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章节名:134,谁变了?</b>

    离临时营地不远便是一处小河,初春,冰雪消融,河水潺潺流淌,发出悦耳的声音。

    两匹马一黑一白,并肩向小河而来。

    黑马之上的云飞峋有种挫败感,只因起初计划着揽着苏涟漪一同骑马无比快活,却没想到,人家苏涟漪本身会骑马,骑术还十分不错,军中马匹虽都是训练出来的,但多少也是有脾气的,但涟漪却能瞬间制服马匹。

    他叹气,苏涟漪为何什么都会?

    本来心中幻想得美好怀抱佳人、两人一马,在夜色的草地上徜徉,谁能想到,这苏涟漪会骑马?不仅会骑,其骑术还非常棒。

    棒到何种程度呢?曾经亲手将一匹小马驹养大,而后日日与马一同玩耍,其马术能次吗?

    前生,苏涟漪的爷爷住在沂蒙山脚下,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老人,种田、养马、养蜂,悠然自得,而苏涟漪从小便是在爷爷家长大,自然有很多机会接触到马。

    无论是何原因,云飞峋的美梦都是破灭了。

    到了河边,飞峋翻身下马,将那小包袱从马鞍上取下,涟漪也下了马,接过包袱,将手中缰绳递给了云飞峋。于是,两人便一人到河边解包袱,另一人则是找了棵树拴马,未曾商量,却无比默契。

    拴好了马,飞峋来,正见苏涟漪清洗沾着污秽之物,“我来吧。”云飞峋伸手便去抢。

    苏涟漪歪着头,看着飞峋,“不嫌脏?”

    云飞峋笑着摇头,“河水太凉,心疼你的手,再者说,这是我侄儿的,为何嫌脏?”

    涟漪不信,便真将手中还沾着金黄的尿布扔了过来,飞峋接到后,浓眉皱了一皱,修长的身子一僵,随后还是将那尿布拿在手中,捏了一角,用流动的河水冲洗。

    小河旁有大石,涟漪便顺势坐了下来,抱着膝,扭头看着云飞峋的一举一动。

    因月弯,光线不够明亮,一身黑衣的云飞峋仿佛直接隐在了黑夜的暗影之中,只有刚毅的侧面,和专注的眼神。

    看着眼前的云飞峋,又想到他哥哥云飞扬,苏涟漪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飞峋,在这世上,你是不是一种异类?”虽是问话,其实却有一些喃喃自语的成分。

    河水将尿布上的赃物冲刷干净后,云飞峋这才下手去清洗,“没有。”

    涟漪不认同地轻轻摇头,“不对,你就是异类。”心中却感慨,她命好,碰到了这异类,只是,初萤又该怎么办?“你觉得,初萤和云飞扬相爱吗?”

    飞峋见到包袱一角竟有皂角粉,抓了一些来,继续清洗。“不。”

    “哦?来讲讲。”涟漪略微惊讶,这云飞峋就是个闷骚,平日里看着好似什么不说,其实心头比谁都明白,如今来看,还蛮有主张的嘛。

    飞峋手大有劲,几下便将那尿布洗了干净,拧干,放好,又拿了一只脏的,如法炮制,“我说不出,只是凭直觉罢了。”

    涟漪有些失望,长叹气,“那你觉得,云飞扬会有一天重新爱上初萤吗?”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若是能和好,是最好。

    云飞峋一边默默洗着,一边回答,“我哥虽花名在外,但其实他从不独宠某一女子,父亲从小便教导我们,温柔乡、英雄冢,女人只是男人功绩的象征,就如同战功一般,必不可少,却不能沉迷其中。”

    苏涟漪顿生愤怒,“这是什么谬论!这么说在他眼中女人就如同战利品一般?他的妻子呢?他的母亲呢?难道当初他母亲也是战利品之一!?”说完,有一些后悔,再怎么愤怒,也不能如此说,毕竟,那人再不对,也是飞峋的父亲。

    果然,云飞峋有些尴尬,将手中尿布扔下,赶忙捏住涟漪的手,“放心,我不是这么想,功绩虽重要,你更重要。”

    每个人都有护短心理,父母是自己的,不容外人来说。而飞峋不追求她的失言,令她十分感动。

    那潮湿的大手冰凉,涟漪怜惜地将那双大手放在手心中,小心为其取暖。“我了解你的为人,若你也是如此,我又怎么会厚着脸皮跑到京城去高攀?刚刚是我失言了,不应那么说你父亲,是非对错,你自有判断,我不应该多嘴。”

    云飞峋有些急了,“涟漪,我没怪你。”

    苏涟漪赶忙点头,“知道。”说着,放开了他的手,也到了河边,捡起了尿布,也下手开始清晰,“这么说,你觉得云飞扬以后不会改变?”

