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也没看错刘万程,他公司经营的顺风顺水,并不想冒太大风险。

    顺手捡个便宜可以,拿着自己的事业冒险,他绝对不肯干。

    一开始,他对代管铸造分厂这事,也就是多少有点兴趣。只要不妨碍他的公司发展,可以试一试。

    甚至,他只是想到高强,为了让老头高兴高兴。

    想不到老头因为这个,竟然开始迅速恢复,并催着他想办法,他这才认真考虑。

    于是,诞生了以小启动资金撬动大资金,风险共担的计划。

    但他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却对铸造分厂这个事,兴趣越来越大。

    如果这个分厂能够拿到手,那个产出体量,和他现在这个厂子的体量,是无法同日而语的。

    他这个厂子,经营的再好,一年的税前利润,撑死能突破千万。可铸造分厂就不一样了,如果单纯按产能计算,那可是要以亿来计算的!

    这个体量,深深吸引了刘万程,让他开始欲罢不能了。

    启动资金没有了,他反而不打算放弃了。

    经过一段长时间思考之后,他真的打算冒险了。他可以用自己现有的公司资产做抵押,从银行手里贷到复产所需要的全部资金。

    这样做的坏处是,一旦经营不善,他辛苦打拼下来的这份产业,就从此不再属于他了。

    一般银行是不会贷款给他这种小私企的。但为了盘活他们自己的那一个亿,应对策略正确的话,相信银行会找到给他贷款的理由。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对企业的管理上,可以实行独断。

    多个金主参与的风险共担,虽然省钱,风险小,但是金主多了,互相掣肘,指令不能迅速有效下达,经营不良的风险更大。

    最终,他下了设法让银行贷款给他,然后独立经营的决心。

    可是,他的这个代管计划,除了高强支持他,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意。在所有人看来,刘万程这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要瞎折腾,简直就是疯了。

    徐洁首先就不干,创业的艰难还历历在目,好日子刚过没几天,这就要过够了。在家里,她第一次冲他大喊大叫:“你疯了啊你呀?咱们日子过的好好的,厂子也在一天比一天大。放着好日子不过,你非得把咱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这点家底,都造进去是不是?”

    吴晓波更是直接就和他急了:“送你一句话:吃饱了撑的你!白捡便宜没得说,把公司押进去,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合伙人,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你要是这么干,哥们儿撤股走人,不和你玩儿了!”

    不要说吴晓波,就是王浩和肖涵都觉得风险太大,明确表示不同意实施。

    公司正滚雪球一般壮大着,这就可以了。现在,加工中心已经增加到八台,再增加八台,就完全可以满足铸铝车间的供货量,可以全部拿下外贸公司所有的皮带轮订单。那时候,公司仅这一项就可以轻松月入二百万以上。干吗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万一铸造分厂经营失败,连起家的家底都得赔上,真是不值得。

    就在大家的一片反对声中,刘万程又做出了一个更加荒唐的决定,他要拿出一百六十万资金,支援到了停工边缘的二分厂,不但如此,以后二分厂的销售任务,也让吴晓波接下来,而且不许收取任何费用。这下整个万程工贸公司直接就炸锅了。

    吴晓波忍无可忍,公开告诉刘万程,如果他坚持己见,不听大家劝阻,他就撤股走人,和他从此分道扬镳。

    刘万程思虑许久,他只能先和吴晓波谈谈了。

    吴晓波市里的办公系统,是他的半壁江山。失去吴晓波,他也就陷入了困境。

    第二天,他早早去了市里吴晓波的办公室,关了门,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刘万程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事想不开,对我的做法有看法。今天就咱们俩人,咱们就好好聊聊。”

    吴晓波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击他说:“好,聊聊就聊聊。”接着,就打开了话匣子,把最近心里的郁闷,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白送给人家一百六十万,还白帮着跑业务。当然,那一百六十万是你自己的,你要还债我管不着,你吃饱了撑得愿意还没主的账,谁能把你怎么样?可跑业务没有费用啊?业务员的工资,请客吃饭送扣,不都是钱啊?咱们在商言商,做买卖不图挣钱那还做个屁呀?整天做这种赔本买卖,这不是做生意,这直接成做慈善了!

    你也过于仁慈了吧,要做圣母是不是?所谓不破不立,像江山机器厂这种企业,就必须得倒闭!然后痛定思痛,才能凤凰涅槃。你刘万程这样救济他们,救济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心疼那些工人,谁心疼你呀?前几年,多少工厂工人都下岗了,也没见谁饿死。

    再说我吴晓波什么身份?我是做大买卖的人,给他们跑腿,他支付的起我的劳务费吗?

