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并不平静,只不过郡公好像心思不在淮南。”郭韬目光如炬,直视侯晨,“北地烽烟起,郡公意欲何为呢?”

    这话问得犀利,侯晨一时间也不好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大人所言淮南不平静,不准确,应该是江南不平静,但根源还是蚁贼,只是蚁贼已渡江而去,郡公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不,某不是关心蚁贼,或者说江南,某是说淮南。”郭韬环视了一眼四周,声音略微放低了一些。

    船上的客人们都在船舱里观赏着从淮水转入运河的风光,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郭韬和侯晨的对话。

    “哦?”侯晨微微色变,“大人是指……”

    “没错,楚州和扬州。”郭韬脸色淡然,“李昪既然重心放在了润州和常州,那郡公为何不取楚扬,却要北上?如果说取徐州淮北是确保淮南安全,但是兖郓沂呢?平卢呢?这些地方如何能与楚扬二州相比?再说了,淮右骑军如何能与北地骑军相比,只是以己之短对其之长,智者不为。”

    侯晨摇头,“大人此言有些道理,但是却也要看到北地局面变化,若是那沙陀人入主中原,还有那契丹人南下河朔,岂不是中土变色?这等情况下,大人觉得党项人下一次南下关中,还会像这一次那样轻易北撤么?他们会不会反客为主呢?”

    郭韬一愣,他没想到这侯晨居然有这样一番观点出来,但也有些新意。

    “某始终觉得,郡公北上有些仓促,嗯,若是能拿下楚扬二州,那时候北上岂不是底气更足?”郭韬也思考了一下,“当然,侯大人所言亦有道理,不过,若是现在能趁着李昪无力,趁机让淮南一统,某在想纵然沙陀人踏足中原,契丹人南侵河朔,郡公也能有更雄厚的实力来应对。”

    郭韬如此热切的希望淮右与李昪再起战事也让侯晨有些不解。

    他估摸着可能和李昪历来吝啬有一定关系,虽然被封为吴王,但是李吴给朝廷的上供却是稀少,远不及原来杨溥在时丰厚,这大概也是一个原因。

    另外,可能朝廷也感觉到了由于大梁的崩溃,整个中土平衡的局面被打破。

    沙陀人这个原来是朝廷心目中的依靠对象,骤然就变成了可能会威胁到朝廷生存的一股力量,而且是无法为朝廷控制的,所以朝廷急于希望出现一个或者几个可以平衡沙陀人,甚至以后的契丹人的汉人藩阀,这样才能确保朝廷不会被人丢在一边,甚至顺手就给灭了。

    诸胡可没有汉人藩阀那么多忌讳,刘渊灭晋就是最好的范例。

    这个动向,倒是值得重视,侯晨觉得下来之后需要立即向郡公汇报,看看其是否会有影响。

    侯晨的猜测应该说是猜中了一部分,但之所以像郭韬这种沉浮多年的老手,如此露骨的向侯晨表达了朝廷支持江烽向楚扬二州扩张的姿态还有一些其他因素。

    现在的关中真有些过不下去的味道了,尤其是还有半年夏粮才会收成,而关中乃至中原的情况都不太好,虽然比起去年和前年的大旱情况略好,但是春旱的迹象仍然表露了出来,加上去冬雪少,估计夏收情况堪忧。

    而原来每年支持关中的山南、南阳、蔡州和江淮这边,情况都出现了急剧变化。

    山南西道的杨文昌虎视关中,已然成了朝廷心腹大患,根本不可能从其嘴里拿到一点儿钱粮,如果想要,估摸着提出的要求都能让长安城里一帮贵人给羞死。

    党项人也和朝廷撕破了脸,往年还要像关中朝廷供奉一些马匹、兽脂、皮子这一类的玩意儿,今年不但没有,还在仗恃武力向朝廷勒索,这情形也是前所未有的。

    河东、南阳、蔡州和江淮本来是最大的倚仗,但河东、南阳、蔡州现在都对大梁用兵,河东晋王李存厚已经明确向朝廷表示今年河东困难,恐怕无力向朝廷进献,这就断了朝廷的一条路。

