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香薰袅袅,暖炉融融。

    空气里,夹杂着一股缠绵不尽的药渣味。

    宁熙帝倚在高榻上,轮廓消瘦,面色苍白,本就清雅高挺的身型,此刻看起来宛如风中竹笋,不堪风雨。

    比起最后一次见面苍老很多。

    帘子外,云菀沁鼓了股勇气,双膝一屈:“皇上恕罪。贵人也是怕妾身遭罪,一时冲动,才假传了皇命。”

    帘内,男子声音辩不出喜怒:“假传皇命,说得轻巧,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若皇上责罚,便由妾身一人承担吧,反正妾身已经在受罚,多一笔不多了,多牵扯个人出来不划算,莫贵人如今正得皇宠,想必皇上也不舍得。”

    “太后说的没错,开店的人,到底就是会盘算。”男子气极反笑。

    云菀沁将头埋得低低,没说话。

    半晌,才听帘子里传来感叹,“祜龙围场时,莫贵人为了你,易容跑来望月阁欺瞒朕,朕难道还没瞧不出你们两个是什么德性吗,这次,也不奇怪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姚福寿已在身后笑起来:“秦王妃起来吧,还不谢皇上宽宏大量不怪罪!”

    云菀忙捻起袍子,起身,从错愕中醒转:“多谢皇上!”顿了一顿,又道:“那…妾身便不打扰皇上养病休息了。”

    姚福寿见她要退下,笑着摇头:“秦王妃平日那么伶俐的,怎么现在还没明白呢?皇后这会儿肯定要过来,看看您是不是真的跟皇上见面,皇上叫您过来,就是为了给您打掩护。您啊,就在这养心殿待会吧。”

    云菀沁点点头:“妾身没想到皇上考虑得这么周全,是妾身鲁钝了。多谢皇上!”

    宁熙帝听帘子外女子的声音,不知怎的,病得沉重的身子觉得轻了不少,精力似是也充沛了许多,手一撑,披着锦绸披风,从龙榻上坐起来。

    许是因为太久没下榻,现在独立起身,仍有些体力不支,宁熙帝身型一晃。

    云菀沁怕他摔倒,条件反射,打开帘子,迅速上前扶住皇帝:“皇上没事吧。”

    明明是成年男子,却已是瘦得一把骨头,竟轻如柳絮鸿毛一般,并没使出全部力气,却也能搀得住。

    云菀沁有些恻然,手一滑,正好搭在男子清瘦的手腕上,脉搏跳动中,心思一动,见皇帝注视自己,才赶紧收回手,退后几步:“妾身莽撞了。”

    姚福寿见皇上起身时险些摔倒,心里咯噔一下,也准备进来,见这会儿没什么,又见皇上望着秦王妃,唇角浮着淡淡笑意,知道皇上想与秦王妃单独相处,便拉紧了帘子,退了下去。

    云菀沁见皇帝并没怪罪,又见姚福寿离开了,殿内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从没觉得时辰像今儿过得这么慢,就算在长青观也没这么难熬。

    良久,她开了口:“皇上先休息,妾身在外面待会儿,过会儿再告退。”

    之前秋狩的事,毕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单独相处,始终还是有些心结。

    “怎么,还是怕朕?”男子声音噙笑。

    云菀沁驻足,回过头:“没有。”

    “那为什么不愿意跟朕面对面?”

    云菀沁脚步扎根在地:“妾身与皇上的关系需要避忌,与皇上共处一室,怕让人对皇上说三道四,侮蔑了皇上的名声。”

    男子眸内笑意弥漫,眼前女子一身简陋的青色棉布尼姑袍子,依旧挡不住风采,喟叹了一声,将她给了老三后,心中还懊悔了一段日子,可望月阁那日来的若真是她,如今困在后宫,陪在自己这行将就木的人身边递药送茶的就是她,她身上又还能保持这样的光辉么。

