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催促的太监,让云菀沁更一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起了半边身子。

    还是那个齐怀恩。可衣着显然比跟着自己的那个瑶台阁小太监高级不少,——是天子身边内侍的打扮。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她头疼得更厉害,环视四周。

    室内的装饰映在视线里,窄小逼仄的闺房,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房间昏暗,亮一点的灯烛都舍不得多点,粗简的八仙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罐子和碗勺,没下人清理沾了尘的窗棂上贴着几朵窗花勉强给房间增色一些,还是初夏为了给这死气沉沉的房间添些颜色剪的——

    这是在她告完御状后,被侯爷夫人邢氏赶到西北院落自生自灭的那间小偏厢。

    一定是梦。

    “催个什么?叫她不用急。”夏侯世廷听了齐怀恩的催促,眉宇拧起,极不耐烦,一句话打断了云菀沁的思绪。

    齐怀恩还是头一次见皇上不合规矩的举动。

    在相国寺内听信一名闺中弱质的御状证词,马上搜证慕容泰和云家的不法事就罢了,还生怕这名少夫人事后被侯府刁难,特意提点侯府,不得怠慢,更让姚院判来给这位少夫人看病,如今——皇上竟还夜间微服,看望少夫人最后一面。

    皇上对这慕容家的少夫人,当真是不一般啊。

    可明明那次在相国寺,才第一次见面啊。

    难道是看上这少夫人?不对,皇上不是那种好色之人啊,再说了,就算好色,这位少夫人病得不轻,都快死了,再怎么饥不择食,也色不到一将死之人的头上啊。

    想着,齐怀恩疑惑地嘀咕了几句。

    皇上私下来探臣子家中的儿媳妇,老侯爷和邢氏自然不敢说什么,可待久了,邢氏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催了好几次。

    齐怀恩这会儿见皇上不喜,再不敢多说,只关上门,出去继续应付邢氏去了。

    云菀沁回过神来,努力将震惊的心情拉回来,再次望向榻边的男人——

    前世相国寺御状之后,他派姚光耀来侯府为自己诊病。

    若不是他挡着,只怕侯府当天便会将自己赶出府邸,或者暗中行处罚。

    可纵是姚光耀也无回天之力,自己的性命早就耗绝。

    临终前,他微服来了侯府,看望过自己。只是当时她病得神志不清,都不记得自己跟他说过话没。

    现在,她回到了前世病危之际。

    通过身体的反应,只怕就是临死的前一两日而已,她依旧是病榻上快要气绝的病妇,还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前世来探视自己的他。

    夏侯世廷见齐怀恩离开,转过头,见她脸色似是有些错愕,只当她还没从在闺房里看见自己的震惊中回神,道:“少夫人不用怕。”

    男人的轮廓在昏黄灯光下深深浅浅,睫一低,眼睑下落下一片阴翳。

    她好久没看到他,心尖一漾,眸子微润,这一年多的思念奔涌而出。

    他见她身子轻微颤抖:“少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话没落音,身躯一滞,幽深瞳孔微紧,女子冰凉小手举起来,贴在了他脸颊上,沿着他刀裁的鬓发缓缓游弋,看着他的目光,不是臣对君,不是下对上。

    这种眼光,是相识了许久的神色,不是故友,不是红颜知己,是属于眷侣之间才有的。

    便是在皇后和贵妃以及后宫那些女人的眼里,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光芒。

    而且奇异的是,他居然一点不排斥,还很受用。

    不过,他到底还是轻握住她枯瘦纤腕,拉到一边,义正言辞:“少夫人请自重。”

    他面孔严肃,拒人千里,让她倒不自禁莞尔,苍白的香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可这该死的身子实在不容许她耗精力,马上喘起来。

    先胆大妄为地摸自己的脸,又莫名其妙地发笑。怎么看都像是大逆不道,调戏自君心。

    果然是拼死绊倒负心汉的女子。夏侯世廷对她的举动倒也不奇怪了,估计是病糊涂了吧,只心中又徒增了几分惋惜,却听她停下喘息,斜斜倚在迎枕上,虚弱道:“妾身一直有个问题想问皇上。”

    “说。”他恢复正色,虽挡开她的手,却不易察觉地将凳子又往她病榻前搬近几寸。

    “皇上为什么会信任妾身,还会这样照拂妾身。”这是她前世疑惑的,重活一世后因为揭开了一些事情真相,所以此刻能猜到几分,只等着他的回答来确凿。

    他望向她:“你真要知道?”