    “放着我来。”飞峋去夺她手上的尿布,却被后者闪了过去。

    “两人一起干,也能快一些,我要速速回去,怕初萤一人照顾不来。”

    苏涟漪这么说了,云飞峋便也只能顺着她意思做,两人拿起了尿布开始清洗了起来。

    飞峋想起刚刚涟漪问的话题,“我觉得……应该很难改变。”

    苏涟漪听到后,点了点头,心中有数。

    两人边洗边聊,一炷香的时间,这一小包袱的尿布都洗了干净。

    云飞峋用力将尿布拧干,而后又重新包回了包袱中,系在马鞍上,“走吧,我们回去。”说着,用一种略带委屈的眼神看向苏涟漪。

    涟漪视而不见,这就准备跃上白马。

    飞峋那眼神更是委屈,也不上马,就这么一只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扶着马鞍,抬眼可怜巴巴地看向苏涟漪,“涟漪,你……这么善解人意,肯定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这么卖力洗尿布,难道……就不能……”

    苏涟漪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在人前真是羞涩为难,如今没人,确实可以满足他一下,何况,人家刚刚还真是十分卖力的帮忙。在这个君子远庖厨的时代,一个领兵打仗的僵局,蹲着半天洗尿布,已经十分不易了。

    只不过,她还是想刁难他下。“但问题是,我会骑马啊。”

    云飞峋想了半晌,而后牵着自己黑色战驹便过了去,“我不会,刚刚突然忘了。”反正左右无人,他厚着脸皮也不怕人笑话。

    涟漪忍不住笑了下,身子向前移了下,拍了拍马鞍后半部,“来吧。”

    飞峋就如同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般,笑得欢快,未踩马镫,一只手拽住马鞍后座,一个潇洒翻身便利落上了马,稳稳做到了马鞍上,迫不及待地怀抱上朝思暮想的人。

    涟漪无奈,天高夜黑,四下无人,还是觉得尴尬得很,低着头,不再吭声。

    飞峋将自己战驹缰绳拴在白马的马鞍后座上,而后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捏住苏涟漪的手。能感觉到怀中之人身子一僵,他爱死了她的羞涩,每一次这般,他都十分有成就感。

    “等急了吗?”他突然道,低下头,将头埋入她的颈窝,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苏涟漪被一种强而有力的男子之气包围,心中竟生出一种甜蜜与安全,“没有。”她日日与初萤在一起,被初萤的娇小衬托得如同半个男子,平日里交际应酬也让她渐渐忘了性别,但只有和云飞峋在一起时,才有一种小女子的娇羞。

    “我很焦急,当战争胜利的刹那,我便想立刻插了翅膀飞到你身边。无奈,战争之后还有诸多善后事宜,例如军内陨亡、安抚将士、大军入城、安抚百姓、缉拿余孽、查找地道,我恨不得将一个时辰分成十个时辰来用。做完这些,又回了京城,上朝述职、上缴虎符、接风洗尘、庆功宴,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次夜不能寐时,我都将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反复回忆。”云飞峋的怀抱越搂越紧,倾诉衷肠。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在马上,白马得不到行进的命令,等得有一些不耐烦,踢了踢马蹄。

    因为云飞峋的话语,苏涟漪心中的害羞尴尬淡了,又想起了从前亲密时光,“我能理解,不用解释。”

    云飞峋哪肯?“一定要解释。”

    苏涟漪噗嗤笑了,微微扭头,近距离观赏云飞峋的俊颜,“从前你那般沉默寡言,如今这脸皮又厚嘴又贫,变化真是大。”

    “我们分开一百多日,若我每一日想与你说百字,那便是是万字以上,我现在还没说到一万字。”云飞峋辩解,垂下了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每一日都幻想与你说话,日积月累,便成了如今这般,见到你,只想将你抱在怀中,只想与你不停的说,这样的我,你是不是不喜欢?”

