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单人独马冲向邓季之时,济水旁边的战场上似乎是安静无声的。

    直到眼睁睁看着这一马一人全倒下,邓季军、曹操军、高顺等残军,不知是兴奋,是解脱,是恐惧,还是无奈,全都吐出一声低沉的“噢”!

    这千万人汇集起来的一声,迅速将邓季从汗毛直竖的呆滞中惊醒过来,打量四周。

    中间只得六七百残军,首脑吕布已死,他们就只是案首上的肉,可任意宰割  。然而河南卒兵没动,曹操军也没动。

    似乎吕布一死,这场争斗就已经结束。

    前后两支强军的中间,高顺、陈宫、张辽、侯成、魏续等人已慢慢停下坐骑。

    邓季和曹操在看他们,他们却都在看地上吕布的尸体至少这个时候,吕布还是他们的主公,他们追随的豪杰。

    数年追随,东奔西走,受过各种艰辛苦难、冷眼嘲讽、委屈心酸,也有过快活得意、风光无限,到这时候终得结束,不知是该轻松,还是该失落。

    终究是邓季一声突兀的暴喝,惊醒场中众人:“张文远,还不降我?”

    放开嗓子的时候,邓季的声音非常大,车黍当年就给他取过“雷公”的匪号。这一声,连对面前排的曹军也勉强可以听到。

    高顺斜视一眼身侧的张辽,又从一个个骑士面上看过去,肃然言道:“愿降何者,你等皆可自决!”

    济水河道的上游是邓季河南军,下游则为曹操军所据。

    平日已知之甚深。闻言。张辽急跳下马来。跪伏于高顺坐骑下,哽咽道:“温候虽死,或亦无恨!将军何苦定要随其于地下?”

    “我出身低微,是温候简拔于行伍,委与重用!”仰头看着苍穹,高顺高声答话,似乎不是只说给张辽听:“他不嫌我高顺粗鄙,我便不弃他吕布无常!高顺不得显名之时。豪杰皆唾我如豕;高顺得展才之后,尽当诸侯为鼠辈!”

    再回头看向吕布伏尸处,高顺又笑道:“且我为吕布帐下众将之首,一人之下!便降邓季、曹操,位尚可高于此乎?”

    说完话,高顺亦跳下马来,丢弃手中长枪,从张辽身畔走过,一步一步往吕布尸体处去。

    待他进入弓箭范围,吕旷又要喝令放箭。被太史慈伸手急止住。

    虽最终没张辽之名望高,然只怪他死的早。高顺也是一员良将!看清高顺面上表情,邓季忽然记起两年前死在邺城的苦蝤,不由得心酸,忍不住又放开嗓子道:“死者当忆,生更可期!高将军无需如此……”

    高顺已说够话,便如没听见般,只是默然不答他,自抱起吕布尸体转身往济水河道中行去。

    一步一步,没有一丝丝犹豫。

    不一会,他便踩破水面,进入到淤泥中,往里越行越深,直至泥浆掩埋头顶,完全不可见。

    待高顺与吕布完全沉入济水河道中去后,陈宫轻轻叹口气,回剑便往自家脖颈上抹去,旁边却突然伸出支手来,将他握剑的手腕死死摁住。

    自杀不成,转头看时,却是魏续出手,陈宫冷声问道:“足下何意?”

    那边侯成亦靠上来,卸掉陈宫手中剑,嘻嘻赔笑道:“公台勿恼,既已决意要死,何不相助我等一二!”

    陈宫先皱眉,复问道:“你们欲投曹操,要我作进身之阶?”

    魏续点头:“然也,吾等与邓慕安死仇,自当往投曹公!”

    “可!”没想到陈宫想一想后,居然同意,完全放弃抵抗,对他俩道:“速上绑!”

    河道中高顺已沉入看不见,张辽回头,发现这一幕,顿时勃然大怒,提枪急抢上前,对二人喝道:“你等作死?”

    魏续将剑搭在陈宫颈上,冷冷对他道:“温候方死,文远这便要与我等兵戎相见?”

    “吾当死也,文远不必相救!”陈宫亦出言阻张辽行事:“若随足下投河南,吾清名无存于士人矣!吾与张孟卓合请吕布入兖州以逐曹操,不想今事败。本欲救兖州反陷民于乱,便当该死!今势穷,此身得送曹操泄恨,以减家人之罪岂不为善?你便救之,吾亦当效张孟卓之事,死于当前!”