    她点点头。

    男子眉目微结,掂量了下,尽量委婉:“你母亲,与先帝爷是故交。”

    说完,他等待着她的惊讶和追问。

    出乎意料,榻上女子并没太过震惊。

    她终于释然,果然,前世的他照料自己,是因为他知道宁熙帝和母亲的事,也许前世宁熙帝临终前,还将自己和弟弟托他照顾。

    难怪自己区区个闺中妇人,疯子一般闯到御前告状,他并未叫人将自己拖下去,给了自己极大的耐性,还不顾归德侯府的面子,将慕容泰捉拿下狱,并在自己最后的光阴派人给自己看病,最后更亲自来看自己。

    这真是个满身都令他好奇的小女人。夏侯世廷对于她的病入膏肓,更加可惜了,当初父皇托孤,坦诚云府的姊弟是他红颜知己的一双儿女,待自己驾崩后,若姐弟两遇到什么事儿,叫他暗地出手,关心一下。

    红颜知己?他当时不觉心中一笑,不就是情人吗,料不到父皇原来这样风流,连臣妻都要搞,面上倒也顺从了父皇。

    没料初次一见,就是她泼天来了一场告御状。

    在她眼里,自己是一个手握权势,可以帮她绊倒负心夫婿和娘家的人,当日她跪在跟前,一字一句说得小心翼翼。

    可她不知道,她是他尽管不认识但是放在心里的人,这场忙,他为了遵守父皇的遗愿,肯定会帮她。

    “你放心,你被赶出家门的弟弟,朕也在派人找,待找回来,会想法子为他安个适合的去处。”他望着她。

    原来自己过世后,弟弟的下场不坏。云菀沁最后一点心结释开,露出笑意。

    即将凋零的花突然绽放,有独特的璀璨,看得他心动几分,气血微微一涨,用气功压下,百骸方才顺畅流走。

    因说不出来的毒伤,宫中女色形如摆设,年逾二十,登基多时,还未沾女色,一贯对女子也*清寡,每逢去后宫,只去表妹那里,别人都以为崔贵妃是后宫盛宠第一人,谁又知道,他与表妹从小便是兄妹感情,压根不可能有任何界越之事,表妹只是帮他掩饰不能人道的挡箭牌?

    这个云氏,却从相国寺到现在,一次又一次点起他体内的火苗。

    是因她美貌?先下病成这样,能有多美?他自嘲。

    可为何就是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始有些异样,蓦的开口,因为气虚,字句慵慵起伏,倒更是撩人,下意识一斜眸,波光横飞:“皇上为何这样看妾身。”

    他没想到她看出自己心思,脸色一赤,坚决不认账:“少夫人多心了。”

    这一点两辈子倒是差不多,死鸭子嘴硬,闷骚得很。许是太久不见,就算眼前这个男人与自己还没来得及相识,她仍是克制不住情思,手往前一移,小心地捏住他一根指,温温笑:“三爷是想说妾身自作多情了?”

    他不敢相信她的言行,这下再不能病糊涂来替她解释了,浓眉攒紧:“是谁教你这么喊朕?连宫里的女子都没这么喊过。”被她拽住的手指,却中了咒语一样,任由她握住,握紧点,握紧点吧,朕不在意。

    宫里的女子?他说的是他后宫的那些嫔妃。

    这一世,郁柔庄为后,崔茵萝为贵妃,还有那些她不知道,却可能会载上后世史册的妃嫔……

    惟独没她。

    云菀沁忽的心头一动,因为有些激动,握得他更紧:“皇上能不能再帮妾身一次?”