    涟漪心中又是一阵感动,若是说心如铁石,如今也足足融化,“喜欢,只要你人未变,无论怎样,我都喜欢。”她所说的“变”,是人格原则的变。

    云飞峋轻笑了下,离得近了,他的声音更是清朗磁性,那笑声与耳膜共鸣,令苏涟漪有一些痒。“变是一定的,从前我固步自封,是一种逃避,如今我有心爱之人,生命有了目标,难道还那般不上进?”

    涟漪一努嘴,正要说什么,岂止这粉红带着盈彩的小唇一动,不正是盛情邀请?

    飞峋毫不客气,将涟漪一个扭身,低头便吻。

    “呜”苏涟漪大睁了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但早已被抱着甚紧。

    云飞峋练武力大,岂是苏涟漪这等花拳绣腿能抵抗得了?她的拼命挣扎就如同欲拒还迎,更是将他挑的内心燃起熊熊欲火。

    他吻开她的唇瓣,探舌入内,摸索从前熟悉的一切,舌尖舐过每一寸,好像得胜的君王四处巡查自己的疆土一般,带着无比骄傲和霸道。他发现她的舌蜷缩躲避,怒眉紧皱,强迫她去迎合他。

    从前云飞峋曾经霸道过,却全然不是这种感觉,苏涟漪很是吃惊,有一些陌生,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助,这种如同小动物般得无助让她浑身虚软,任人揉捏。

    他品尝她的味道,一双大手在她背部不停游移。

    苏涟漪感觉到自己逐渐沦陷,心中大叫不好,这么下去一定要出事!干柴烈火的,她虽然不是很赞同婚前性行为,但人非草木,不疯狂一把又如何对得起青春。

    但问题是……就算真是要疯狂一把,也要有张柔软舒适的床不是?这天本来就冷,两人还在马背上,荒郊野外,离营地也不是很远,他们出来时间不短,若是营地有人来找他们,撞见可如何是好?

    如何解释?难道说两人来洗尿布,洗一洗就情不自禁得野战马震?

    苏涟漪心中感慨,自己是个老古董,是个比古代人还顽固不化的老古董,更是一个理智总时不时占上风的顽固不化老古董。

    她狠狠扭头,将脸错开,终于结束了这长吻,口中还带着他的味道。

    “那个……今日不方便吧。”因为身体的变化,她的声音也是略带嘶哑,在这夜色中更为迷人。

    飞峋急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如今皇上都答应给我们赐婚了,我们早晚都要大婚……”真是急了,心爱女子就在怀中,他做不到坐怀不乱。

    苏涟漪满脸通红,“不是那个,我不是怕你不负责,若是我同意了,今日……行事,明日分开,我也绝不后悔,这一些担当我是有的……”

    “苏涟漪,你说什么混话?我立下军令状带兵东征,我与我父闹翻,我在朝堂上请婚被拒,我在皇家庆功宴上与我父对峙,强逼皇上赐婚,我如此折腾,难道就为了与你春风一度而后分开?”云飞峋真的怒了,其他可以冤枉他,唯独这对她的真心,不容丝毫误解。

    苏涟漪没想到这厮竟吼她,这是他第一次发脾气,很震惊,心中却感动非常,“自然不是,我是说……是说……我们出来得久了,搞不好有人来寻我们,若是被看见……那岂不是丢死人了?”

    飞峋立刻回道,“我杀了他灭口。”

    涟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云飞峋,你疯了?”当看想他的脸,发现那俊颜之上略带狡黠,知道自己被骗,狠狠在他腰上一掐,却没想到入手的一片刚硬,如同铁板一般。

    飞峋对自己腰上的袭击丝毫不在意,犹如根本不存在一般,伸长了脖子,看向一侧的小树林,“要不然我们去那树林中如何?”

    涟漪欲哭无泪,“你不觉得很冷吗?这才四月中旬,若是感冒了,会传染给初萤和熙瞳的。”

    飞峋又道,“我那有披风。”

    涟漪艰难将手臂从他怀中抽了出来,揉了揉额角,有些酸疼。“你不觉得地上硬吗?”

    云飞峋想了下,“树上长了些嫩芽,若是将嫩芽取下放在地上,应该柔软几分罢?”

