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胭下狱后几天,云菀沁和初夏去了香盈袖。

    祝四婶和阿朗早听说了风声,几天下来,像热锅的蚂蚁,这日一经确定,两人红了眼圈,阿朗年轻,情绪激动起来:“红胭姑娘是为许少顶罪,实在也太冤了!大姑娘不是王妃吗?为什么不能把两人安然无事地保下来?大姑娘,救救红胭姑娘吧!”

    祝四婶虽也震惊,却赶忙捂住阿朗的嘴:“后生不知世道难,当大姑娘不想吗?朝廷又不是咱们家开的,你说保就保?那么多眼睛盯着,全是官场打滚的臣子官宦,你当大姑娘好做吗?若有半点徇私,便是给秦王府授人话柄,如今还是国丧期,能将许少保住,杀人罪不死,已是庆幸了!红胭姑娘不顾命地救许少,也是她的决定啊。”

    阿朗呜咽着垂头:“可四婶…你真能看着红胭姑娘斩首吗?”

    祝四婶被问住,眼圈也红了。

    两人虽然不敢再紧逼云菀沁,却一时之间翘首企盼地望着她,只盼着从她口里能得个希望。

    云菀沁看着两人充满希冀的眼神,并没说什么,她不愿给了两人希望,最后却实现不了。

    宁可暂时叫他们失望。

    红胭一事,三爷虽说已经帮了一把,却并没有告诉究竟怎么回事,也没说成功的机会大不大,她也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他已是在尽力帮了自己。

    如今只有等了。好歹,从监禁到准备行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光,最后……万一真的不行,她只能再想其他法子。

    初夏打破沉静:“好了,大姑娘这几天也累了,今日出来得也长,先回去吧。”

    祝四婶忙拉了一把阿朗,道:“嗯,大姑娘慢走,回去好生歇着,也别多想了。铺子这边,有我跟阿朗还有几个佣工打理,虽然……虽然红胭姑娘暂时不在,但咱们一定会好生看着大姑娘和红胭姑娘的心血。”

    阿朗擦把眼泪,也跟着乖乖点头,笃定:“嗯,咱们一定会好生打理,等着红胭姑娘回来!”

    云菀沁强绽笑容:“有劳你们。”顿了一顿,吸口气道:“香盈袖是我的心愿,而红胭是香盈袖的支柱,便是为了咱们这么多人的心愿,我也相信老天爷也不会让红胭有事。”

    祝四婶和阿朗听着,这才脸色好转,安慰了几分,生了希望。

    云菀沁又交代了几句,转过身,朝铺子外走去。

    一转身,背朝众人,她笑意退散,神色有些凝重起来。

    初夏将她袖中手悄悄一捉,轻巧一捏,知道她是强撑着在给两人打气,却也不能笃定结果。如今,铺子好容易上了些轨道,才开始有点儿起色,没了红胭,就像少了继续走下去的轮子,不管于情于理,在公在私,她都是少不了红胭姑娘的。

    刚跨出香盈袖,对面有人似乎已经等了半天,疾步上前,抱住手:“听说了香盈袖掌柜的事,还请娘子节哀。与红胭姑娘打过几次交道,是个爽快人,为人也和气,却没料到会成这样,唉。”

    云菀沁一看,是对面春满楼的万掌柜,道:“万掌柜有心了,不过还没到那一天,也谈不上节哀。”

    万掌柜低声道:“是我失言了。……不过,不管怎样,香盈袖如今店面空虚,少了掌柜,虽说咱们不似酒楼茶馆那种服务行业,活计量大,但遇着忙时,调货取货也会顾不上来,娘子再找可靠的帮佣也得花些时候,我家东翁说了,若娘子信任,这段日子香盈袖若人手不够,需要帮忙照应,尽可以到春满楼这边喊一声,反正香盈袖和春满楼店面对店面,也方便,咱们马上就派帮佣过来帮忙。”