    他睨一眼她小手,平定血气,让自己看上去很冷静:“什么事。”

    与此同时,她一阵目眩头晕,身体发出最后通牒,警告她寿命不久,忍住不适,直直盯住他:“妾身想成为皇上后宫的人,无论什么名分都好。妾身知道自己已经是风中残烛,又是归德侯府的女眷,可以待妾身走了,皇上再封册妾身,只要让妾身上了玉牒,成为后宫的女眷就好——”

    他惊诧地望住她,她不是说笑,更没半点害臊,就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

    他不知道她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死了,要个虚的封号,又有什么意思,还得背着个不好听的二嫁名声。可她的神情很紧张,他竟不忍心让她有半点失望。

    “你,想当朕的女人?”他莫名比她还要紧张,又终于忍不住,疑惑审视:“可是暗恋朕?”

    不要脸。还真是自信。她轻巧莞尔,点点头,满足他的自尊心,兴许他就会同意了吧,又道:“妾身知道,这样对皇上的名声可能会不好听,但先帝能做的事儿,您也能子承父业,更能青出于蓝,发扬光大。”许是话说长了,气短,咳喘几声,喉头甜甜,感觉呕出血了,暗中吞下去。

    好一个讽刺,先帝与臣妻有染,所以他这继任皇帝合该也不能落后?夏侯世廷瞥她一眼,却气不起来,唇角反倒还挑起一抹笑,沉默了片刻,语气批示下级一般:“朕考虑考虑吧。”

    她知道他这么说算是答应了,吁了口气,这样,可会改变她重生以后的命运?前世若昭宗妃嫔册上有她的名号,那么,这一世兴许她能继续好好活下去,他若成了天子,她进入后宫,也算不得与历史背道而驰了吧。

    正在遐思,有声音飘进耳帘:“那么,现在轮到少夫人来告诉朕了。”

    她一疑,抬头,只见他俯了半身,离自己不到两三寸,这个角度看,斜眉直飞入鬓,眸仁难得闪烁不定,无平日的沉着:“为什么朕觉得跟少夫人似曾相识?”

    这话若是其他男子说,活活就是勾搭良家女的登徒子,从他口里冒出来,竟是真心实意的,十分诚恳。

    她轻笑:“妾身这辈子哪有跟皇上相识的时光……”刚说完,身子脱力,眼皮也发了坠,只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仍死死撑住,目光朝他手上扫去。

    他没注意她动静,只听着她的一番话,居然心情不大好,倒也是,刚刚认识便已经来不及深交,不由对慕容泰生了几分痛恨,光终生监禁的处罚还不够,今后每隔一段日子得去牢里收拾收拾。

    正想着,榻上女子突然蜷起身子,咳得厉害,有血丝中嘴角缓缓流出来,他脸色一变,正要将她托起来,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抽出他拇指上扳指——

    他一惊,却见她已扬起那玉扳指,罄尽最后力气,猛力朝地上摔去!

    “砰”一声,玉石裂开,碎作两瓣,扳指内露出一张泛黄的卷纸,翘起边角,似是还有墨痕字迹。

    他刷的起身,无比震惊,再回过头,只见她已仰倒在迎枕上,双目阖紧,刚刚颊上的浅浅血色全部退了个干净,早已气若游丝,不省人事了。

    他胸口发震:“来人!”

    ——

    浑浑噩噩中,失去了所有意识,仿似在黑夜里奔跑,如何也跑不到尽头。

    她记得自己最后摔碎了他的扳指……对,应该摔碎了……

    那解药方子会配置出解他毒伤的良药。那么,也许他后世的命运也会跟前世一样,不会英年早逝了吧?