    苏涟漪已经哭笑不得了,“难道我第一次的美好回忆,就注定了要在荒郊野外吗?”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老天爷是公平的,之前对她太好,如今要收回一些罢了。

    云飞峋笑着长叹气,爱怜地伸手去帮苏涟漪揉额头爆起的青筋,“我开玩笑呢,起初真是很冲动,后来却觉得,这一夜应该是洞房花烛那一天,那才更有意义。”

    涟漪发现,飞峋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才发现自己被玩弄了。可恶的云飞峋,早知现在变得如此闷骚狡猾,她就不应该在他身上沦陷!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总以为自己眼光毒辣,如今才发现,就在最关键的事上,她走了眼。

    “还疼吗?”他低声问,那清朗的男声,正如同夜晚的春风一般,让人清爽却又无比温柔。

    涟漪摇头,转过身去,毫不客气地将身后那庞大身躯当成真皮靠垫,舒舒服服地靠着,“不疼了,今日圆月高悬,月光皎洁,我们散散步如何?”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

    云飞峋老老实实地抬头,以他那比常人更敏锐的视觉看向天际,见那天边勾月若隐若现几无光芒,繁星点点缀满夜幕,点了点头,话音无比诚恳,“是啊,月亮真亮,要到十五了。”

    苏涟漪噗嗤笑了出来,“你丫还真能扯。”心情很轻松,动了动缰绳,那白马便开始漫无目的地溜达起来。

    “你丫?是什么意思?”飞峋问。

    “你丫就是聪明人的意思,是夸奖。”涟漪一边靠着舒服的真皮靠椅,一边胡扯着。

    飞峋点了点头,垂下眼,眸中一片深情,那深邃的眼中,只有一名女子的身影,浓而不化,“你丫今夜真美。”

    “噗……”涟漪无语,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脚,这话说的……真是煞风景,又没法反驳,只能点了点头,“你丫也很帅。”

    白马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两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享受这宁静的春夜,美好的时光。

    ……

    当苏涟漪回到皇家大辇时,正好与云飞扬碰了个头。

    云飞扬从大辇中开门而出,脸上不喜不悲,看不出情绪,那本就俊美的面孔,在四周火把之下,更显得美艳逼人。谁能想到,这一张脸不是长在什么才子墨客的脸上,而是长在一名将军的脸上,怎能不让人有视觉冲击?

    云飞扬与云飞峋两兄弟容貌相似,但前者的面孔更为细致柔美,后者的轮廓更为深邃,加之飞峋坑洼不平的皮肤,平添狂野,也便有了男子之气。

    战功赫赫、用兵如神、武艺高超、出身名门,再加上这逼人俊美的容貌,难怪云飞扬几乎成了京城闺秀们的梦中情人,即便明知将军府内美眷如云,却还是有数不清的女子欲挤入其中。

    可以说,云飞扬有这个招蜂引蝶的实力,有流连花中的资本。

    这一切思维都是瞬间完成,苏涟漪就迎面看了云飞扬一眼,也就是这仅仅的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不再去看。

    向旁侧了一下,为云飞扬让了路来。涟漪身后则是飞峋,他开口,“哥,你晚上不在辇中过?”

    小别胜新婚,云飞峋是这么想的。虽然哥嫂两人感情不像他与涟漪这般,但毕竟是多年夫妻,感情还是有的,夫妻同房也是理所应当。

    其实云飞扬也是如此,本来来辇中,就是想过夜,却没想到,被夏初萤生生赶了出去。

    “哦,公主车马劳顿,加上熙瞳需要人照顾,还是让苏姑娘在此吧,”说到这,他扭头对涟漪来了句,“苏姑娘,公主劳你费心了。”

    涟漪没抬头,“朋友之间,是应该的。”不冷不热回了这么一句。

    云飞扬也不计较,如一阵风似得,人便离开了。

    涟漪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有一些担心。

    “涟漪,怎么了?”飞峋赶忙道。

    涟漪苦笑,“没什么,我去看看初萤,”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熙瞳的尿布……”

    飞峋一笑,回头见那装满了尿布的包袱还系在他黑色战驹之上,那战驹名为踏云,因黑身白蹄而得名,是以马匹出名的神木国进贡珍品,日行千里、宝马良驹。

    如今这么威风凛凛的踏云宝马,马鞍上绑着的不是战刀而是孩童的尿布,十分有喜感。

    “不用你担心,一会我找地方将那尿布晾了。”云飞峋不是那种丝毫不懂家务的男子,从前在苏家村,什么都做过。

    涟漪心中一动,“谢谢你了,飞峋。”心中感慨,分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为何差异如此大。

    “没什么,你去照顾公主和熙瞳吧,注意休息。”

    涟漪点头,便转身入了辇车。辇车门关好,云飞峋等了一会,确定无误,才转身离去,在这满是将士汉子的临时营地,找地方晾晒孩童的尿布去了。

    辇车内。

    初萤侧坐在柔软的矮榻上,纤美的身姿优雅,如同春日柳条,又好似从画中出。

    白皙的小手轻轻拍着熙瞳,榻上的熙瞳已经睡着,小脸儿通红疲倦,带着湿润,看来事刚刚哭过。

    涟漪一惊,赶忙快步过去,压低了声音,“怎么了?熙瞳不舒服?还是……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想到了刚刚迎面碰见的云飞扬,难道……两人刚刚争吵?

