仪听了以后,心中不由有些得意,因为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以来,国家的度量衡制度整齐划一,其钱币的影响力已远不止局限于秦国本身。秦国之强,不惟无力之盛,也在于雄厚的资财和国力。

    靳尚向张仪又说道:“有了这些钱财,我足以看到张丞相的诚意。至于你将来要送给郑袖多少宝物,我可管不着,只怕你将来还是要花费一些的。至于张丞相提出的与郑袖见面之事,我尽可以安排。”

    他自信地说:“凭借我与郑袖的关系,只要是张丞相愿意,今天下午就可以安排见面,恰巧这段时间太子芈槐整日留在宫中,很久没顾上回太子府来,正是见面的好时机。”

    张仪摇了摇头,回道:“不着急,不着急。我还要赶回去办一些其它事情,就不叨扰靳管家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想就明日晚间再与郑袖见面吧。你看如何?”

    靳尚满口答应,回道:“只要是太子芈槐不回府来,明日晚上没有任何问题。你还是来我府上吧,在这里见郑袖姑娘比较方便和安全一些。我事前会为张丞相尽量多进美言的。”

    张仪拱手谢道:“那就有劳靳管家了,一旦我明日与郑袖会面成功,我定会奉上第二份大礼。当然,你也可以事先言明于郑袖姑娘,我这里为她准备的宝物不比任何人少。”

    张仪说着,就下了席,并向靳尚告辞。靳尚得知他还有其它事情要办,也未多加挽留。张仪回到上舍之后,匆匆吃过了午饭,就立刻着手准备晚上的宴会。

    这次宴会定在晚上的酉时举行,天色接近黄昏,受邀请的几位楚国权臣就开始陆续到达上舍。张仪出门相迎,很是热情。尤其是对于令尹昭阳和太子芈槐,张仪更是满脸笑容,好像自己与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不愉快往事似的。

    昭阳和芈槐也不愿提及往事,现在张仪是秦国的丞相,手握重权,如果此人不忿之下,发动对楚国的战争,只怕楚国也不得安宁。如今天下,谁人不知秦**队的厉害!

    因此,既出于与张仪言欢于好,也出于对秦国的交往,昭阳和芈槐都显得很是欣欣然,一点儿都看不出异样来。大家对往日的冲突都不曾忘记,但是就是没人提及,这也可算是一种“默契”。

    受到张仪邀请的楚国权臣不过是四位而已,包括昭阳、芈槐、屈牧和景池。张仪事前给昭阳、芈槐和景池都送过礼物,惟独屈牧他丝毫未给,只因对于这种阴损之人,他实在是不甘心过分地结交。

    加之,屈牧就是一个墙头草两边倒的人,谁的势力大,他就往谁那里靠。如果自己能说服芈槐,屈牧自然不在话下。

    张仪在是不是邀请屈牧来赴宴上,也是犹豫了很久的。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邀请这位从前的大仇人前来,原因是这样有一个大好处,那就是更能表明自己对楚国的仇恨早已烟消云散。

    既然是最痛恨的人都能原谅,那么比之于屈牧,显得有点无辜的昭阳等人,不就更安心地享用张仪的晚宴了吗?这是一种姿态,一个信号,忍住一时之忿,做了出来,益处就大大显示了出来。

    屈牧赴宴之前,已经向太子芈槐打听到了张仪现在身为秦国丞相的内情。当他得知秦国丞相竟然是张仪时,当然感到了一时的惊悚,心中颇为不安。但是在得知张仪宴请太子芈槐和令尹昭阳,屈牧放心了一些。

    等到秦国丞相派人给他也送来了请柬,屈牧更是高兴得差点蹦跳了起来。他倒不是被张仪的大度所感动,而是看到张仪的成熟和理智,屈牧深知,作为秦国的丞相,肩负着治理一个国家的重任,岂能因为个人感情而搞坏了大国的关系。

    屈牧今日前来赴宴,略微怀着赔罪的心思,想着自己见到张仪之后,多说些好话,让张仪宽一宽心,说不定两人之间过去的不快就会消除掉了。

    因此,张仪在见到屈牧前来时,没等张仪主动打招呼,屈牧就急趋了几步,主动伸出了双手,向张仪鞠躬抱拳行见面礼。张仪看到了屈牧那张脸,心中顿时涌起了很不舒服的感觉,几乎有一种呕吐之意,他勉强着自己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

    张仪拱手回礼,心中想说:“屈大夫别来无恙?”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去,只是“嗯”、“啊”了两个词。见到了屈牧,他才更觉得自己始终深埋在心窝里的仇恨。那个消夏的宴会,屈牧与太子芈槐的表演,以及令尹昭阳的名为公允,实在吃人不吐骨的恶毒。

    那些折磨和陷害别人的权贵,总以为别人会轻易原谅于他们,他们并没有亲自体会过屈辱者的心酸和痛苦,然而,对于被侮辱者,这些记忆刻骨铭心,岂能轻易忘怀。正如楚国先前的那个著名的掘墓鞭尸的大丈夫伍子胥。

    张仪此时深深地体会到了伍胥心中的感受,那是一种很难排解的仇恨,只有将愤怒的火焰烧向了曾经无情地欺辱过自己的人,这种仇恨才能稍稍地平息一些。还有明日即将引诱见面的郑袖,没有这个风骚的女人的同谋,张仪也不会背上了****太子宠妃的罪名。

    张仪心中难抑痛楚,他见芈槐、昭阳和屈牧等人都进到了厅堂之上,他自己反而是身体有种不适感,故意落在了后面。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用右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这才稳住了心神。

    张仪进到了厅堂,接着与芈槐、昭阳等人打哈哈,说着蓬荜生辉、三生有幸一类的欢迎话语。他坐上了自己预留的主人席位,然后拍了拍手,这时只见大约二十多位服侍晚宴的佣人,排着队列,端上了熊掌、鲙鱼等各种珍馐美味,斟上了清冽的美酒。

    然后,张仪就按照惯例,首先举杯为芈槐和昭阳祝寿,礼毕之后,接着再致辞表明自己的欢饮诚意,劝说大家共饮一杯。

    就在这个工夫,秦国校尉郑成领来了一队歌舞伎人,男男女女的共十来个人,他们借着大堂的空地,围成了一个临时的舞台,吹拉弹唱起来,半圆的中心有两位身材姣好,杨柳细腰的少女,舒开了长袖,甩开曳地的长裙,轻歌曼舞了起来。

    芈槐好长时间闷在宫中,整日瞧见父亲毫无生机的病体,早已烦闷至极,奈何父王总咽不下最后那口气,他也在屈牧等人的劝告下,死死地在宫中守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惟恐有其他王子趁虚而入,改变了王位承续的现成局面。

    他看到了舞者摇摆着身姿,听到了动人的丝竹的弹唱,心旌难免动摇起来。芈槐目光直直地瞧着少女舞者的腰身和脸蛋儿,手中举着的酒杯,竟然侧斜了,酒水流到了自己的袍襟上。

    张仪看到芈槐的这副模样,心中暗笑,他举起了几案上一杯酒,对着坐在自己左侧的芈槐说道:“我们秦国诚心诚意愿与楚国结为婚姻之好,这次我特意带来了秦君的妹妹——嬴晗公主,愿她能与太子投缘,纳为太子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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