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帏锦榻上,帐上的金丝流苏因为两人的动作而簌簌震动着,前方的博山炉内腾起袅袅香雾。

    男子鎏冠束乌发,鬓如刀裁,这几天因为白天去军营操练,平日无血色的肤色晒得略是黝黑,清减了一些,轮廓却更加鲜明,添了刚毅风姿。

    “我没叫蕊枝随行照顾,可三爷也须记得照顾自己,不要犯了旧病。”说是如此,倒还算放心,一来他兵甲队伍中有军医,有人看管着,二来他携带了救急药蛇,也早就提前计算过,出行的这几天,恰好是他病患不会复发的日子。云菀沁抬起手,沿着他脸庞精巧的骨骼往下滑,三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瑰姿逸态,腹内却藏七分江山社稷的图谋。

    获取了前世失败的婚姻经验,这一世既嫁了他,她便得一定要好生维系,而这个男人,无论今后成龙还是一生富贵闲人平平,其他女子都无须肖想。

    夏侯世廷见她又提起蕊枝,唇一动,松松握住她的葇夷:“这病跟了本王这么多年,已经是身体的一部分,没什么可怕。”脸色稍一肃然,“本王留了几名王府禁卫,已经叮嘱过高长史,皇后若传你入宫,除了初夏珍珠等人,也需要带上禁卫一同进入。”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那几名禁卫是王府死士,是不顾性命保主子的人。

    虽然他知道皇后也许不会苛责刁难她,可自己经历过一劫,就绝不会让哪怕一丝险情有可能性落在身边人头上。

    “嗯。”她应了一声,宛如蝴蝶拍翅,扑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忽然一个翻身,腾空悬在她的身上。

    “你干什么——”云菀沁瞪了他一下,办完正经事儿,轮到不正经的吗?

    他一只修臂撑在榻沿两侧,另一只手将身下女子尖尖似嫩笋的下巴托起来,眉眼如深潭,有种与生俱来的琢磨不透,忽然宛如清风划过,拂起一两点涟漪,眼波流动,端详身下女子。

    新婚没多久便要离开京城,他想要在出发前,将她每一处都看个通透仔细。

    这几天在外面奔波,忙起来的时候还算专注,静下来,满脑子全是她的一颦一笑。

    有时夜深人静才忙完回府,回到寝卧,看见她手里攥着一本医书的边角,倚在榻背上和衣而眠,他将她小心抱上床,端详着她睡眠中冰清玉洁的颊和蝶翼般的睫,几次看得心潮起伏,每次却只能克制住,最后俯下身去,像个小孩子一样,做贼心虚地在她额上印一下,方才轻脚走出寝卧外去换衣洗沐。

    有时办完公务,从军营回家的路上,施遥安见主子脚步匆忙,打趣说新婚夫妻都是这样。

    他却有点儿愧疚给了她这样一个新婚,其他夫妇的新婚,也许大多数都是泡在一起腻腻歪歪,可她过门才几天,他却连全天陪她一下都没做到,而且——

    让她没尝到初为人妇的滋味。

    眉峰微微拧起,他捻住她下巴的力气大了几分,生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怒,是对自己的。

    眼前的女子虽已经嫁做人妇,俨然还是一朵不曾开采的花骨朵,包裹着丰沛的汁液。

    男子的目光从她白皙而娇媚的脸颊往下慢慢滑过,是线条纤细的颈项,柔白颈窝的凹处,傲挺而霸道地占据着他的视线,刺激着他健朗身体里的每个细胞。

    他的乌黢如窗外下坠中的夕阳,透出暗红,这些日子体内火热宛如一条势不可挡的蟒蛇即将冲出来——

    男子玉扳指的温润光滑在云菀沁下巴肌肤上频繁地摩挲着,几乎已经烧哑了嗓音:“宝贝——”

    她感觉到他身体明显的反应。

    她的脸滚烫到了脖子根儿,见他雕塑般的俊挺鼻尖上渗出几滴汗珠子,忙将他胸口搡了一下:“等回来再说吧……”

    可今儿说话的力气却显然弱过了前几天,娇软的呢哝低低缭绕在帐子里。

    这个感觉她很熟悉,这几天,虽然夏侯世廷早出晚归,可两人夜夜基本都是相拥而眠,他习惯性的动作便是从后面环抱住她。偶尔,半睡半醒中,她能察觉他的身体有些异样反应,尤其每天早晨更加明显,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并没做声。