    初萤垂下眼,想了一下,而后扯动嘴角,“涟漪,你来。”

    涟漪不解,走了过去,被初萤拉着手,拽着坐在了软榻上。榻很大,涟漪顺着她的意思轻轻坐了下来,尽量不惊动一旁刚刚睡下的熙瞳。

    好在,孩童的睡眠一般都很沉。

    初萤叹了口气,而后轻轻靠在了涟漪的身上。

    苏涟漪个子高,而初萤本就娇小,被涟漪这挺拔高挑的身姿衬托下,初萤十分柔弱无助。

    涟漪伸手轻轻将其拦住,慢慢拍了拍,“发生了什么,和我说。”心中酸楚,想来,初萤是实在没什么可依靠之人了罢。

    “没什么,没有你想象中的争吵。他入内看望熙瞳,想抱熙瞳,但熙瞳认生,不肯让他抱,便尴尬得紧。我便让他出去了。”初萤解释。

    涟漪总算是松了口气,连忙安慰,“这很正常,熙瞳才见云将军一两面,孩子都认生,回头熟悉熟悉就好了。”

    初萤继续道,“刚刚,我对他好陌生……”

    涟漪愣了下,而后垂下眼,“两个人分开久了便这样,慢慢就好了,我与飞峋……也是如此。”说了谎话。

    初萤不去拆穿她,领了心意,“不是飞扬变了,他还是从前那般。变的是我。”

    苏涟漪如何不知?心中酸楚,很是愧疚。总觉得,初萤是因知晓了现代观念所以才痛苦,这个就好比不知甜滋味,苦也是甜的道理一样。

    无知不可怕,最怕的是突破了无知还求而不得,那才最痛苦。

    想着,苏涟漪的眸子敛了下,心中已经开始暗暗计划,如何去改变那云飞扬。虽然飞峋说过无法改变,但为了初萤,她偏要试上一试。

    初萤靠了一会,觉得无助彷徨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从涟漪怀中轻轻出来,笑了下,“别想着去改变某些人,人可以引导,可以改造,却无法改变。”她能猜到苏涟漪想什么,也知道苏涟漪自从经历了李玉堂的事之后,定然觉得云飞扬能如同李玉堂一般变化。

    这到底,苏涟漪又如何不知?

    那李玉堂从前虽手段毒辣,但却是因李家的灌输,其内心却不是那般。但云飞扬不同,他年纪轻轻能走上那个位置,其心智比一般人要坚定,也许比苏涟漪还要强悍许多,哪那么容易改变?

    “涟漪,看着我,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初萤道。

    涟漪看向她,点了点头,“你说。”

    夏初萤那双晶亮大眼闪烁,是憧憬美好未来;但同时又坚定,就好比此时的心情。“如果,我与云飞扬分开,你支持吗?”

    苏涟漪震惊,万万没想到,初萤能做这个决定,先不说这封建的鸾国女子和离后有多大困境,先说鸾国历史上根本没出现过公主和离!初萤未来将要背负多大的包袱?

    初萤静静等待涟漪的答案,而涟漪心中却在交战。

    劝和,那便是将初萤继续留在这温水煮青蛙的尴尬中;劝分,那便真真将她推入了水深火热。

    无论和还是分,都有损无益,两败俱伤。

    辇车内一片死寂,只能听见熙瞳匀称的呼吸声。涟漪心中激烈交战后,竟觉得异常疲惫、无力。她垂下了眼,眉微微蹙起,粉唇微启。

    ……“和离。”

    说完这个,她便自责地闭上眼,她这分明是在怂恿初萤!理智上应该劝和不劝分,应该哄哄她!应该……

    但最终,她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如果她是夏初萤、她是金玉公主,根本就不会出现这鸡肋的婚姻,从开始就不会选择与风流成性又冷心无情的云飞扬在一起。

