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确实已是日薄西山,一年不如一年,四方诸侯各有野心,暗中只瞅待时机,很多人都在猜测大汉轰然崩塌的时间,但是敢这般公然宣诸于口的,面对的对象还是大汉天子,可以想像,邓季的话语在众人心中就如平地中骤然响起的惊雷一般。

    四方逐鹿,然而谁敢先出头谁就得被群起而攻之,大汉四百年恩泽,也不是如此容易消散的。

    当然,这也是邓季宣于密室的缘故,便是他不死,出此门后也是要抵死赖账,不肯承认的  。

    如此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引得众人无数震惊和恐慌,都只因为抵不过心中最后的念头自家快要死了!

    喝张仲景的药已是唯一的希望,然而按其所说,也只有一二分把握能得活,不趁这时候将心中一直深藏的恶魔宣泄出来,该什么时候才告诉田丰这般心尚念着大汉的重臣?

    当然,若不幸就此死去,便一切休提。

    若可侥幸得活,这番对赌便是对田丰、贾诩、田畴、杜畿、杨立、太史慈、徐晃、张辽、赵云等一干将来麾下最重要人物的交待,让他们知道,自家和这大汉天子是尿不在一个壶里去的,需得另建一个时代,才不枉自己来这世受这许多苦,有过这许多亲眷,走过这一遭。

    看着自家弟子那虚弱中的顽皮模样,田丰似乎又记得当年初见时,他问自家:“愿从贼否?”

    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河南各项确实与大汉格格不入。汉室或亦该亡。自家早已是心知肚明。何苦还死抱着那份执念,难不成又要自家弟子一脚将自己踹翻绑上,再来一次?

    大汉天下如何,或便真当看天意?

    贾诩却趁人不备,偷偷地向邓季笑了笑。

    太史慈、徐晃、韩浩三位军权最大的,面沉如水,就如没听到邓季先前所言般。

    懒顾、田麻子、周毅、伍宁四位,震惊过后。面孔上满是兴奋。

    田畴、张辽、赵云,略有些惶恐,但都还能忍住。

    看到一个个意料不到的表情,邓季不由咧嘴又笑,再对天子道:“足下为天子,自称授命于天;我出自贼众,信奉苍天已死。汉庭是否该亡便交由天定,若天存,定厌我这般乱臣贼子,当假疫病之手除之;若天已亡。自管不得我之生死,如何?”

    便是猖獗如当年董卓。也不曾这般在圣驾前放肆过。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少年天子已经是怒到极致,浑身抖得厉害,面上直抽搐着,厉声吼道:“恶贼获罪于天,必遭天谴而死!”

    邓季“哈哈”一笑,浑不当回事:“我正等着!”

    “若我得生,亦不加害陛下,不过军政权朝廷莫再妄想,安份居于宫中,你我可得两便。待我灭四方诸侯,再请足下禅让,如何?”

    说完这句,邓季再不理怒气冲冲的天子,转首招陪妻妾们跪着的自家三个孩儿:“过来!”

    孩儿们俱起身行到榻前,看着眼前三张可爱的小脸,邓季很想再最后伸手摸摸,却怕将疫病传给他们,只能作罢。

    三个小身影早都已牢牢记在心中的,想来死亦不会忘记,或再传越得千百回,也不会忘。

    对他们,邓季轻轻道:“日后各要孝顺母亲,彼此照顾,多听二伯话!若有恶人与为难,便去告之太史子义、徐公明、韩元嗣三位伯伯,请他们做主。”

    邓涉已有些长兄的风范,见父亲今日有力气说话,还道病已好许多,小大人般答道:“喜儿会孝敬阿母、照顾弟妹,父亲快用药,能早得起身!”

    最近一段时间,邓漳每日随母亲哭泣,声音已沙哑,此时只叫了声:“父亲!”

    两位兄长都说过话,轮到小邓玭,她开口道:“药苦,能祛病!”

    “父亲不惧药苦!”邓玭顽皮,然话说不多,邓季明白她的意思,答道:“父亲片刻后便用药,玭儿日后要乖!”

    越如此越舍不得,然终归死活不由己,需得看天意如何。

    再安抚一遍三个小的,邓季才对失落万分的伍氏、焦氏二妇道:“你等亦不必难过,喜儿、宝树皆我孩儿,为父的岂能不怜惜?然二子俱幼,伍焦两族于河南并不足使人尽信服,若以他等为主,内忧外患,早晚必遭祸至!今日行此事,正为使孩儿们得活!若我终不治,莫再教他等习学文武,随二兄耕弄乡中便可,当能得长大,为农夫亦不丢人。夫人与诸姬,是我负你等,待我死,改嫁皆可随己意。”

    又对唐姬、蔡姬道:“此次若不治,却累你等又复寡居!然世道如此,勿怨我!只不知你二人肚中孩儿能否得出世、成人!”