    还有铸造分厂这个事儿,这完全就是一个作死的疯狂计划!

    就算你坚持要干,我拦不住你。原先那个以小资金撬动大资金的计划,也是个很不错的方案啊,风险也小的多。

    那个方案我这边已经都做好了,花了公司大量的人手和资金,那不是钱啊?后来你说给老张准备钱,没钱了,不做了,不做就不做吧。我还当了真,以为你真不做了。好家伙,你不是不做,你是要大做,要作死!拿着整个公司去赌!

    我都问过老张了,老张根本就没打算让你还钱,亲口跟我说你不欠二分厂什么,是二分厂欠你的。

    哪怕你非要还钱,等咱们完成铸造分厂这个计划再还,行不行?你偏不,非要作死!你说,咱哥们将来还怎么共事?我们不是一起挣钱,你这是要我陪着你倾家荡产!”

    刘万程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吴晓波发牢骚,看他说到这里住下了,就问:“还有吗?”

    “有!”没料到吴晓波还没说完,“伺候高老爷子这事儿,我知道你是为了高秀菊。可你一个堂堂公司经理,用得着亲自下手吗?你安排谁不行?多少挣钱的买卖就让你这样耽误了?在他家伺候不行,还得接到自己家里来。也就是徐洁脾气好,要碰上高秀菊那样的,非跟你离婚不可!”

    刘万程听了苦笑一下,问他:“还有吗?”

    吴晓波没好气说:“这些你还嫌少?你是打算不作个众叛亲离坚决不收手是不是?”

    刘万程问他:“帮张年发,帮二分厂,看着我们是吃亏了。代管铸造分厂,风险大了是不是?”

    吴晓波说:“这还用说吗?”

    刘万程叹息一声,然后才说:“你呀,还是跟在厂里的时候一样,只能看见你屁股底下那么大点地方。再远一点的地方,你还是看不到。晓波,说老实话,我如果和你一样,目光这么短浅,咱们的事业,就永远不会做大,你明白吗?”

    吴晓波就瞪眼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刘万程说:“还记得我让你管业务科,你宁可自己跑业务也不愿意干科长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干科长?因为你没有看到科长这位置的重要性。”

    吴晓波就摆手说:“拉倒吧。你没把做科长的好处给我事先讲明白,我当然不愿意做了。”

    刘万程就摇头说:“那个制度你完全可以自己想出来,自己去执行。你是承包性质,根本不用我去给你制定内部管理制度。”

    这话对,吴晓波得承认,他没有刘万程那么高深的想法。

    见吴晓波不说话,刘万程就问他:“晓波,咱们从二分厂认识到一起办起这个公司,再到现在,我刘万程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吃亏上当的事,我干过几?”

    吴晓波反驳说:“原先你确实厉害,我服你,愿意跟着你干。可现在你利令智昏,吃亏上当,甚至自己找亏吃,你这不就干着吗?”

    刘万程就摇头:“做生意,一般水平看到的,只是眼前利益,就比如说你。你只能看到怎么去跑活做业务员,看不到怎么管理业务员,让别人替你挣更多的钱。你如果一个人做,做到现在,基本也就到头了,很快就会遇到瓶颈,突破会很困难,因为你看不远。而真正的高手,他不会仅仅只看到利益,他首先应该看到的,是为他带来利益的人,懂吗?”

    “人?”吴晓波看着他笑,“你不用蒙我,不懂。”

    刘万程就说:“再举个例子。记得赵杰第一次到咱江山机器厂来吗?我为什么在别人都不搭理他的时候,还带着你拼命和他交往,并一直把这个交往保持下去呢?”

    吴晓波说:“你说这人将来有用啊。那时候我还真不知道赵杰有什么用。当时我是没想到你会算这么远。”

    刘万程笑笑说:“我现在还是会算这么长远,你还是看不到。”

    吴晓波就看着刘万程,脸色严肃了。

    刘万程就说:“商人讲究利润,首先要讲究投资。与其首先讲究对具体计划投资,不如首先讲究对人的投资。因为不管干什么事,你首先得有人。没有合适的人,你就是有再好的计划和项目,都是一堆废纸!

    我刚开始成立公司,那时候你还在跑单,咱俩等于没什么利益来往。我给你买个桑塔纳,直接送给你,哎哟,你看乐的你屁颠屁颠的,心里还会想,这个老抠出这么大血本,要我干吗呀?我告诉你啥也不干,就接送高强,剩下的你爱干嘛干嘛。你立刻就想,这小子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忽然就变傻帽了?你这么想过没有?绝对想过。

    想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是个营销人才,我不能让你从我跟前溜了。可你就只值一个桑塔纳的价格吗?”