    惟有一个真正包容她宠溺她,给她自由空间的男子,或许才能养出她这样的风华。

    半晌,他望了一眼旁边的椅子:“坐吧,没人敢对朕说三道四。”顿了一顿,“朕知道,朕在你心目中,兴许是个风流放荡的,可你已是老三的妻房,朕再如何不堪,也不会有什么别样心思了。朕帮你掩饰,也是为了妙儿,不愿意叫她因此而受罚。你不用担心。”

    云菀沁终于释然,坐了下来,抬起头,双眸濯濯:“妾身怎会担心皇上?魏王侧妃与其生母方氏收揽孕妇一事,若不是皇上暗中开恩,云家绝对会受牵连,妾身父亲且不提,妾身的同胞弟弟只怕也会平白无故地受到连累,前途尽毁。”

    宁熙帝一怔然,继而浅笑,这一笑,眉舒目展,清俊更甚:“你弟弟少年才俊,听国子监的人说,功课德性,为人处事,都已经超过同龄学子不止几倍,若为了这么件事毁了仕途,也是我大宣的损失。朕也不想。”

    云菀沁沉默了会儿,道:“皇上对妾身弟弟这么关心,实在叫妾身受宠若惊,刚刚更听贵人说过,皇上将三朝太子师的杨太傅引荐给弟弟当授业老师,还推举舍弟参加开春后的春闱,春闱乃会试,各省举人云集的考场,是全国人才精英中的精英,舍弟年纪还小,本打算厚积几年,再参加科考……如今就得皇上重视,也不知道会不会辜负皇上的期许,受不受得起。”

    宁熙帝摆摆手:“各省举人和国子监监生,都能参加会试,你弟弟是监生,便有这个资格,怎么会受不起?年纪大小更不是问题,素来考童生的,还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朕十五岁的时候,为了查验自己的学问,还微服考过进士,当时还考了个一甲,你弟弟年纪虽小,但脑子极灵光,学问做得很好,曹祭酒他们赞不绝口,杨太傅前几天也亲自单独考过他学问,确实是几十年难出的小人才,朕相信,他参加会试,考中贡士一定没问题,指不定还能考个前三名。年少就能有这样的成就,今后也好提拔……”说着,目色浮起几分喜悦,也不知道是因为说得太高兴,还是说得太急,蜷起手,竟咳了起来。

    果然对弟弟是青眼有加,眷顾得有些过头。

    云菀沁待皇帝咳完,一抬眸,目光牢牢锁在皇帝脸上,似是想勘察他脸上每一个反应和动静:“难得……娘亲那样对皇上,临终前绞烂定情丝帕,斩断与皇上的情分,与皇上之间也无牵无挂,皇上却始终不计前嫌,一直为舍弟打算。舍弟虽是娘亲唯一的儿子,却又是云家的子嗣,想不到能让皇上这么上心。”

    宁熙帝神色瞬间一凝,却也只那么一瞬,马上又松弛下来。

    那一瞬间的异样,却让云菀沁心中猛烈一跳,可这样的想法未免又太过于让人震悚,回想起蒋胤的话,又推翻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最终,仍是平静下来。

    正这时,姚福寿疾步进来,声音传入:“启禀皇上,皇后来瞧看皇上病情了,可是召见?”

    宁熙帝笑着瞟了云菀沁一眼,脸上的神色分明在说,看吧,朕就说皇后肯定会来亲自看一眼吧,抬起手:“宣。”

    云菀沁起身,退到帘子外,只当做一直在帘子外跟皇帝对话。

    不到一会儿,脚步响起。

    蒋皇后带着白秀惠和几个宫女走进养心殿,一眼瞥见秦王妃,停下脚步,朝帘子内人福了一福,行过礼,问了几句皇帝近来的病情,又将话题一转,漫不经心:“在思罚殿正训诫一半,听说皇上传召秦王妃,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宁熙帝道:“也没什么大事,想起来了,便叫人将她传来问问,看秦王妃近日在长青观内受教如何,没想到却正好跟皇后撞到了一起。”又朝云菀沁道:“既然皇后来了,你就先退下吧,叫郑姑姑带你回长青观去。”

