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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人屋内,烛火高烧,韩湘湘坐了很久,腰酸背痛,悄悄掀起头上珠帘。

    窗前人窄腰宽肩,显得英魁颀长,让她的心又跳得厉害起来,只是男子背对着自己,从章德海将他请进新房到现在,一直凝视窗外。

    韩湘湘咬了咬唇,开口:“三爷……夜深了。”

    男子并没因为一声搅扰而分神,专注盯住窗外。

    终于来到朝思暮想的男子身边,可若不是赫连贵嫔以为母的威仪,半劝半哭强将他请来,他此刻怎么会在自己屋里?

    韩湘湘心头黯然,却又鼓了鼓勇气,牵裙下榻,先走到帘子边,悄声对着外面伺候的吕七儿说:“七儿,你去厨房,烫些热酒。”

    酒醉微酣时,再冷的冰块,只怕也会融化几分,吕七儿懂她意思,转身去办了。

    韩湘湘朝男子走近了几步,楚楚道:

    “三爷,妾身知道您与王妃感情正浓,妾身不敢分宠,只是贵嫔恐怕还在外面,起码,也得让她安心回宫啊……”

    确实要让母嫔安心。不然,总会时不时来询问查看。

    夏侯世廷望了窗外最后一眼,侧过半身,眼皮一动,下令:“熄灯。”

    韩湘湘心头一喜,剪灭了四盏长明灯,又吹灭了喜烛,顿时屋子浸入深海,一片漆黑。

    窗前月光下,男子的身影轮廓清晰,并没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借黑过去,一手拽住男子袖口:“妾身来为三爷宽衣……”

    话未说完,纤腕被一股劲拉去,一股罡风夹杂着龙涎阳刚气息袭来,韩湘湘还未反应,被他拎住衣襟,摔回了榻上。

    男子右膝弯曲,抵在榻沿,一手摁住女子柔软身躯,覆下身。

    “三爷……”朦胧中,韩湘湘心跳几乎停滞,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身子如火一般,抬手抵住男子坚实胸膛,“……就叫妾身服侍您……”

    出嫁前,娘家母亲和家里的嬷嬷都教过她一些床帏常识,此刻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忍住害羞,飞快勾住男子衣襟扣环,一扯,露出男子中衣。

    男子任她解着,唇角却渐生凉意,俯身到一半,靠近她耳边时,骤然一停。

    “进王府的这条路,是你自己铁了心选的,今后休怪本王薄情寡义就好。”

    说罢,将她在自己衣襟上的手一捉,“啪”一声,丢到一边,身躯随之立起来。

    一瞬,韩湘湘从天上跌到了地狱,见他像是要走,悲凉无比,撑臂起来,拽住他袖子:“就算三爷今后都不来了,可今日呢,今日是你我大喜日,就不能陪妾身一夜吗?……为什么,为什么三爷就是不愿意多点儿耐性,给妾身一个机会呢!”

    屋外的银白月光断续流淌进来,男子衣领微敞,露出精实脖颈和小半胸膛,冷黢黑眸盯住她,抬起手掌,将中衣往旁边一扯。

    韩湘湘惊愣,男子胸膛下方,全是深浅不一的圆形疤痕,密密麻麻,有的疤痕边缘还有齿印,像是被什么动物咬过,在光鲜幽暗的屋子里,看着格外触目惊心,凄厉恐怖!

    她只见过天人一般完美的秦王,哪里见过满身是可怖伤疤的秦王,捂住脸,低低尖叫一声:“这是什么——”

    “吓着了?”男子将衣襟上的扣子一颗颗系好,“也不怪你,没有哪个女子见到会不嫌恶,不害怕。天下只有一个人,第一次见到这一身的疤痕时,不躲,不闪,不惊,不惧,只会呵护怜悯。从那日起,本王今生所有的耐性和机会,只会给那一个人。”

    韩湘湘心中被撞击一般,放下手,见他要转身,又扑上去阻拦:“三爷去哪里……”

    他眉一皱,长身一弯,贴近过去。

    韩湘湘又生了希望,却听他在耳边轻声:“三爷这称呼,不是给你的,今后只用秦王称呼即好。”

    韩湘湘笋指一松,袖子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夏侯世廷扯平了袍子,转颈一看,窗外的宫灯已没了,大步朝屋外走去。

    棠居,天井门口。

    施遥安见三爷出来,忙走过去,虽然想要脸孔正经,仍是忍不住一笑:“脱身了?没被占便宜吧?”