    眼下,男子的神色好像炼狱中受罚一样,浓眉苒结,充满痛楚和挣扎,她才清楚,这几天晚上,当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到底在承受什么煎熬。

    就在云菀沁有些心疼,快要竖白旗,却见他俊美的脸庞汗如雨下,五官微微扭曲起来。

    那天跟应大夫谈过后,她知道他这个毒伤的发作反应,定下神,忙坐起来搀住他两肩,将他倚靠在镂空雕花床靠背上:“怎么样了?”拿起小几上帕子给他抹了抹汗,叫他呼吸均匀,好了很多,才又倾身过去:“应大夫说他跟姚院判在想法子……”

    这伤势就像个凌厉恶魔,暗藏体内,时刻阻止自己情绪太多起伏,否则便能勾起病灶,可对着她,叫他的情绪怎么能没有波动。

    这些年,在日常生活中,他会克制自己的心绪,让自己尽量喜怒不言于表,每当有些外界刺激造成情绪波动时,除了平时的用药,他便用年幼时学过的一种气功来调匀呼吸,镇定心神,如此,才能尽量减少发作的次数。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因着这伤势,不得不刻板而死气沉沉。

    因为险些勾起伤势,他总算再没继续动作,可晶莹的汗珠子却依旧没停。

    她用绣帕为擦拭了额上汗水,凑近他耳下,呢喃:“等你病好了……”

    终于,他垂下头,在她额上宛如前几天夜里一样,轻轻印上临别前的一吻。——

    华灯初上,夜幕像一片大网铺天盖地,罩在大地上,王府的各个屋子廊下都掌起了灯。

    一餐晚膳,两人一前一后出去的。

    前几天,王府下人见到自家三爷都是陪娇妻一块儿出来的,今儿倒是奇了,王妃先来了正厅,三爷磨磨蹭蹭地半天才出来,明明还没沐浴,却换了一套簇新的素银长袍。

    吃饭时,王妃倒还平静,如往常一样,三爷却不声不响,可精神显然比前几天饱满多了,只是偶尔抬眼瞄一眼王妃拿着珐琅玉筷夹着菜的模样,眼神充满宠溺。

    结果是,一向饭量不算太大且细嚼慢咽成了习惯的三爷,晚膳扒拉了两大碗外加一海碗汤。

    *

    次日晨晞渐露,举府早起,高长史率王府家奴着正装,提前大开王府正门,依次立于阶下,为主子送行。

    日头爬上,晨光渐起,冰凉的朝雾中,万物接连苏醒,虽然已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却又是一派生机蓬勃。

    秦王府大门“哐啷”几扇接而打开,步履纷至沓来,打破清晨的宁静。

    已经在外等着的王府家奴见秦王身着皇命御赐官袍出门,站在阶上,神清气爽,仪态英伟俊挺。都统为武官职衔,官袍蓝灰色,紧窄袖口,边缘织金线成腾浪暗纹,胸前绣有五爪九蟒,革带束住清瘦腰身,侧旁悬挂着紫金鱼袋,马靴及膝,衬得一双长腿修长玉立。

    秦王身后,腾云镂孔照壁后,王妃在侍女陪伴下,一同送行。

    军营兵甲黎明时分陆续出营,五百人已经先到城门口外,余下三百人则到了北城,列阵布队,到了王府门口,亲迎秦王。

    前方将士手执旌旗,坐在马鞍上,在晨雾中等着秦王的出门,此刻见到出行,领头的兵士齐刷刷跃下鞍,拱手施礼问安:“秦王!”

    施遥安一大早就在马厩喂好了坐骑,此刻将枣红西域骏马牵过来,双手捧辔递过去。

    秦王爱抚一把爱驹柔顺丰密的鬃毛,踩蹬拉绳,翻身上马,声音稳持却不乏勉励:“诸位辛苦。”

    阶上男子眼瞳乌深,闪耀着让人慑服的威严,待一名将官递上启程前准备的吉牲,他拔刀出鞘,在马背上挥斩下去,一刀砍下牲颅!

    鲜血天女散花般坠开在众人视野!