    “是,皇上。”云菀沁告退了下去。

    蒋皇后见云菀沁果真是被皇帝叫了过来,又见皇帝将她放回了长青观,今儿被她逃过一劫,眉心微颦,瞟了一瞟女子的背影,淡道:“秦王如今成了朝中人才,大宣必不可少的梁柱,皇上对秦王妃多关注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宁熙帝刚说了会儿话,耗了些心神,已经有些疲倦了,唔了一声,倚在床背。

    蒋皇后见皇帝刚刚与云菀沁讲话倒还神采奕奕,如今自己一来,就恹恹不语,心往下坠了一坠,说不出是恨还是哀。

    还说什么把她叫过来只是问问,不就是想要多看她一眼么?都已经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却还是没死心。

    自己堂堂一个皇后过来,从他那里却连一句完整话都得不到。

    帘子外,蒋皇后一张清宁雍容的脸孔划过一丝无人看得到的怨痛,语气却是祥和平静,继续说道:“…皇上也看得到,秦王妃新婚初犯了这等大错,实在是不合皇家妻妾的礼仪规范,与秦王现如今的功绩和声望,有些不匹配。”

    宁熙帝听她有什么话想说,勉强打起精神,坐起身:“皇后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行为不合皇家的女子,只怕会影响了秦王的声誉及前途。”

    宁熙帝浓眉一动:“皇后是什么意思。”

    “钦天监那边算出的卦象,妾身交由太子已经呈报给皇上,皇上却一直没回音。这样一个女子,天兆不详,又犯了皇家规矩,不堪为正印。”

    “卦象之说,朕如今已经不大信了,”宁熙帝听皇后一句“不堪为正印”,心中一动,这不是说要罢黜了云菀沁的王妃位么,摆摆手,“钦天监还不是说那魏王侧妃云氏腹中所怀是匡扶社稷的福胎,现在如何?卦象之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这话跟秦王妃说的如出一辙,更令蒋皇后心底冷笑一声,见皇帝百般地维护秦王妃,越发下定了决心:“好,不谈卦象,不谈犯错,秦王是后起之秀,得皇上和朝臣的重视,后院重地,该由更合适的女子来打理,这也是为了秦王着想。皇上再维护秦王妃,总不能连皇子的家宅都忽略吧。”

    宁熙帝发了心气:“那也不至于要秦王休妻!”说着剧烈咳喘起来。

    蒋皇后听他咳得难受,心里咯噔,打开帘子欲要帮他捶背,手刚一沾上帘子,却听皇帝急急喝叱一声:“别进来!朕没事儿!”

    几十年夫妻,皇帝从没这样重重吼过她。蒋皇后手一滑,垂了下来,唇际凝了一抹涩涩笑意,不无自嘲,原来那云菀沁在他心目中这么重要,一句要罢黜她的王妃位,竟然让他对自己当场生怒,心中怨恨也更深。

    宁熙帝是怕被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下意识声音重了点儿,此刻也察觉太过火,镇住了咳喘,声音温和了:“免得朕传染了你,皇后别进来。”

    已经伤了的心却恢复不了原样。传染?叫莫贵人侍疾在身边,两人说笑时,怎么就不怕传染呢?

    蒋皇后并没觉得好受,只是将那股哀怨死死压在了心底,淡淡的,好似并不在意:“嗯,妾身唐突了。不过妾身那建议,还请皇上多考虑,不是妾身为难秦王妃,只是她如今做出的事,实在是不堪为王妃之位。”说罢,跪了下来。

    宁熙帝见蒋皇后竟跪下来求情,一讶,考虑俄顷,却坚决道:“休弃王妃,不是个小事,就算王妃有错,休妻对于皇家来说,也是脸上无光的事情。当初我皇家亲迎回来的佳媳,没几个月便休了,只能叫天下人笑话我夏侯家自己挑人的眼光不行!秦王妃没犯天大的错误,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何况连将士和灾民宁可抛弃功勋和性命,为她求情,你和太后当时都在场,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她更进了观内清修自省,表现无可指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罢黜正印位,恐怕会引起臣民不满!皇后,你起身,此事容后再议吧。”