    一个爆栗挖上额头,施遥安赶紧护住脑门,却听他沉声:“那边准备好了?”

    施遥安忙点头:“嗯。”

    ——

    棠居的院子外,就在新房内灯火一灭的同时,再听里头传来些衣料摩擦的声音,章德海舒了口气:“主子,只怕三爷与侧妃已经歇下了,说不定正是温存着呢……这下您该放心了,回宫吧。”

    “放心?温存?”赫连氏叹息,转过身,与章德海慢慢朝王府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感喟道,“他与云氏感情正酣,一点儿堵都不愿给云氏添的……若不是为着顺应君心,在皇帝面前留个贤孝印象,保留摄政职,他怎会通融韩氏进府?这韩氏,他不过当个晋升砝码摆在家里罢了,今日连大喜日子都不给一点面子,若不是我来了,只怕根本连来都不来。”

    “贵嫔也得往好里想,”章德海变着法儿安慰,“这说明三爷不是那种只爱美人,其他什么都不顾的糊涂人啊,三爷还是清楚为了前程,势必有些取舍,若是为了王妃与皇上杠上了,就是不肯纳侧妃,更是叫人着急啊!如今,皇上那边更加满意他恭顺,听闻三爷最近摄政,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群臣心服,便是连郁相都没话好说,几次都落在了下风。奴才听说,虽皇上近来让他慢慢将摄政权还交太子,可还是准备给他留些职权,表示挺看重三爷的能力,还是愿意给三爷机会的呐。”

    赫连氏眉一挑:“有这事儿?你这是哪里听到的消息?”

    章德海禀道:“奴才在内务府也有几个老友,听姚公公那边,似是这个意思……叫奴才瞧,三爷如今其实挺得皇上的欢心,皇上明白三爷是个可造之材,比其他几个皇子,更有能力胜任储君位,只是……唉,”瞟一眼贵嫔,“到底有北边的血缘,皇上才很是矛盾。”

    赫连氏听着,半天不语,良久才嗯了两声,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

    就在贵嫔一行人出了王府,上舆回宫的同时,吕七儿从新房里出来了。

    刚刚拿着烫好的酒水进了新房,见房间内一片乌漆麻黑,还当两人已经歇下了,没料吕七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压得低低的啜泣,再跑进去一看,见到韩湘湘竟一个人埋在被褥里哭,秦王早没了人影。

    得知了什么情形后,吕七儿只能劝韩湘湘先歇下。

    韩湘湘心情糟糕透了,让吕七儿把酒水留下来,又叫她跟小彤还有外面的下人全都出去,不要陪夜。

    吕七儿知道,今儿第一晚上大喜日子,她就被秦王抛下来守空房,肯定是没脸见人,想要借酒浇愁,便遵了她的意思,搁下刚烫好的酒。

    吕七儿放下酒出去跟小彤等人说了,几人照着主子的意思,先回了各自的下人耳房。

    小彤见吕七儿还站着没动,似是还有什么事情,奇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吕七儿敷衍:“我瞧侧妃心情不好,怕出事,先在廊下照料会儿,等一下再回屋子。”

    小彤没多想,先回屋子了。

    待下人们走光,吕七儿轻脚出了棠居,朝前庭走去,燕王刚送完客,应该正跟高长史一起料理余下的纳妃事务,还没走,若是晚了,估计还会留宿一宿呢!

    ——说不定能碰上一碰。

    走到一处跨院,前面亮起几盏灯火,吕七儿没地方避,眼睁睁看着几人朝自己迎面走来。

    初夏和珍珠、晴雪两人提着灯笼,上前几步。

    晴雪将灯笼一扬,笑:“哟,七儿姑娘啊,这大半夜的,不服侍新主子,也不怕治个刚任职就散漫的责任?”

    吕七儿见着她们三个,就跟见着王妃一扬,跪下来:“不是奴婢不伺候主子,是侧妃不让咱们伺候。”

    珍珠一斥:“还不说明白!”

    吕七儿不敢瞒,将秦王抛下韩湘湘走了,韩湘湘一人在房间内独酌解愁,叫下人都出去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

    晴雪和珍珠对看一眼,心里舒坦得很,却见初夏冷声:“你呢?虽是你主子不叫你们伺候,你大半夜的在王府跑来跑去,是想干嘛?”