    骨碌碌——牲口首级滚落在马蹄下。

    王府下人俯身拾起来,端端正正放在摊着红绸的托盘中,高高捧在手上,在队伍中亮给众人看。

    众将都是些军营内的血性糙汉子,见着血气和杀生,都有些振奋,手仗兵器,齐齐欢腾起来,声音在孤清寂静的北城清早格外响亮,一个站得离秦王最近的小将吼声如雷,加上扬起来的兵刃雪亮,似是惊了秦王胯下的坐骑。

    马驹打了个唿哨,正要挪步,夏侯世廷缰绳一拽,生生制住坐骑的脖颈,马儿一阵嘶鸣,欲要奋力抬起前蹄,他又长躯一压,身形一转,夹紧马腹驯压回去,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气贯长虹,无一处慌乱,脸色也没有一点变化。

    众将士的叫唤声顿时噤住,不知是紧张启程时惊马不大吉利,恐怕王爷怪罪,还是慑服于王爷临惊未乱。

    “你这小子,莽莽撞撞的,找打!”一名年纪大的将官走过去解围,抬手朝那小将呼了一巴掌。

    小将呲牙呼了下疼,摸了摸脑袋,倒也聪明,俯趴在青石地面上,虽是为自己开罪,却也是不无真心,朗声道:

    “秦王威武!秦王威武!”

    众将士回过神,也扯嗓跟喊起来,将方才的小风波消散一空!

    这些兵甲虽拨给秦王,却一直养在军营,极少跟这主子打交道,在这次跟随出行前,他们其实还多少有些猜疑,关于秦王身子的情况,还有极少与臣子接触,长年清闲在家的经历,他们更是知道,也不知道这主子是不是个软蛋,或者不好伺候。

    前几日秦王受职,日日来军营练兵巡队,列阵部队,一下没有见过其人庐山真面目的,不少人更是有点儿怀疑,生了这么一副俊美脸庞的男子,能在公务上有什么建树吗。

    如今一看,铮铮男儿,铁骨豪情,绝不输给上过沙场的兵士。

    鞍上男子在汪洋声浪中,神色并未有半点改换,只眼脸轻动,夹紧马腹,踱进队中巡视,安然自得地享受着众人赞声。

    云菀沁率一干王府女眷站在朱槛后,凝视鞍上的人,今天的他只属于铁蹄河山,冷峻理智,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昨儿晚上还搂着自己在帐中求欢痴缠,吃饭时还红着脸竟不敢多看自己。

    这是他跨出去的一大步,若然长川郡是他的福地……云菀沁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影壁后面的偌大王府,这儿,便是他的潜邸。

    就算今生历史与前世不一样,他失利于江山,凭他今日风姿,也是她心中君王。

    无论如何,纵是他有千张面孔,回到她的身边,便始终是她的夫君。

    与此同时,队伍清点完毕,伴随着一声“秦王启程”,王府家奴在高长史的率领下再次齐齐俯身恭贺行程无阻,长队陆续朝前移动。

    夏侯世廷被拥簇在中间,在施遥安和几名禁卫的伴随下,轻转过颈,朝门内望去一眼,方才上路。

    他回头望过来的匆匆一瞬,云菀沁以为他会朝自己丢个笑容,因为自己也准备好给他一个安心启程、一路顺风的笑容,可他却是面无表情,甚至,浓眉还略微朝下压着。

    其实,她也是笑不出来。

    **

    秦王离邸后,王府的日子还是跟往常无异,只九日回门期要到了,正好又赶上秦王赴任,两件事儿撞一堆,当然就先以秦王赴任准备事宜为重,等人一走,云菀沁当天就开始亲自过问安排起回门事务,照宗人府的清单,备回门礼,准备车轿和下人。

    一日忙下来,再等抬眼,已经是夜色初绽。

    云菀沁回了房间,坐在书案后看起了几本毒经。

    傀儡散这毒药虽少,但还是在毒经中有记录的,据书中的意思,这毒阴狠奇诡,论毒性爆发的惨状,不如穿肠草,论毒性爆发的速度,不如鹤顶红,唯一的特点却是顽固,若当下不死,便缠住人体,极难清除,与这毒物的名称不谋而合,很是相衬,一经荼染,受制其成为傀儡之身。