    这般想着,她方才放下心,睡得更加沉。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有了意识。这一次,她再没有肉躯,她知道,自己已经病亡了。

    她身子轻飘飘,似是一缕魂魄游荡,待眼前有亮光,感觉自己既没回到瑶台阁的床上,也没回到归德侯府的病榻上。

    任何人事都处在斜下方,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宛如一团雾浮在半空,顺其自然地观赏着,就好像是人初死后三魂七魄还没离开人间,便看看以往的旧人,走一走以往的足迹。

    长发披散的男子蹲坐在简陋潮湿的囚室内,是慕容泰。

    有狱卒进来,打开镣铐,示意后面的人进去。

    一名风尘仆仆,满脸风霜,似是赶了很远路的青年男子几步踱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子,是沈子菱。

    慕容泰见到男子的神情,脸色大变,站起来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男子一手拎起他衣襟,扬起铁拳,一拳又一拳砸向他的脸,每一拳都下了死手,毫不留情。

    云菀沁几乎听到了拳头过风的呼呼凌冽声。

    慕容泰从初始的恸哭哀嚎,到奄奄一息,只呻吟:“不……不要打……不要打了……”头脸上的血滴下来,濡湿了的囚室地上的草垫子。

    “是你说你婚后只会对她一人好,是你说会代替我照顾她!结果呢——结果呢——”每句话包含的暴跳如雷叫人心惊肉跳,一句话下来,便一记钢拳砸下。

    狱卒怕闹出人命不好交代,走过来劝阻,沈子菱也将他拉住。

    男子住手,最后一记拳头收不回来,砸进慕容泰旁边的墙壁内!

    墙壁上的泥土纷纷直掉,凹出一个浅洞。

    “若是早知道你言而无信,我当年必定不会离开京城,就算你跟她已有亲事,就算她恋慕你,我也不会让步于你!”

    男子喘息着跪倒在地,拳头撑在地上,五指上的血汩汩流出,语气尽是悔恨。

    “呵呵……”被打得鼻眼不分的慕容泰竟莫名笑起来,“我也是好恨。你当时要敢表达心意,将她抢了去,她也不会进我慕容家门,我又怎会被那贱人害得如此下场!你这懦夫,却囿于礼教,不敢争取,见着我俩成亲,更是可笑,只会避离京城,去疗情伤!呸!”

    青年昂躯一挺,又要上前,却被沈子菱拦腰哭着抱住:“大哥!算了!沁儿已经死了!这慕容泰也没什么好下场了!你打死他也没用了!”

    青年男子颓然止步,忽的调头拔足,朝囚室外大步跑去。

    沈子菱揩一把泪,也追了上去。

    前世的她,跟沈肇并不亲,甚至还觉得这人古古怪怪,不善言辞,有时与沈子菱小聚时,甚至会善意地开几句玩笑。

    每次沈子菱也笑说这大哥确实有点病。

    如今才知,那是相思病。

    待自己成婚后,他携带沈子菱出京去了北方。

    而今,其中的原因放在她面前,她竟说不出一个字。

    沈肇是为了自己才离开京城。

    八岁那年他承诺照顾自己,一直未变,只是到了少男少女的年龄,暗中默默守护的他,对她的感情起了变化。

    他对自己,再不是单纯的兄长守护妹妹。

    可面对已经定了亲事,有未婚夫的自己,且那未婚夫还是侯府美少年,深得自己少女欢心的慕容泰时,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大好前途的将门男儿,前世今生,无论出京,还是进宫,每一步都是为自己。