    吕七儿心虚,支吾了两声,晴雪看出眉目,厉声:“刚认了个新主子就翻了天?好啊,现在不说,去王妃那儿说!”

    吕七儿大惊失色,忙道:“奴婢只是想去前庭那边,看看宴席需不需要人手帮忙!”

    初夏唇目微动,这蹄子,又是想要去找机会跟燕王接触!

    娘娘果真没算错。燕王来一次府中,就是吕七儿的一次机会,况且是今晚这种松散的机会。

    倒也罢!那燕王,死活是不可能瞧得起她这蹄子的,亏她不自量力。今天就叫她去撞个南墙!

    吕七儿是贵嫔特意拨给韩湘湘的,云菀沁就算不想留下她,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动她,不过——若是今晚吕七儿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例如勾搭皇子,又刚好被抓个正着,——贵嫔还能说什么?

    想到这里,初夏声音轻缓:“嗯,也罢,今儿燕王得了娘娘和三爷的托付,全权料理喜宴事宜,方才贵嫔说棠居门窗不紧,漏风,侧妃身子禁不住。你正好要去前庭,就顺便去跟燕王说说这事,请他叫下人去棠居外面查修一下吧。”

    这简直是给机会让自己和燕王相处!吕七儿克制住惊喜:“是。”正要起身,却见初夏又开了口:“等等。”

    吕七儿听初夏语气不对,又跪下去,唯唯诺诺:“还有什么事?”

    “你今天被贵嫔调给侧妃,调得急,有些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现在既然碰见,就顺便说说,”初夏踱过去,手一落,抬起她下脸,摆正了,正仰对自己,“侧妃那人懦弱没主见,就怕有人她旁边挑衅生事,煽风点火,别的事儿,王妃也懒得管,可若是对王妃不利的,可知道会如何?”

    吕七儿下巴被抓得生疼,忙道:“奴婢绝不会帮侧妃与王妃作对!”

    初夏轻笑一声,袖口一滑,手心也不知道握住个什么圆乎乎的东西,将吕七儿腮帮一摁,便将那东西塞了进去。

    吕七儿始料不及,冰凉的圆物已滑下了喉咙管,吞进了肚,咳了几声,惊恐道:“这是什么——你喂我吃了什么——”

    “这药丸只有一个特性,吃一颗,死不了,”初夏拍了拍手,“只是你若阳奉阴违,多被喂下一颗,那就不能保证了。”

    吕七儿脸色一白,想着云菀沁通药理,自然也是熟悉毒性,弄出这种慢性毒药又算什么,卡着喉咙吐不出来,只得认了命,反正一颗也死不了,大不了今后不惹她就是,含泪发誓:“奴婢便是死,也决不会对抗王妃!”

    初夏嗯了一声:“行了,还不去做事!”

    吕七儿爬起来,跌跌撞撞先去前庭了。

    待人一走,珍珠好奇:“初夏姐,天下还真有这种毒药?这毒药叫什么名字?”

    初夏浮出笑意:“你当毒药很便宜?好几两一钱,花她身上,值得么。”

    晴雪反应过来:“初夏姐这是故意吓唬那吕七儿的!这么一吓,吕七儿就算仗着是贵嫔拨给韩氏的,不管有什么邪心思,也不敢害到娘娘头上!”

    “原来是假毒药?那……那是什么东西?”珍珠笑起来。

    初夏目中笑意愈深:“等会儿你们应该就知道了。”

    又吩咐下去:“珍珠,晴雪,你们两人暗中去盯着吕七儿。若她对燕王有什么不雅之举,即刻拦住,通报给高长史,按府规处置!”

    ——

    棠居外,吕七儿提着灯笼,带着燕王和王府小厮到了院子的门口,自己则一直紧紧跟在燕王身边,虽然没说话,可心思乱转,只想着找什么机会。

    燕王常来王府,向来在王府不拘束,夏侯世廷从来不限制他步子。

    往日后院没人,燕王更是里外不拘,到处窜,秦王府的每条旮旯缝儿都被他摸熟了,一会儿功夫,就领着小厮找着院外面几处破风的口子,标注下来,又吩咐小厮白天来修补。

    王府小厮得令,先退下去了。

    吕七儿见燕王领着随行小太监要走,只怕再没机会:“殿下就这么走了?忙活了一夜,要不先到旁边的小厅一坐,奴婢去跟您烹一壶好茶。”