    云菀沁真心实意道:“多谢凤老板。不过春满楼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并不是我不信任,只是,”蓦的回头,望了一下香盈袖牌匾,“我已经吩咐给四婶他们了,红胭不在的这段日子,店铺每天虽开门,但接客有限,货物也限量发售,每天的货卖完了便歇铺关门,事情量少了,他们几人足能应付,也不用麻烦到春满楼帮忙了。”

    万掌柜一惊:“香盈袖如今如火如荼,招牌产品的口碑在京城甚至胜过天香斋那些老字号,外地和京城贵人每日特意来贵铺采买的都不少,娘子这样做,太可惜了啊!”

    云菀沁轻道:“我与万掌柜说实话吧,红胭如今出事,我实在没什么心情,便是生意上有什么计划盘算,这会儿也只能搁浅,这铺子虽是我的,却一直都是红胭打理,我无非是出口头主意,做实事的却是红胭,以前我不觉得,现在才有些愧疚,没了红胭,香盈袖成不了这个样子,若她真的不回来了,我便是关了香盈袖,也是有可能。”

    万掌柜忙劝道:“娘子不可冲动啊。”

    云菀沁道:“俞伯牙为钟子期砸琴,终生不乐,我不过是关家铺子而已。”

    万掌柜又苦苦劝道:“那也不至于到限卖货物和关店的地步啊,开店铺做生意,就跟养个孩子一样,好容易盘起来,像个样子了,您这一下子又不要了,心血白耗不说,也着实太可惜啊!”

    初夏见他苦劝自家娘娘不要冷了香盈袖,倒是有些奇怪,要是不说,还当这万掌柜是香盈袖的人呢,也太热心过头了。

    云菀沁见万掌柜就焦心,只能说:“限量兜售的事儿,我已经考虑过了,货物贵质不贵量,还有,并不是我清高无视钱财,只是,这店里许多香料膏剂,都是我亲自手工制作,若客人们都是奔着我店铺的量来,全不顾与别家的区别,无视质量,那么香盈袖的热闹,也不过是一时而已,并不会太久,我也不稀罕。”停了一下,道:“至于关店,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也不想,并不会随便就结业。”

    万掌柜总算松了口气,若这香盈袖关了店,春满楼只怕也难继续了……自己这份工也保不住了。

    想着,万掌柜抱袖,又说了两句,目送两人离开后,拔腿回了春满楼。

    一楼大堂,客人们正在选购。

    春满楼虽是新开的铺子,但经营的外货居多,邺京百姓喜好外来货,国外的月亮也是圆的,故此生意也不错,尤其一些干货和香料以及一些异域风情的织毯、珠宝,很得京人的欢心。

    这会儿大白天,正是客多的时候。

    万掌柜绕过一楼大堂,噔噔上了二楼。

    二楼设置静雅,红木雕花围栏边,设了一张垫着锦褥的罗汉榻,上面摆着四脚小几。

    男子盘坐罗汉榻上,腰上垫一张大迎枕,提一把玉壶,另只手持一卷书,且饮且读,完全不顾楼下的生意,好像这店铺只是用来取乐休闲的地方。

    旁边墙壁凿着一面秋海棠镂花大窗,支棍撑起,此刻敞着,若是站在窗边眺望,恰能将对面香盈袖看得一清二楚。

    万掌柜将对面儿的事情说了一通,凤九郎目光从书卷上移动,薄唇一挑,将书卷合盖在小几上:“限量发售?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

    “啊?”万掌柜哑然,“做生意的不就图个进出吗,卖得越多才兴旺呐,压着货物不卖,有生意不做,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凤九郎浅笑:“香盈袖如今正是风头,每天客人几乎挤爆门,却也算是在十字路口,面临抉择。”

    “抉择?”