    南阳和蔡州情况相似,都要用兵,估摸着南阳多少会进献一些,但蔡州恐怕就没有了。

    剩下就是江淮和两川、潭岳以及镇南军这边。

    潭岳、镇南军以及两川估计还能有所进献,但两川这边通道被杨文昌所阻,估摸着也会找借口少进献,或者就算是不减,但在路途上的消耗也会大许多。

    江淮本来应该是最重要的来源,但中原战起,吴越又在与蚁贼大战,淮右又在马不停蹄的北伐,消耗巨大,这就不能不让朝廷心慌了。

    吴越二地借口路途遥远,本身就对朝廷攻贡献甚少,倒是江烽一直颇为恭顺,哪怕还是在光浍寿防御使时,也是四时供奉不断,钱银也未曾短缺过,否则朝廷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先封郡公,马上这接着又来郡王了。

    估摸着这若是和瑾公主的婚事真的能敲定下来,直接封国晋亲王,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郭韬此次来见江烽也就肩负着几个任务,一是撮合江烽与瑾公主的婚事,二是观察淮右真实实力,三是要促成淮右北守南攻,经略淮南,积蓄实力。

    之所以要促成淮右北守南攻,也是朝廷枢密院和政事堂密议之后得出的这个意见。

    他们认为淮右根基还是太薄弱,虽然这几年膨胀很快,但是这也是一个隐患,尤其是拿下的平卢镇和泰宁镇都应该是累赘而非马上能够转化为实力储备的地区。

    淮右以现在的力量要想和沙陀人争锋,胜算极小。

    朝廷政事堂和枢密院一致认为淮右将会是未来朝廷平衡入主中原的大晋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同时也是防止契丹人南下的一个有力屏障,那么就不容出错,积极壮大实力是当务之急。

    而要帮助淮右稳住阵脚,而富庶的楚扬二州若是为淮右所得,定能使得淮右抗衡沙陀人和契丹人的底气足几分。

    应该说党项人的翻脸南下,给朝中诸公敲响了警钟,原本在朝廷面前俯首帖耳的党项人羽翼丰满之后就突然变色,那么势力更比党项人强几倍的沙陀人呢?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朝廷恭顺有加么?还有那在东北虎视眈眈的契丹人,一直就对朝廷不太买账,他们若是得势,岂不是更是朝廷的威胁?

    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朝廷诸公心中反复滚荡,已成定律。

    当他们突然发现整个北地的诸胡都已经对中原乃至江淮和江南构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包围圈,甚至在不断向中原发起进击时,他们不能感到惊骇和不安了。

    他们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对抗现在看起来已经坐大,甚至已然有势不可挡的诸胡了,尤其是其领袖沙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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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来使都走了?”静静的倚在窗前,许宁的目光在窗外流淌。

    “嗯,都改乘船,准备从运河北上到通桥再登陆到徐州。”

    许子清背负双手站在门厅中,门窗敞亮,虽然二人是堂兄妹,但是许宁已经是明确的郡公平妻,他也需要忌讳一些。

    经过几个月的休整,许子清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浍州那边因为南阳军主力转向北进汝州、许州,已经平静下来,若不是江烽严令不许妄动,许子清真的想借机夺回光州。

    “郡公还在青州?”许宁收回目光,婀娜娉婷的走回到房间中央,“听说他把平卢军调往郓州了?”

    许子清知道自己这个堂妹的风格,对政治军事极为关心,不过作为郡公的平妻,许家现在的利益已经牢牢的与江烽绑在了一起,倒也不为过。

    “嗯,这也是应有之意,原来的平卢军也好,淄青军也好,肯定不适合再留在平卢镇中,调往天平镇辖地也是正理,大梁说不清楚哪天就崩了,没见这段时间从洛阳、汴州那边过来的人都多了许多。”许子清若有所思的道。

    随着中原局势剧变,消息灵通或者嗅觉灵敏的人都已经开始寻找后路。

    这两个月来,从洛阳、汴州那边经运河乘船南下来寿州定居的士绅富户激增,几乎每天寿州码头上都能有几艘船载着形形色色的老幼妇孺和大批家资停靠。

    而寿州的宅院屋地价格也是暴涨,原本东门一带的房屋都是破旧低矮的宅院,这几个月里都被来自河洛的富商买下,全数拆毁重新新建,以至于东门一带的地价也是飞涨。

    现在甚至从东门外沿着肥水两岸以及东台湖、导公寺一带的地价也都开始涨了起来,就是传言寿州城要重新扩建,主要就是向东扩张,甚至可能要把肥水和东台湖都包入城中。

    应该说这也不算是谣言,江烽一直有意要扩建寿春城,想把寿春建成淮右真正的工商业中心,形成淮右寿春,淮北徐州这两大水陆重镇为中心的格局,现在既然有中原想要逃避战乱的富绅巨贾们来凑成,他当然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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