    今天出席纳妃宴,不知怎的,燕王心里一直不大安稳,其实刚刚过来这边查看门院破损,也有些三心两意,如今听吕七儿挽留,道:“这怎么行?到底是王府后院,本王也不好多留。”

    “奴婢家王爷一向将殿下当自家人,殿下在王府从来没那些规矩束缚,今儿帮忙料理宴席和庶务,就更是半个主家,千万不要见外,万一王妃得知奴婢请殿下办了事,连个茶都不奉上一杯,一定会责怪奴婢的!”吕七儿惶恐道。

    燕王望了一眼棠居内院,见窗棂内一片乌黑,皱眉:“免得吵着三哥和侧妃了,本王要喝茶,去前厅喝。”

    吕七儿见拦不住他,横下一心,轻声道:“殿下匆匆忙忙,可是因为不愿靠近侧妃的新院?”

    “你这是什么意思?”燕王一震,有些愠意。

    吕七儿跪下来:“七里坡那次,奴婢也瞧得出来,殿下对侧妃有些不一般。如今侧妃进了王府,殿下定是有些不自在吧。可今晚,不自在的又岂止您一人?我家侧妃,”抬起袖子,揩一揩眼角,回头望望院子里,“这会儿也是独守空房,伤感落泪呢。”

    独守空房?今天大喜日子,三哥连个样子都不愿做一下。

    燕王一怔,再没走了:“她,在哭?”

    “能不哭吗?”吕七儿咬咬牙,果然燕王对韩湘湘有点儿不一般,一说到她,话都多了,倒也好,这韩湘湘是不可能与燕王成一对了,自己却还能借着韩湘湘往上爬啊!

    她继续哀道:“洞房夜,夫婿跑了,不哭,难道还能笑?下人知道了,往后还能瞧得起侧妃吗?”又添油加醋,抹一抹泪:“还将下人们全都赶了出来,一个人锁在里面呢!也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燕王沉默片刻,吕七儿见缝插针:“那……殿下要不要先去附近小厅坐坐?”

    燕王迟疑了,半会儿,竟嗯了一声。

    吕七儿大喜:“那殿下先去,奴婢烹了茶,马上就端来!”说罢,飞也似的跑了。

    不远处,假山后,晴雪见吕七儿单独先走了,谨记着初夏的叮咛,低声对珍珠说:“你去盯着吕七儿,我在这儿看着。”

    珍珠点头,跟上吕七儿。

    棠居外,燕王在原地站了会儿,脸色极不自在,终于下定决心,对着身边心腹太监道:“你先去偏厅,本王稍后就来。”顿了一顿,“万一那婢子先去了,你就说本王已经回去了!”

    太监狐疑:“殿下要干什么?”

    燕王望一眼夜色里的棠居:“本王去看看,总觉得不大放心,她一个人锁在里面,下人全都赶跑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韩湘湘对三哥痴心到什么程度,他是知道的。头一天进王府,三哥一点面子都不给,落个这样的打击,依她那种想不开的性子,一时傻气,寻了短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监大惊:“这可不行啊,这可是秦王侧妃的闺院,殿下进去成什么体统啊!便是秦王平日再放纵您在府上行走,您也不好太过逾矩啊——”

    “本王进去看一眼就行!”逾矩?若是告诉随从,三哥巴不得他逾越,只恨不得亲自递个绿帽子让自己扣他头上,这太监只怕得呆住吧!

    再看看院子里,廊下到屋子里,一点儿灯火都没有,燕王更觉得毛毛的,不对劲。

    太监被主子一斥,再不敢说话,先离开了。

    燕王趁着夜色,跨进棠居。

    晴雪见着燕王竟进了棠居,一讶,初夏只说吕七儿要是乱了规矩,当场拿住她,可没说燕王失礼怎么办啊!

    一时不好随便做主,晴雪只得先等着珍珠回来再商量。

    棠居内,屋子并没锁,燕王上阶,手一摸上门闩,哐啷开了。

    屋内灯光全无,一点儿人声和气息都没有。

    怎么连个哭声都没有?

    他就不信这种时候,她睡得着!

    他本想看看,见着她没事儿就罢了,这一下,情不自禁继续往里面走。

    直到最里间,扒开帘子,只见身着喜衫的女子手脚摊开,横陈地上,眼阖唇呡,连个呼吸声都听不到。

    燕王吓了一跳,人命关天,再顾不得什么礼数,进去抬起云龙绣靴,踢了她手臂两下。

    没反应!石头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糟糕!还真死了?!

    ------题外话------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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