    翻遍了从舅舅家拿来的毒经和草药经,无论大宣土本私藏笔记,还是西域外来舶来书籍,对于傀儡散的解药,并无明文记载,或者说得语焉不详。

    倒也是,若这毒那么好解,姚光耀和应大夫怎么会迄今还在精心研究,而前世,为什么他又会英年早逝……

    这样一想,心房内有一颗东西突突跳得猛起来,慕容泰那本宏嘉记事手抄笔记中的讣闻,又宛如毒蛇猛兽,在云菀沁眼前闪了一下。

    她将思绪拉到了杏园的那爿药田。

    据应大夫那天说过,目前的办法无他,药田培植和收罗了普天下大多解毒清热的各类草药,只能试着提炼出一味味的解毒药,给秦王试服。

    这些年,秦王已经试过一些,可因为解毒药为虎狼之药,太损耗身体,并不能太频繁地尝试,而试一剂方子,起码一两个疗程才能看出有没有效果,按照一个疗程一个月来计算,相当于秦王每次新尝试一种解毒方,再稍微让身体休息一下,起码需要花一个季度时间,若这副药不行,再换下一种,一年也不过才能试四种方子。

    这样一来,大大减低的效率,天下解毒的草药何其多!单方草药都成千上万,更不提还有多种草药配比在一起的复方药剂!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适合傀儡散的解药。

    心中拟定主意,云菀沁将应大夫喊了过来。

    明亮灯火下,当应大夫知道了王妃的想法,不觉轻抽出一口气,可橘色灯火下,王妃表情笃定,却显然不是开玩笑。

    王妃的意思是,这样叫三爷长期试药,不仅效率太低,是药三分毒,还会亏了三爷的身子,不如用其他动物活体拿来提前试验,先灌傀儡散,再配药给动物食用,一如对待病人,查看反应。动物和人类的中毒反应和服药反应可能不用,有时可能熬不过,半途死去,所以需要找大量这类动物,这样,也能提高解毒的效率。

    说起来,倒也不失为个法子,通过动物来试验,择出可能有效果的解毒草药,避免三爷身子频受药物伤害。

    应大夫听得有些面色涨红,若他没跟王妃打过交道,兴许并不会将这法子放在心上,毕竟,人是人,动物是动物,体质和构造都不一样,怎能相提并论?在动物身上试成功了,在人体上就一定会是一样的效果么?有点儿荒谬。

    可那次还在祜龙围场,王妃星夜去探视回程中的三爷,用石榴香灰给三爷迅速止血的事儿,应大夫还铭记在心,知道她稀奇古怪的法子不比那老顽童姚院判少,便也心中一动,如今三爷的情况,也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么一想,应大夫说话的声音也激动起来,试探:“王妃可有主意拿什么动物活体实验?”这也是个要考虑的问题,若要抓大量动物,不是嘴巴一张天下就能掉下来的,三爷具体病况不为外人知道,这事儿需要瞒着外人,也并不方便派大量人手去捕捉——总而言之,并不是个轻省的活计。

    云菀沁琢磨了一下:“用来试毒的活物既要准备大量,就不能使用大型动物,不方便。而一般的家禽,寿命普遍不长,又过于脆弱,只怕试毒时间不久就到了寿命……杏园既在郊区,最不缺的就是庄稼地,蟾蜍和白鼠应该不少,我听闻白鼠的寿命一般三五年,而蟾蜍就更是长,十几年的蟾蜍都是大把,不如号召那十几家村民帮忙在自家地里捕一下。”

    应大夫眉头纾解开来,王妃这一番话,哪一处都顾全到了,抓的动物小巧,节省地方,又不动用王府其他人手,避人耳目,叫干农活的那十几家在田地里每天上缴几只老鼠和蟾蜍,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两人商议了会儿,漏刻渐深,应大夫掀袍起身:“那奴才这便趁夜先去跟杏园的余氏说一声,叫她好交代村民,到时姚院判去了,咱们便开始尝试。”

    云菀沁点点头:“那就有劳应大夫了。”

    应大夫施礼后出去办事儿了。

    完成了一笔事,虽然只是尝试,但也算是有了个更大的希望。室内安静下来,云菀沁本来想再多看会儿书,不知道怎么,精神却再集中不了,目光不时望一眼铜壶滴漏,这个时候,去往长川郡的队伍应该早就远离了邺京,想必已经在半路的驿馆歇脚了。