    她只是将他当成一个木讷无情趣却值得投靠的兄长。

    她眼眶湿润,头裂开般的痛,双目发黑,眼前场景逐渐淡下去,然后就如戏台子上帘幕,一下子落下来,黑了。

    继续在人世间漂游着。

    幽静宝殿内,她看见男子身着龙袍,稳坐丹墀上,齐怀恩坐在他下首,在草拟什么。

    然后,齐怀恩将那张纸捧上前去,给他看。

    她看得清晰,是一封和离书,和离双方男女,是自己和慕容泰,还有自己和慕容泰的红泥手印。

    “和离书送往侯府后,云氏与侯府再无关系,”齐怀恩禀道,“到时便可将云氏纳入后宫内命妇名册,云氏的尸骨,不日奴才再派人暗中移往妃嫔寝园……哎,虽然不知道她欲意何为,但也算是了却她一桩心愿吧,到底也算是有功,竟误打误撞帮皇上找着了解药方子。”

    他不但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还让自己这个已死之人与慕容泰正式和离,撇了一段她想彻底拜托的婚姻。

    她胸中舒了一口气。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生,不会早逝。

    她唇瓣微翘,方才的感伤消失了几分,笑靥如花。

    仿似冥冥中有什么感应,丹墀上的男子忽的抬目,环视大殿上方,一双目灼灼,似是在找寻什么。终是停定一点,落在她身上,竟薄唇一抿,显出一丝笑。

    龙气腾腾,阳刚正盛,她这条阴魂似是禁不起这样的端详,又开始头疼如裂,抱住太阳穴,蹲下身,眼前一黑,坠入暗夜。

    “沁儿——”

    “主子——”

    “美人——”

    还有小元宵的哭嘤声。

    耳畔的嘈杂复卷而来,吵得她不得安生,一颗心却踏实了,手指动了一动,轻轻呻吟:“嗯……”

    “醒了,主子醒了!”是初夏的惊喜声音。

    贾太后亦是刷的坐起来,喜道:“快叫哀家看看!”

    马氏喜着顺便奉承:“多亏了太皇太后福气,云美人才不受那邪崇鬼魅缠身,终于醒了!”

    姚院判让太皇太后稍安勿躁,与几个医女进帐,把脉了一通,又叫初夏将药端给她喝下,又跟他对了几句话,知道她已没什么大碍了。

    ——

    醒来后,云菀沁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五六日,大半时光全无知觉,中途也有过短暂的意识,却只是紧阖双目,发了梦魇一样的梦呓几句。

    这期间,贾太后每天会带着马嬷嬷跑来瑶台阁,抱着小元宵在她榻前坐会儿。

    三爷此刻成了摄政王,居住西北所的崇文殿的事,自然也是齐怀恩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歇了几日,贾太后最后一次过来时,意味深长地暗示了两句,意思是暂时先别急着跟老三见面,宫里人多口杂,老三如今又刚摄政,免得人说道,对两人都不好。

    天色渐凉,人心也似乎受了天气的影响,从天子被俘的慌乱和臣子起哄拥立各自心怡皇子的杂乱中冷静下来了。

    虽皇上那边仍没信儿,可朝上已经有了主事的人,臣子们都安定不少,只是后宫却一片喧哗,知道瑶台阁的人与眼下摄政的人先前是什么关系,多少添了些流言蜚语,便是连往日看见云菀沁十分客气的徐康妃,眼光里也多了几分复杂。

    尤其,日子流水划过,蒙奴人仍然对于大宣皇帝不放半点话,并没半点交换人质或者通融的意思,后宫妃嫔就更是胆战心惊。

    有几个娘家人在朝上的妃嫔私下议论,秦王摄政才不到一月,已俘获朝上大半臣子,如今皇上杳无音讯,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再等不起了,前几天开始,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恳求秦王登基,只是被秦王客气地婉拒了。

    这哪里是真心拒绝?不过是因为那劝谏登基的臣子还不多,待人声更大一些,秦王哪会不顺水推舟?若秦王登基,隆昌帝的后宫也就散了,她们这些人也就成了前朝遗孀,只有一人恐怕会走了鸿运,翻身得势。