    张辽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宫被侯成、魏续两个带往曹操军中,其余尚幸存的将领几乎全随而去,原地只剩得四百骑,与张辽共奔邓季旗下请降。

    邓季终于得张辽投奔效忠,这次答应与曹操联盟出军,劳师远到兖州来战吕布便能算完美。

    待张辽等并入军,邓季再看曹军时,却早已防河南卒兵突然发难,全军俱列阵以待。

    邓季便知事不可为,遣使告过曹操后,自领军先寻郝昭等,然后归河南而去。

    张邈、陈宫二人中,张邈与曹操少年为友,相辅相知多少年,要更亲近得多,曹操诛其三族,实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后的恼怒在作祟。且张邈族大,张邈这位党人魁首虽死,张超率领下的张氏又是能继其志一呼百应的,于兖州多有党附者,杀之可免许多后患。

    然到此时曹操亦已渐明白自己之前残暴过度,兖州士民中多还有疑虑,不能尽服,若免陈宫之死,当可为千金买马骨之事,便欲劝陈宫降。

    陈宫答道:“公何愚也!若将今日欲免吾死之事遍告天下,待吾身死,亦善养吾之家眷,当尽显公之仁义,疑者可自消!”

    曹操乃笑,又怜陈宫之才,再劝其降,陈宫便骂道:“丧心病狂,残毒士民,陈公台焉能再仕于汝!”

    陈宫一心求死,曹操无奈,只得将之斩首,然后收尸厚葬,又依陈宫临死之言,善养其家眷,并令将此事遍传于州内,乃欲免其罪而不可得,于是兖州人心渐安。

    待邓季领军归河南时,已是兴平二年六月初。

    此时江东小霸王孙策已败刘繇,下令免刘繇部众之罪,安抚诸县;又宣令百姓从军者,家中免赋役,十数日间便聚军两万余,威震江东。他周边除袁术外,并无强邻,崛起已势不可挡。

    关中河东之地,李傕、郭汜和解后,复又合兵往追天子,杨奉不能挡,乃招白波贼中旧友往援。待韩暹等领军至,天子皆赏授官职。

    幽州公孙瓒仍独守粮足城高的易城内,袁绍攻取不下,不过青、幽之地已尽为袁绍所占,其一家拥并、幽、冀、青四州之地,诸侯中仍然实力第一。沮授劝其自并州遣师迎天子,郭图私语阻道:“公雄踞北地,若迎天子往,凡事有令,遵之不得为主,不遵则惹骂名!”

    徐州刘备处,袁术遣军攻之,两军只相持不下。

    孙策借兵南下时,曾以玉玺为质,袁术得后,每日研究“代汉者,当涂高”之语,又有河内人张鮍为他卜卦,说他有帝命于身,异心已起。

    荆州刘表数遣兵战张济,皆不得胜,只得渐渐默认宛城为张济所有,自派军守宛城之南各县。

    邓季这次归来,田丰亦急寻往,说道:“你虽已得邓氏正名,称为元侯后人,然你起自贼中,河南行事又遭士人忌,故诸侯皆轻,百姓难信!今天子受辱,孤困于河东,李傕、郭汜二贼旦夕皆可往害!慕安既身为汉臣,亦当显臣节于天下,当遣师迎天子归雒阳旧都,名望自生!”

    邓季只能苦笑,道:“田师莫非不知?非弟子不愿往迎天子,实难行也!此番出征吕布,本只欲取兖豫徐三州流民贼众以实河内。然去岁大灾,盗贼横行,使农事败坏,我军所到之地尽粮匮,愿随归者实多!数月来长安之变故,函谷关外又有十余万难民来投!今河内尚不得用,我只以一郡地养百万民,缺粮甚大,已难待秋粮入库!便是今岁秋粮熟,来岁亦尽不足用!”

    经常协助田畴理事,河南局面比自家这弟子了解的恐怕还要多些,田丰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邓季出征前,河南官仓中原还有六十万石存粮,雒阳附近数县之民家中尽有存粮,以财帛购买或抵明后两年赋税亦可再收到一些,其等招人前原以为粮已足用,谁知道出汜水关后这生意做得实在太好,人口数大大超过预期。如今要养活这许多民众,每天耗粮都在万石以上,这还是缩减口粮后的开销。

    除了粮食缺口实在大,河内郡也尽安顿不下这许多百姓,田地不足分。新涌入的人口来源复杂,又有许多流民、贼寇之辈,每日里尽惹事端,两郡差役、游缴等早不够用,如今境内卒兵除需看守关隘的外,已全跟着在维持治安。

    除非再将这些人口撵出去,否则当前的邓季根本不可能去迎接天子,或做其它任何事。河南、河内两郡突然得这么多人口涌入,却反而是最虚弱的时候,若有诸侯来犯,或者突起民祸,危矣。

    当然,若能熬过这段去,邓季亦将能实力大涨。

    两郡当务之急,是解决这许多难题,消化这许多百姓人口,而不是去接什么天子。

    只是知道归知道,田丰心中还是有些难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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