    夏初萤好像早已料到了一般,开心地笑了起来,“我猜得果然没错。”

    “你……要慎重考虑!”苏涟漪赶忙道。

    初萤点了点头,“恩,无论我如何选择,都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考虑的结果,你记得,不许自责。”她软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威严。

    苏涟漪点头,“恩。”两人交心,有些话不说也是相互理解。

    ……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迎接金玉公主的长队到了京城。城门大开,百姓们都围在道路两侧,迎接公主、看着热闹,熙熙攘攘,被维持秩序的兵士拦着。

    “涟漪,一会我与飞扬入宫,你和飞峋去看看苏白吧,按照惯例,你入京后三天内会接到皇兄圣旨召见,不要着急。”初萤道。

    涟漪点头,“好,”又压低了声音,“那花名册,你可拿好了?”

    “拿好了,放心。”初萤回道,又如同想到什么,伸手按住涟漪的手,“涟漪,谢谢你。”

    苏涟漪失笑,“你我的关系,有什么可谢?”

    初萤微微摇头,“不是我谢你,而是我代表太子一派谢你。”若当时是太子失王位,无论是太子、云家,包括金玉公主夏初萤本人,都不会善终。

    皇室永远如此,成王败寇、六亲不认。

    两人说话之间,皇家大辇已到了皇宫门外,朱墙高耸,墙内墙外,将世界划分为二。但到底是墙内幸福还是墙外幸福,没人能说得清。

    苏涟漪是因要照顾熙瞳才一直在大辇中,如今到了皇宫,她便下了辇来,由飞峋陪伴,站在旁侧,看着那沉重的朱门缓缓开启,明黄色的皇家大辇入了内去。

    过了好一会,朱门关闭,涟漪这才长长舒一口气,心头压抑。

    “走吧,我们去看苏白。”飞峋道,语气轻快。

    涟漪微微一笑,“好啊,我们走吧。”说着,两人便上了一侧准备好的马车,向一处宅子而去。

    ……

    这处宅子应该是云家别院,大门牌匾上有云府字样。

    宅子很大,其内一石一砖,一草一木,一桥一亭皆是极为讲究,整个宅子浑然天成,精美绝伦。

    苏涟漪算是开了眼界。自己如今就如同进城了一半,岳望县的宅子再大再气派,与京城的确实没得比,少了一种感觉。

    这仅仅是一处别院便已如此讲究,可想而知,云府的气派程度。

    偷眼去看一侧的云飞峋,被称作“大虎”,被人呼来唤去之时仿佛还在昨日,但今日,他已成了贵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名门公子。

    “这里。”飞峋轻声道。

    其实他是极为压抑的,很痛苦!要用很认真地表情,压抑下无比喜悦的心情。这里是云府别院,是他的家。而苏涟漪出现在他的家中就如同做梦一般,若不是前前后后有伺候的人,他现在就要将她抱在怀里。

    “恩。”涟漪浑然不知,自己就如同乌鸦嘴上的肉。

    一间华贵的房屋,雕梁画栋,门外有守着的丫鬟,门内有伺候的丫鬟,排场不小。云飞峋伸手示意涟漪入内,想来,苏白正在这房内养伤。

    涟漪的心情很平静,没有那种知道宝贝弟弟受伤,就哭喊着冲进去抱着弟弟呜呜痛苦的狗血煽情场景。在她看来,男孩子受伤挂彩很正常,不经历疼痛怎能勇敢?

    何况,苏白一没生命之忧,二不会落下终身残疾,之前她已仔细问过飞峋了。

    受伤生病对于苏涟漪来说再正常不过、见怪不怪了,毕竟从前在医院工作,见到的病人绝对比健康人要多。

    房内,有浓浓药味,沉香雕花大床上,一抹身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涟漪入内,低头看了看,而后伸手指着苏白的鼻尖,扭头道,“他瘦了。”

    飞峋点头,“是啊,我没照顾好他。”很是自责,苏白是他小舅子,如今人家姐姐来兴师问罪,他能如何?