    凤九郎回头,瞥一眼大窗外:“日日爆满的生意,能持久多长?香盈袖的货再好,源源不绝地往外流,客人们得来容易,也就不稀奇了。邺京天子脚下,又不是小镇小城,百姓眼光最是挑剔,最难打发的,既要货物好,又要货物稀,这是大众心理。香盈袖的前面无非两条路,要么趁着这一时的风头,来者不拒,赚饱钱袋再说,如此,香盈袖便成大路货。要么细水长流,将这名声稳住,卖精粹货,少赚钱,却让香盈袖在业界的名声上几个档次。这一点,想必她也想过,很显然,她选择了第二种。”

    万掌柜会意,连连点头。

    ——

    离了香盈袖,两人驱车回了北城。

    王府门口,高长史带着晴雪珍珠和一些下人,正在阶上等着王妃回来,见马车回来,忙下了阶。

    王妃舅家表兄最近的事情,弄得心情不好,王府下人们都知道,这段日子被高长史嘱咐过,在府上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喧哗欢闹。今天也是一样,都垂头跟在高长史后面。

    云菀沁也不愿意王府弄得气氛黑压压,一边走,一边语气轻松,随口问:“锦重回了吗?”这几天忙表哥的事儿,也没去过问弟弟。

    “还没,”晴雪答道,“少爷说丢了不少课,有时散学后还会多留下来问问夫子,经常晚回来,不过没关系,王府的随扈跟着少爷呢,会照应着。”

    云菀沁欣慰,这小子,一勤奋起来,倒还真是个拼命三郎,脸上添了几分悦意。

    下人们见娘娘心情似是不错,也都跟着舒了口气。

    王府正门哐的合上,铜环微颠,继而平静。

    随着朱红大门一闭,不远处拐弯处,一抹身影拧着绣帕,转身靠住墙壁,娇嫩脸颊上一片矛盾。

    “小姐,回去吧。”丫鬟打扮的女子小声劝道,望了一眼森严紧闭的铜环大门,“那秦王妃都进去了。”

    “小彤,你去旁边看着,我……我再站会儿。”韩湘湘揪住帕子,语气倔强。

    小彤无奈,小姐等了一下午,不敢上门。现在秦王妃回来了,还是不敢上前。这会儿还杵着干嘛呢?

    若是还想见秦王,可那秦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不是白白干等吗?说个难听的,便是等到了,说不定秦王又像上次,找个理由避而不见。

    到底是姑娘家,脸丢一次,就够了。

    可小彤是亲眼瞧着自家主子从秋狩路上对秦王生了情意,回京后又发了痴恋,知道此刻劝不动,只好从另一方面安慰:“小姐,先回府吧,这道门,您迟早得进的,出阁的日子也快了,就安心在府上待嫁吧,何必送上门被人羞辱呢?”

    “可你看秦王妃的样子,像是想要我嫁进去吗?”韩湘湘一说到这里又是难过,泫然欲泣,“我就是想趁还没进门,说软王妃的心意,让她体谅我,也让秦王对我也多些了解。”

    小彤道:“可这样,小姐也太作践自己了,要奴婢说,找个喜欢自己的,比找个自己喜欢的强。”

    话刚说完,只听声音传来:“你这丫鬟都比你明白多了!”

    两女一惊,循声望过去,只见燕王一身紫袍,丢了马车,撇开随从走过来。

    韩湘湘还记着上次被他撞见的事,仍是尴尬,却避不开,只得和丫鬟一块儿福身:“殿下怎么过来了。”

    你当本王愿意?要不是三哥的意思,这会儿本王早该去打马球了。燕王面上却笑:“我来秦王府很奇怪吗?韩小姐一个没出阁的待嫁女三天两头来,才奇怪吧。”

    韩湘湘见他对着自己撇开尊讳,脸色涨红,将小彤一拉:“那我不搅扰燕王进府了。”说罢要走。

    “慢着。”

    韩湘湘一怔,只见他又走近几步,年轻男子清新气息飘进,不觉身子一缩,往后退了半寸:“殿下。”

    燕王见她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脸色,笑得越发朗声:“韩小姐来秦王府偷窥我三哥,什么都能不顾,我只不过想过来说几句话,韩小姐就躲得跟什么似的!韩小姐也不至于这么打我的脸吧,话说回来,我真有那么差?”