    皇帝的容后再议,那就是“不愿意再提”的客气话了。

    蒋皇后知道劝说皇帝罢黜云菀沁的王妃位置恐怕行不通了,再强求下去,反倒还讨了不喜,起了反作用,让自己在皇上眼中的印象毁于一旦。

    斟酌半会儿,蒋皇后虽然再没继续劝谏,仍是趴在地上。

    “皇后还要如何?”宁熙帝叹口气。

    蒋皇后轻声:“云氏的正妃位置有一群将士和灾民保着,稳如磐石,妾身却也不愿意叫臣民说妾身治理宫规不严!秦王不是妾身亲生,也没有被妾身养育过,正因为如此,妾身更要为秦王的后院着想,免得被人背后说妾身不负责!若皇上还愿意妾身当这个一国之母,请体恤妾身的为难之处!”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若是不答应,皇后竟有抛下凤冠的意思。

    宁熙帝一怔:“皇后有什么打算?”

    “云氏年少气盛,不知轻重,品行有失皇家仪范,正妃位虽可保,可秦王府也需要多进些贤淑温良的新人,协助中馈。”蒋皇后一字一顿。

    宁熙帝没料她原是这个打算,也不好再继续推却,眉一挑:“皇后已经有看中的人?”

    蒋皇后身后,白秀惠见皇帝软下来,松了口气儿。

    娘娘的意思,本想让蒋家女儿取而代之秦王妃之位,如今不行,送个进去王府当个侧妃,倒也行。

    想到这里,白秀惠却有些担心,她知道,娘娘托话问过宫外的几家蒋家外戚,目前蒋家未嫁的婚龄女儿寥寥无几,跟秦王年纪与身份匹配的女儿更少,勉强挑出一个,是蒋皇后三伯父家二房的嫡亲长孙女,身份勉强能与秦王匹配,可年龄刚过十二,身子骨也并不是太好,长年病病歪歪,像个弱鸡似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皇上打回马枪……不过这样的女子,倒也正合娘娘的用意,——便于操控。

    白秀惠竖起耳朵,却听蒋皇后平静答道:“回皇上的话,妾身确实已经有看中的人选。”

    “嗯,哪家闺秀?”宁熙帝问。

    蒋皇后报出一串门楣和名号,宁熙帝眉一抬,似是有些疑惑。

    白秀惠心中也是咯噔一响,娘娘怎么——临场换人了?

    蒋皇后举荐的,并不是蒋家的女儿。

    “说起来,那女孩不但年纪与秦王合,还与秦王见过几面,更难得可贵的是,听闻见面后,女孩一直对秦王念念不忘,害了相思病,女孩儿家不好意思说,见到秦王成婚,更是将这心事埋在心底,还生了几场病呢,妾身也是偶然从叔父家的婶婶口中得知的,听说那女孩至今还为秦王守着,连家里人安排的亲事都不要呢。若是这次进了秦王府,也算是一场良缘。而且这女孩儿与秦王妃也算是认得的,日后共事一夫,应该能很快融入到一块儿,合得来。”蒋皇后淡淡笑道。

    宁熙帝听得也是饶有兴致,而且也不想再继续拒绝皇后,今天对着皇后一喝叱,到这会儿还有些愧疚,听到这里,只道:“皇后去安排吧,还是要叫人去查查女子闺阁中的人品和性情。”

    蒋皇后平静道:“是,皇上。”见皇帝脸色比自己进来时又白了几分,道:“皇上先休息吧,妾身就不多打扰了。”

    正要告退,却听帘子内,男子开声:“朕一病,皇后前些日子的寿诞都没操办。”语气有些愧疚。

    皇后今年是整生,在汉人看来是很重视的,本来寿宴早已经准备好了,大食使节夫妇多留了段日子也是为了参加国母寿辰,没料长川郡事儿一发,皇帝身子抱恙,蒋皇后的寿宴就搁置下来,没有办。