    几天他都是抱着自己睡,今天没了抱的,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昨天晚上睡觉时,他箍得自己的腰就忒紧,到现在她脖子还有点儿酸。

    想着想着,她挠挠脖子,干脆合上书,换上寝衣,决定早点儿睡觉算了,一定是睡眠不足,才会想些乱七八糟的。

    初夏和珍珠见主子要安寝,进来将房间的烛火熄得只余下窗前一小盏,将暖炉又烧旺了几分,这才拉紧了帘子出去。

    云菀沁刚一上榻,还没进钻被窝,只听轻巧脚步声传来,透过红色绡帐,熟悉的小奶音小心翼翼地传过来:

    “你睡了么。”

    云菀沁一讶,坐起身掀开帐子。

    崔茵萝穿着个妃红色寝袍,趿拉着两只软绵绵的靴子,光着没穿袜子的小脚丫子,正可怜巴巴地站在榻前,鼻头已经冻得通红,小嘴儿呵着白雾,不停往那暖炉边上靠,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瞒着何嬷嬷偷溜过来的。

    云菀沁将崔茵萝先拉了上床,飞快将她外面的寝袍脱了,又把被窝往她肉呼呼的身子上一裹,故意嗔怒:“以后再不许了!冻成冰块儿了!”又将初夏叫了进来,叫她去跟西边小院那边打声招呼,免得何嬷嬷发现表小姐不见了会吓死。

    “我不怕冷的!”小胖娃雄赳赳地说。

    云菀沁冷笑:“那是,一身的肉,多挡风啊!”

    崔茵萝撇撇嘴,可知道今儿晚上能跟她一块睡觉了,一双眼睛晶晶亮,丝毫不因为奚落影响心情:“病了就病了,表哥会请太医上门给我看的。”

    云菀沁看她这样子,只怕还要偷溜过来,捏了捏她冻得像胡萝卜似的鼻头:“想要过来提前说一声,叫何嬷嬷给你穿戴好了再过来,马上更冷,还要下雪,从西边小院到这儿,就算跑也得要小半盏茶的功夫,冻病了怎么办。”

    崔茵萝眼珠子继续亮闪闪望着她:“冻病了,你能每天去我那儿看我么?能陪我睡觉觉么?表哥反正又不在家……”

    小胖娃身上有股还没退散的天然奶香,很好闻,云菀沁从她的脸上看到执着和不舍,这孩子,终究对那事儿还是记在了心里,对自己的感情有些不一般,心头动了一下,摸摸她的脑袋:“这几天你来我这边睡,好不好。”

    “真的?”崔茵萝笑得眼睛都挤进了肉里,哗啦一声掀开被窝,穿着个四角小裤衩站在床上,鼓鼓的小肚子和肚脐眼都露出来了,云菀沁将她摁了下去,又虎了虎脸,她这才乖乖地躺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个粽子。

    拉好帐子,云菀沁睡了下来,夜色中,阖上眼睛,许久后,感觉睡意总算来了,下意识伸手过去掖了掖身边小孩的被子,看看她盖好了没,没料小胖娃竟然还没睡,突然说:“你想我表哥吗?”

    云菀沁精神一振,瞌睡马上消失了:“谁说的,这才走了多久啊,想什么想。别说了,睡了,何嬷嬷没告诉你,小孩子不早睡会长不高的么。”

    “你骗我!你又没孩子,你怎么知道!”崔茵萝翻了身子,朝她滚动了几寸,悄悄将藕节似的胖手臂伸出被窝,去蹭她的脸,又往她腰上一搂,想要抱着睡。

    “我有个弟弟,就是小孩子,比你大不了多少。”云菀沁觉得自己跟个小屁孩争论也是有点儿晕,拨开她的手,转过身子,这孩子,不跟秦王有血缘关系她还不信,两人都有有点儿毛手毛脚的习惯。她决定再不能跟她继续说话了,免得把小孩子精神太兴奋了,只屏住呼吸,阖上眼睛装睡,还没安静一会儿,却听崔茵萝自顾自又开口了:

    “你别骗我了,你一定想我表哥,你根本没睡觉,你呼吸很小声,还很凌乱,睡着的人,呼吸声都很大的,我以前想你,就是这样,压根睡不着。”