    后宫妃嫔们的目光更是聚焦在了瑶台阁。

    贾太后得知后宫的议论,更是不时派马氏去瑶台阁提点,后宫女眷们都盯得紧,这个时候越发要注意,别叫人捉着小辫子。

    云菀沁点头应下,反正大半时间都在瑶台阁养身体,也不怎么出门,只是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趁这日天气好,沈肇又在宫里值岗,才带着齐怀恩和初夏出来。

    她不方便过去,只叫齐怀恩代替自己过去,捎了两罐自己用花田里的花卉酿制的酒水送过去,当是这次的谢礼。

    一场病中昏梦醒来,她对沈肇愈发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了,只能以酒代恩。还有,至少今生能照应他兄妹,再不会让两人离开京城。

    送完酒回去的路上,看天气好,初夏和齐怀恩非要她去逛御花园,这个季节的桂子开得正是灿烂,满园甜香,光是嗅一嗅,就能让人神清气爽,对身体也有好处,她在两人推搡下,便也笑着去了。

    在桂花树下散一下午步,涤荡了身上残留的卧床气,眼看天色擦黑,云菀沁惦记着小元宵,带着两人转身离开御花园。刚走近一处园子门,只听园门那边传来脚步和男子的对话声音,越来越近,似是一群人正准备进御花园,其中有景阳王的声音,还有一人声音听得三人都一怔。

    远远一看,一行身着锦绣袍服的男子各自低带着禁卫和副官,已经在门口浮现出身影。

    估计是下了朝后来御花园一边谈政事,一边闲庭漫步。

    云菀沁想着贾太后的话,带着初夏和齐怀恩转身回避,朝另一边的门走去,只觉后面脚步忽的一停,男子们的声音暂停下来了,似是已经看到了自己三人的背影。

    三人终于出了御花园,朝瑶台阁走去,一路上,初夏有些委屈:“像是做贼似的。”

    “人言可畏。”云菀沁安抚她,“被人看到,又不知道得多添些什么话,何必呢。”

    “不管怎样,三爷若是有心,就算再怎么,也该来看一看您。”初夏还是嘀咕。

    云菀沁不语,怎么看?他现在是摄政王,自己是皇上后宫的妃嫔,怎么方便跑到后宫的瑶台阁来。

    齐怀恩到底比初夏要理智些,劝道:“罢了,不差这几天。”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这些日子,朝上臣子们都在上恳三爷即位,我那日在宫里碰见了施侍卫,他说三爷留在陕西郡的亲兵和近臣马上就要到了,到时一呼百应,好事不远了。”

    回了瑶台阁,夜幕帘子似的拉下来。

    用过晚膳,乳娘照例把小元宵抱过来,云菀沁教了会儿字词,夜深了,看着儿子回去,洗漱后换上寝衣,便也睡下了。

    不知是出去了大半天,逛得有些兴奋了睡不着,还是下午险些撞见他,心潮有点儿激动,她辗转反侧了半天都睡不着。

    起来在卧室的香炉了丢了把平心静气的助眠熏香,才又躺下去。熏香淡雅宁神,倒还真的挺管用,刚躺下一会儿,盼了许久的困意总算来了。

    眼皮沉坠,她打个呵欠,坠入梦乡。

    瑶台阁外,大门口,守夜的太监借着凉爽安宁的夜,一边值夜,一边半睡半醒地打着盹儿,忽听有脚步靠近,惊醒了。

    一名随扈模样的英俊青年走过来,手指放唇边,嘘了一声。

    青年身穿宫内品级颇高的侍卫官服。

    太监吞了口唾液,还没说话,又见青年让开,身穿紫色便袍的男子踱了过来。

    “摄……摄政王……”太监始料未及,颤颤巍巍跪下来行礼。

    话音未落,施遥安将他一拉,给主子腾开路。

    太监眼看着摄政王跨进庭院,如入无人之境,就像进自家后院一样,终于反应过来,急了:“这,这不行啊爷——”却被施遥安捂住口,只听耳边声音凉中又带着几分戏谑:“公公不是这份情面都不卖给摄政王吧。”

    太监吞了口唾,再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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