    “没有,这样不错,那么胖没好处,不仅是外观的问题,身体过度肥胖会加重心脏负担,引发诸多疾病,此外对下肢骨骼也有过重压力,到老年更容易得一些骨病,极为痛苦。”涟漪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去。

    “我们姐弟还真是有缘,我是因一场高烧消瘦,他竟是因战场上受伤。在这一方面,我不如他,最起码他瘦的有意义。”涟漪半开玩笑道。

    云飞峋哭笑不得,如今他看出来了,苏白受伤,涟漪非但一点不心疼,反倒是幸灾乐祸。“我发现苏白瘦了后,与你容貌相像几分。”

    涟漪低头看去,也点了点头,“是啊,从前便听爹说过,大哥苏皓容貌像他,而我和苏白容貌像娘。”

    许桂花当年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将那当初还是富家少爷的李老爷李福安迷得神魂颠倒。而苏涟漪的容貌自是不说,如今逐渐消瘦的苏白容貌岂会差?

    涟漪一边观赏,一边揉着下巴,品头论足。“可惜他太白了,五官太过阴柔,有一些像小白脸儿,回头还得麻烦你帮他好好练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出点爷们气概。”

    苏白确实睡了,当苏涟漪入内时便隐约醒来,后来两人交谈彻底将他吵醒,而醒来后第一句就听见他那尊贵的姐姐要求姐夫操练他,而且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眼睛还没睁,已习惯性的愁眉苦脸起来。“姐,你到底是我亲姐吗?我这还伤着呢你就开始计划折磨我了。”

    涟漪噗嗤一笑,“谁让你长得那么娘娘腔了?再不练练,回头抓了你去兔儿爷馆当花魁,这京城有钱老爷们都好这口。”她本来算是比较正经的人,只不过一到捉弄自己弟弟,就腹黑得很。

    苏白身上还有伤,不敢轻举妄动,又不敢违逆姐姐的淫威,只能叹气,“姐,你就逗吧,我还娘娘腔?当初我打架时候你也不是没见过。”

    飞峋微微点了点头,当时这苏白打架确实不要命。

    涟漪不再和他贫嘴,而是上前,查看他的伤势。“这一箭从你身后右肩向下刺穿胸腔,从锁骨下出,真是太好了。”

    苏白心中纠结,为啥当初他不被那一箭射死?也好比现在见识自己冷血姐姐的真相好。“姐,你到底咋了,我受伤了很好?”

    涟漪一挑眉,“自然,这箭射中的是右胸,若是左胸定然毁坏你心脏,必死无疑。而这箭又是从上而下,避开了你肩胛骨和锁骨,不会落下终身残疾。加之,这伤口偏上,否则若是再向下一寸,射中了肺叶,估计你就去阎王殿给判官当男宠了,这么万幸,岂不是很好?”

    苏白想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能不死真是命大,但问题是,这话从他姐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了?

    云飞峋起初愣住了,而后忍不住笑出来,原来涟漪和苏白相处是用这种口吻,很轻松,很有趣。

    “姐,那个……你……会不会怪我?”苏白拐上了话题,脸上带了忐忑。他当初硬要留在军营,后来细细想来,这让自己姐姐背负了多大的心里包袱?若是他死了,姐姐又如何和爹、哥交代?

    涟漪帮苏白调整了卧姿,笑了下,“不怪,一切都是命运,若是老天让你死,你即便是回家喝口凉水都呛死,若是老天不让你死,这么被人射了一箭还是不死。”

    苏白本以为被一顿打骂,因为他姐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从前还好,自从他姐又一次从李府回来,就如同变了个人似得,对他连打带骂、连踢带打,而他却越发崇拜他姐了。

    他认为这一次,他姐也会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却没想到,竟没骂。

    看出苏白的惊讶,涟漪微微一笑,“非但不生气,反倒很开心,因为见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不再盲目跟随他人善恶不分,你心中有了正义、又有了勇敢,可以说真正成为一名男子汉了,我为何要生气?”

    苏白张大了嘴,因为脸上少了肥肉,平日里被挤得和绿豆大的眼睛,大了许多,还带着深深的双眼皮。他如同见了鬼似得看自己姐姐,很是……不习惯。

    “苏白,我为你骄傲。”苏涟漪严肃了表情,唇角微微勾起,是欣赏的笑容,“未来,你可有打算?”

    这一刻,苏白顿时觉得有一种被姐姐尊敬的感觉。从前,姐姐都是对她直接下达命令,从不容抗拒,但这是第一次,与他商量。

    他觉得,做的一切都是对的,这一伤也是值得。想到这,他也认真了起来,正色道。“姐,我想努力学习,我要考科举,我想为百姓做事。”

    别说苏涟漪,就是她身后的云飞峋也是愣住了,他小舅子今日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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