    云菀沁听了前半句本来想翻个白眼,这小屁孩还真多一套一套的,听到后半句却又一滞,半晌,才撑起身子,摸了摸她肉肉的脸,窗边蜡烛微光的映衬下,小胖娃一双雪晶圆眼竟有些可怜巴巴,又有几分看见心怡人的光彩。

    云菀沁不禁叹口气,也许再过段日子,小胖子就不会记得了吧,主动将她的手臂拉过来,圈在自己腰上。

    “那以后表哥在你就陪他睡,表哥不在,你就陪我睡,好吗。”仍是不死心的童声。

    云菀沁哭笑不得,我上辈子欠你们的么,凭什么陪完大的陪小的,将被子大力一扯,把她裹得严实,隔着被子“啪”一声甩了她圆鼓鼓的屁股一下,这才让她的话都吞了进去。

    ——

    秦王离开的期间,王府和平时也没什么太大区别,除了崔茵萝得了圣旨一样,每夜屁颠屁颠昂首过来主院,第二天早上才被何嬷嬷领过去。

    归宁日这天也不例外,冬天的天亮得晚,早上还没亮透,崔茵萝就被嘈杂声吵醒,揉揉眼睛,在被窝里看见云菀沁已经起来了,知道她是要回娘家,睡眼惺忪地说:“我也想去。”

    云菀沁有些后悔一时心软留宿了她,她现在就像狗皮膏药,黏得人不放了,敷衍:“没这个规矩。”

    “什么破规矩啊,讨厌死了。”崔茵萝打个呵欠,岔开两条小胖蹄子,开始胡搅蛮缠。

    “再不听话,今晚不准过来。”撩了狠话。

    崔茵萝马上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辰回来?”

    云菀沁掂量了下:“王妃省亲按礼制,在娘家不会逾越过正午后,至多晌午回来吧。”

    崔茵萝这次出奇,倒也没纠缠了,乖乖道:“嗯嗯,那你快去快回。”

    将小胖娃叫何嬷嬷领走,府外车马和回门礼都备好,时辰差不多,高长史来了主院,在天井外说可以起身了,云菀沁披了斗篷,带着初夏、珍珠和晴雪三人,出了王府。

    连下人带着礼箱,统共四辆四轮大车,不消半个时辰,便奔出本城,抵达正街,左拐右绕,进了巷子,到了云府门口。

    十天不到的功夫,尚书府门匾和正门似是修缮过,敞亮阔气了许多。

    云菀沁打开车窗帘,抬头看了看刷过金漆的门楣牌匾,不禁眸子一眯,家主官位渐稳,自然是要好生扩大门庭,好好享受。

    云玄昶因女儿今天回府,早就给衙门过假,这会儿已是领着家人站在阶下等待,虽是笑着迎接,可那笑容里,却没一丝女儿回家的真心欢喜,倒是一直盯后面几辆装载回门礼的车子。

    身后站着怜娘、方姨娘,云锦重也在,穿得妥妥帖帖,斯文赶紧,此刻见到马车停定,粉嫩面庞涨得通红,要不是蕙兰在旁边扯着他袖子提醒着,只怕早就跑过去。

    黄四姑母子三人早就打算回泰州,只是为了参加云菀沁的婚仪,见见世面,才逗留多了一段日子,云菀沁出阁没几天,便离了京城回乡了,本来应该和童氏一块走,可偏偏童氏记挂着悟德大师说怜娘最迟开春有孕的金口玉言,想着这会儿已经是快过年,离开春也没多久了,想亲眼看着怜娘有了喜以后走不迟,老二子嗣淡薄,始终还是一块心病。

    云玄昶见娘流露出想多留两个月的心思,也就连忙主动开声,于是,如今只余下童氏一人在京城二房处。

    倒是可怜了怜娘,成天被老太太盯着自己的肚子看,开始还好,最近还碎碎念起来了:“怎么还没动静呢,不是说最迟开春么,这都小二月了呢!”

    成天这么念叨,怜娘本来不紧张也紧张起来了,最近更是食不下咽,心绪不宁,惧怕高僧的话不准,给了自己空希望,会被方姨娘和蕙兰等人嘲笑。

    说起来也是,伺候老爷虽不多时,这段日子也算频密,怎就没个音讯呢,这样想着,怜娘今天出门跪迎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谢谢^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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