    再对伍艾道:“累你受苦!”

    妻妾们皆泣不成声,引得三个孩儿又开始跟着哭。

    今日已说了许多话,头晕得厉害,但再看一眼还在愤怒中的天子,邓季还是坚持着将最后的话语说完:“陛下或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我等贼辈好不易才有今日基业,却不信此语。若我不治而死,三郡地亦非白送与汉室,为使我前政不息、三郡民不亡、亲近子女不受害,需有此下文:三公今尚缺二,当以田丰、贾诩二位拜受,邓芝、田畴充任尚书台;典韦掌羽林,太史慈、徐晃、韩浩、顾升等皆为将军掌兵,不可分任外人。若陛下仁德,不罪及河南众、不毁诸策,诸位勉力共辅之;若陛下失信,当废帝位,于汉室宗亲中择贤良另立天子!”

    之前大胆的话已说过,此时便更无忌讳,这是明晃晃摆出的威胁。

    世上本难得十全十美事。到此已是邓季为身后事做出的最大努力。将来到底如何变化。没人能预测得到,说完这一会,邓季已是喘得厉害,又虚弱道:“送陛下回宫!把孩儿们带出去,将药端来!”

    懒顾先请天子启行,典韦呼黑铁卫来抱走三个孩子。

    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虎狼药,之前便已在角落中煎熬好,待天子与孩儿们离去。伍窕起身过去,亲自倒于碗中,端来奉上。

    邓季没有力气,在一干人注视下,由伍窕抱起他的头,将汤药倾倒进嘴里去。

    这副药只需要喝一次便可,专用来排毒的。按张机所言,喝下后只要能熬过三日而不死,再慢慢温养回来,性命就能保下。

    不过此药性重。大病之人身子虚弱,实难熬过去。

    邓季喝下去。似乎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眼皮渐沉重,又一次昏睡过去。

    一人生死决定三郡百万余军民的未来,说不定还要影响这大汉天下,厅中田丰、贾诩、太史慈等人看着他再次陷入昏睡,良久不醒,亦无一人肯暂离。

    半个多时辰后,药效渐显,能见邓季额头、手掌、脖颈上全有细密的汗水排出。

    伍窕用汗巾替他仔细擦拭,只是不需多久,又有新汗淌出,焦沁领姬妾们亦过来帮忙。

    汗巾很快就变得透湿,拧出的水渍恶臭难闻,忙再换上一条新巾。

    如此反复,一个多时辰后,邓季再次睁开眼睛,瞳孔中却没有任何焦距,只是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好热!我渴!”

    确实是热,邓季只觉得正置身于烘炉中,每一片肌肤似乎都要被烤焦;体内却又麻又痒,还疼得厉害,如有千万只蚂蚁在不停的爬咬。比起现在这一刻的煎熬来,之前二三十天的高热完全算不得什么。

    伍窕伸手在他额头上摸过,果然滚烫得更厉害,肌肤上一层又一层的汗渍渗出来,整个床榻都变得湿漉漉的。

    今日之事足让伍窕失望、心碎、害怕、忧虑、焦躁,各种情绪五味夹杂在一起,只是此时已来不及去多想,其它事都不能比丈夫的生死更重要,她只能含泪道:“张先生叮嘱过,服药后六个时辰内不可饮水,否则前功尽弃!将军且忍忍!”

    邓季其实已全无意识,听不到她的话,嘴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好热!好渴!”

    本已虚弱无比的人,不知又从哪里来的力量,两只手在床榻上划来划去,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样子,姬妾们用手握住,不多时又会被甩开去。

    似乎是呼热呼渴全无回应,偶尔的时候,邓季也会呓语出一两个别人完全听不懂的词句,比如游戏、数据、演义、三国之类的。

    看他如此遭罪模样,留在厅内的人们尽都难过,邓仲、典韦等更恨不得代之而死。

    一次重病就让这些无双勇士、智计通天者尽束手无策,世间事原不是任何人可以完全掌握的。

    这般情况一直绵延了两三个时辰,邓季挥霍完他本不多的精力,才再次晕阙去。

    伍窕颤抖着手,轻轻伸到他鼻孔下,还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已快跳出来的心才又落回腹中。

    邓季虽又昏迷,好在散发着恶臭的大汗已出得差不多,第一次凶险算是过去。

    此时几名照顾的妇人衣襟全被汗水打湿,床榻上已是臭不可闻,前后一共要熬过三日去才有转机,伍窕忙让姬妾们先去换衣,再轮流来守候。

    看着侍者们换来新榻,田丰招呼人等外出用食毕,再回来守着。

    和天子赌斗事,厅中人尽都封口不提,外人不会得知,然而邓季死活只在这三日内的消息却已被外人所知,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聚集往府门外,用齐声的祈语为他们的主君、渠帅、疙瘩大哥助阵。

    (第二更应该在12点前几分钟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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