    韩湘湘脸发烫,忙摇手解释:“殿下别这样说自己,殿下是龙子,胜过凡人,怎会差?我,我今天不是来找秦王的,其实是来找王妃的。”

    小彤忙接口:“是啊,小姐听说许家少爷近来出了事,正好,我家老爷的一门亲戚在岭南当地算是个大族,与当地官府也素有交情,小姐求爹去函跟那亲戚说一声,等那许少过去了,帮他好生打点一些,起码衣食住行都能好几倍,今儿来,便是准备跟王妃说一声,叫她安心,只是……只是不敢进去罢了。”

    燕王笑得更开心,自己跟她开玩笑,她居然听不出来,还真的怕自己难过,安慰起自己来了,有意思!

    这少女虽脑子一条筋,痴了些,但真的挺单纯。

    京城的千金小姐心眼儿都像莲蓬孔,哪个不是人精?

    能出这么个白如纸的,倒也难得。

    想着,燕王说:“你这么关心我三嫂,还不是为了顺利进门,讨我三哥的欢心,说是来求见王妃,跟偷窥我三哥,有什么区别?一个道理罢了。”

    韩湘湘见他毫无修饰之词,脸皮儿薄,抓着小彤便要走,燕王忙诶诶诶阻止。

    韩湘湘性子柔弱,见他是皇子,不敢不遵从,可又不想留,脸色红得如同熟烂了枣子,含了几分愠意:“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的帕子呢?我看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韩湘湘一愣,咬唇低道:“不敢。已是给殿下清理过了,不过今儿出来没想过会遇到殿下,没带在身上,下次,我再差人为殿下送去。”

    “送去?送去哪里?本王还没开府,你叫你爹送进宫给我?还是叫我派人去你家中拿?你摆明了这不是敷衍我么?”燕王眉一皱。

    韩湘湘鼻尖一热,怎么可能让爹知道,可……这倒也还真是为难,却听他咳咳两声:“那这样吧,五天后下午我有空闲,申时两刻,七里坡的凉亭见面,到时你再给我。”

    还要跟他见面?韩湘湘一讶,却见他已经转过身,扬长而去,正想要喊住他,看能不能派个下人去,自己就不去了,可显然燕王并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正这时,小彤又将她一拽:“小姐,七里坡偏僻,总比在京城热闹地方被人看着强,奴婢看这燕王殿下,倒是个细心的。”压低声音,语气有些促狭:“要奴婢看,燕王平易近人,知情达趣,倒是比冷冰冰跟段木头似的秦王好多了。”

    “说的什么鬼话。”韩湘湘啐了一声,可被燕王这么一打断,却失了在外面流连的心情:“小彤,回去吧。”

    小彤应了一声,小跑离开,先去家中车夫那儿打招呼,将车子牵引过来。

    韩湘湘在原地等着,没一小会儿,却听身后飘来个试探的女声:“是——韩家小姐?”

    韩湘湘回过头,只见一个梳着双鬟的婢子站在眼前,这附近方圆几里,除了秦王府的下人,只怕没哪家婢子能穿得这么贵气了。

    少女穿戴精致,相貌也算是个清秀佳人,只是口音带点儿外地乡音,不大像是土生长的邺京人。

    “你是王府的人?”韩湘湘端详着她,却见少女看清楚自己,双手一合,弯下腰行礼,含着笑意:“原来果真是未来侧妃娘娘,奴婢还当自个儿眼花了呢。”

    韩湘湘见她恭敬客气,开口就奉承,有些羞赧,将她手腕一托,免了她礼:“什么侧妃?别乱说,还没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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