    蒋皇后一滞,道:“皇上龙体为重,妾身区区一个寿诞又算什么。”

    宁熙帝摇头:“朕已经跟姚福寿说了,给皇后补个寿宴。”

    蒋皇后心头一动,只听皇帝继续:“……只是太后最近因天气,也感染了些风寒,不便操办寿宴事务,太子要监国,政务繁忙,寿宴之事,朕想着,就交给老三去做吧,叫老八也搭搭手,朕膝下能做事儿的皇子,也没几个了,调走的调走,罚下狱的罚下狱,总得培养几个出来,借由寿宴,倒也能让他们与臣子们交际交际,培养上下的关系,今后在朝上做事儿,能够更顺手,配合得更好。”

    蒋皇后刚刚荡漾的心又落了下来,面上浮起一抹自嘲,掐了掐掌心,说是为了给自己补寿宴,却是为了培养皇子。

    亏她刚才一刹,竟还感动不已。

    蒋皇后应了下来,告退离开养心殿。

    白秀惠跟在后面,等到离得远了,方才小心翼翼:“娘娘怎么没有推荐蒋家二房的那名小姐?”

    蒋皇后从刚才的失落中醒过神,道:“就本宫家里那女孩儿,哪里又是那秦王妃的对手,光那身子骨只怕连二十岁都活不过,不如换个人吧。”  **

    秦王府。

    自从三爷班师凯旋,又领了赏,宫里工匠来王府扩建修葺过,又进了不少奴婢和宦官,整个王府簇新宽敞不少,更增加了不少院落和大小厅阁。

    原本门可罗雀的北城秦王府,成了朝臣和世家抢个不停的香饽饽。

    门阶下,开始日日停了一条长龙的马车,都是奉主人命令,携带礼物上门结交的管事和家丁,大部分却带着礼物原封不动地回去了。

    王府下人们得了高长史的意思,秦王府一切照旧,绝对不能因秦王立功一事,名声鹊起而生了骄心,正因为在风头上,就该更加的低调沉稳。

    不管怎样,下人们个个欢欣不已,欢欣之余,又担心着还在宫中受罚的王妃。

    尤其主院中的初夏、珍珠和晴雪三人,加上西院的崔茵萝,自从表哥回了王府,每天就往主屋跑问嫂子什么时候回来,问完为什么,还有第二个为什么,赶都赶不走,得知要在宫里关上三个月,更是吵着嚷着想要进宫看。

    晌午过后,崔茵萝估摸着表哥散了衙,回了王府,带着何嬷嬷,从小西院溜去了主院。

    刚进天井,崔茵萝透过窗棂,看见表哥在书房的案后办公,正要进去,高长史从里面出来,撞了个正着。

    高长史知道表小姐又是来打听王妃的事儿,关上门,匆匆上前:“表小姐,三爷近些日子忙,近几天还在准备皇后补办寿宴的事,您就别凑热闹了。”

    崔茵萝见高长史拦在书房门口,嘟嘟嘴儿,也就嘀咕两声,转身走了。

    刚一出了主院,崔茵萝正准备撇下何嬷嬷,朝家中侧门走去,还没拐转身,却见一个半生不熟的年轻少女手里端着茶盘,盘子上沏着一壶不揭盖就知道热乎乎的香茶,正从对面走来,好像准备进主院去。

    少女清清秀秀,双颊不知道是被风吹还是怎么,红粉扑扑,扎两根未出阁的小辫,蓝色小袄配绿萝棉裙,一边走,一边很小声地哼着悠扬的小曲儿,是外地的小调子,不得不说,清清脆脆,有几分风味,还挺吸引人。

    “咦,这是咱们家里的丫鬟吗?”崔茵萝问。

    何嬷嬷一瞧,道:“表小姐,是秦王这次从晏阳带回来的,听闻是戴罪立功、救了秦王和王妃的那个灾民头头吕八的妹子,名唤七儿。听施大人说,王妃将她带回来,本说是想给她找个好下家,但一回来就进宫禁足了,没来得及,这女孩暂时也就先寄住在秦王府,等王妃回来安排。”