    吴晓波一下子就傻了。

    那时候,真的是有好多大公司想聘他,给的薪水都不低。可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和刘万程凑一块儿了?而且刘万程还不给他开工资,他就为那辆桑塔纳,成了刘万程的司机了!

    刘万程看他开始开窍,微笑一下说下去:“你看着我们赔钱给二分厂做业务,但你算算,我们能赔几个钱?几顿饭钱,几个业务员的工资而已。以我们现在公司的利润,这个对我们算不了大钱。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在张年发最困难的时候帮他,他心里会怎么想?二分厂那些工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我们的雪中送炭,他们又会怎么想?

    张年发是不次于高老爷子的一员大将,生产管理上的能手。这样的人才,绝对不亚于你我。是我们花的那几个小钱和小恩小惠可以买到的吗?

    如果我们有一天做大了,有了几百人的工厂,甚至是上千人,上万人的企业,这种人才,千金难求!当我需要管理人才的时候,我去求张年发来帮我,他好意思拒绝吗?他只要上了我们的船,那一百六十万,我花的就值了!再给你漏点我的思路,如果有一天我们跟江山机器厂打交道,设法渗透进去,甚至要一点点蚕食掉它,哪里是突破口?”

    吴晓波不由就睁大了眼睛,看着刘万程:“哥,我滴哥!咱们能吞了江山机器厂?”

    刘万程就笑了:“只要咱们肯干,这个目标并不是很远。你现在再想想,你这么无偿为他们做业务,我借口过去的账,给张年发一百六十万,值还是不值?你做业务,知道产品不可能永远都是合格的,知道提前贿赂相关管理层,防患于未然。我这个道理和你那个道理,原理上讲,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那个有点低级,收买的只是暂时平安。而我这个,收买的却是人心。这个世界上,有钱,多数东西都可以买到。只有人心,有时候你就是拿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吴晓波有点明白了:“你打算杀江山机器厂去,而张年发和二分厂,就是你的突破口!”

    刘万程就微微点头:“我们这点小公司,按部就班的来,再做二十年,也休想有多大的体量。等我们变得白发苍苍都不一定能办到。可江山机器厂,那就是一个庞大的机械王国。它的经营不善,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机会。我们不趁着它现在病着的时候算计它,它早晚就会被别人算计,成为别人嘴里的菜。那样,我们就会失去成为大公司,大企业的最好机会了!”

    吴晓波思考许久说:“的确,它的债务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债务拖死。那时候,这块肥肉,就会被周围成长起来的群狼分食。”说到这里,眼中不由一亮,“咱们也可以分一杯羹!”

    刘万程微微摇头:“咱们不做群狼,咱们要做老虎,赶走群狼,吃独食!”

    吴晓波吓一跳:“咱当狼都不够资格,没实力呀。”

    刘万程说:“拿下铸造分厂,咱们就有实力了!”接着就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风险大,作死是不是?你又错了!”

    看着吴晓波有认可的意思,刘万程往下解释说:“那是个现代化工厂,不是死在工厂硬件本身,而是死在管理和营销这些软件上。所有人都看着风险很大,不敢接手。可谁都没有我和张年发,还有高强更了解它,因为我们都打过它的主意,都认真思考过。实际上,只要有资金恢复生产,基本没有风险。为什么?因为销售上我有你,生产上,我有高强高老虎这员大将!如果高老虎一个人玩不转,我还有张年发这个副将。我相信你吴晓波能够为铸造分厂弄来适合它的高利润产品,我同样相信高老虎和张年发能给我生产出合格的产品来,我们绝对不会像江山机器厂一样,死在管理和营销上!”

    看吴晓波都有点摩拳擦掌了,刘万程再一次笑了:“现在,你还会说,我贷款接手铸造分厂是作死吗?”

    吴晓波就笑了:“哥,你永远是我地哥!你说你那个脑袋是啥玩意儿变的,咋装着这么多东西呢?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刘万程知道吴晓波被他说服了,就得意地笑了说:“晓波,你得记住,做大事,要忍得了一时之苦,舍得了一时的小财。凡事有舍才有得!高手下棋,看似东一颗子西一颗子地乱放,毫无章法,这叫布局。等他把这些闲子一点点串起来,你才明白人家的意图,那就一切都晚了,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定了!”

    吴晓波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死活不听大家劝,非要亲自照顾高老爷子!这个恩惠,高老爷子到死都没法还你了,只能为你卖命到底。你要他管理铸造分厂,不用你说他都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万程哭笑不得:“我说,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一点了吧?我当时就能知道他将来能站起来,我神仙呀我?”

    吴晓波就嘿嘿地笑了:“我敢打赌,你当初那么干的时候,绝对有这个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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