    哦,崔茵萝点点头,记起来了。

    难怪说有些眼熟,前几天总看见这女孩进主院奉茶,当时没在意。

    原来不是个丫鬟啊。不是丫鬟,做什么丫鬟的事儿啊,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呗,到处显眼就算了,还非要在主院进进出出,是想显眼给谁看啊。

    崔茵萝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过去,吕七儿见一个胖墩墩的粉嫩女童站在眼前,挡了去路,眉头一皱,再见她穿着富贵,后面还跟着个嬷嬷,顿时明白了,估计是秦王那名自幼养在身边的小表妹,马上福了一福:“表小姐。”

    “不是说是外地来的乡下人么?”崔茵萝望一眼何嬷嬷,“才来这么短的日子,规矩和京城的口音倒是学得不赖啊,一下子就跟邺京本地的差不多了。”

    吕七儿一愣,这表小姐好像对自己没抱什么善意,不过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娃娃又能怎样……兴许该是自己多心了吧,只纤声道:“托王爷的福,将七儿带来了这么好的地方,七儿才有机会过上好日子。”

    崔茵萝咂嘴,不是很喜欢她的话:“听说是我王妃嫂嫂要带你回来的啊,王爷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你怎么就光只托王爷的福,不托王妃的福呢?敢情王妃这会儿不在府上,你只用巴结王爷就好了?还是说反正已经来了京城,就过河拆桥,不记得真正的大恩人了?”

    这,这胖丫头,看起来肉墩墩,哪里料到心倒是不钝。吕七儿忙道:“七儿一时嘴巴快,漏了王妃!表小姐提醒的是,七儿是托王爷和王妃的福。”

    见她没说话了,吕七儿也懒得跟她周旋,端着茶盘,准备绕过去,继续朝主院走去。

    “诶诶诶!你去哪!”崔茵萝明知故问。

    吕七儿一滞,只好停下脚步:“七儿沏了壶上好的普洱,听说王爷回来了,给他端去。”

    崔茵萝手一挥,何嬷嬷会意,将吕七儿手上的普洱拿了过来。

    “这——怎么了?”吕七儿一讶,想要夺回来,又不敢。

    崔茵萝奶声奶气地吩咐:“你没瞧见我都没能进去吗?我都见不到表哥,就你还想?高长史说了,表哥最近公务忙,在书房办公时,旁人不能打扰,你今后再不准进主院端茶送水了,哦对,在我嫂子回来之前,你最好连门都不要出了,瞧你刚才一边走路一边唱歌,都唱走调了,真难听!表哥办公时听到这种噪音,怎么安心啊。走吧走吧,这茶——我勉为其难给你喝了。”

    吕七儿受了奚落,心中郁闷,只得道:“是,表小姐,七儿再不唱了。”说着满含不甘地转身,低头离开了。

    崔茵萝打发了吕七儿,叫何嬷嬷先回西院,拐了个弯,来到了王府的侧门。

    “下去吧!”崔茵萝命令。

    看守侧门的小厮哪里能不遵,退了下去。

    崔茵萝扒开门闩,悄悄出去。

    侧门外的树背后,一缕宝蓝袍角露出来。

    崔茵萝脸上刚才的颐指气使一扫而空:“出来吧。”

    身着宝蓝色锦绣棉袍的小少年从树身后现了身,身上还垮着个针脚细密,质地精致的书袋,被书本和笔墨塞得满满,一看就是刚从学院下了课的子弟。

    “怎么样,问过王爷了么,我姐姐最近如何?”云锦重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并没一点儿紧张,直接上前就问道。

    崔茵萝使劲儿踮起脚跟,脖子都快仰得断掉了,拍拍他肩:“今儿没见着表哥,不过看表哥的样子,王妃嫂嫂最近应该没什么,你放心啦,我表哥会打点宫里人的啦。”

    云锦重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怎么能放心呐,被罚的是我姐姐,又不是你姐姐。”

    崔茵萝双脚“啪”的一声落地,脸色一红:“这不一样么。”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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