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悍气迎面扑来!

    听邓季念完,田丰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无论如何,身上还是脱不去那股子草莽匪性!

    田丰腹中自有大韬略,可他毕竟出身文人,离不开身份桎梏,威胁起人来也斯斯文文的,比不得这弟子赌咒发誓,要刨人家坟茔来得直接。

    这般威胁太过下作,也只有出身低贱者能说得出口。

    田丰算是深知各种阴谋、阳谋的,却也从未想到还会有人用这等下作手段。

    老子如今搞不过你,但将来子孙说不定会来搞搞为咱报仇,这是市井无赖才会用到的手段,下作,但有效!

    直到两千年后的农村,重视入土为安者仍比比皆是,刨人祖坟乃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更不用说这时代了。

    相传曹操死后有七十二座疑冢,为的就是不被人知晓其真正埋葬所在地,直到2009年,才有考古家认定其高陵所在,但质疑声仍然也不少。

    为保密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曹操本人是真担忧自己的坟茔日后被人惦记。

    孟德如此,其他人呢?地位再高贵,能高过天子去么?北邙山上的帝陵与公卿墓才刚被董卓刨过,可见世事无常,谁敢保证家族后世就会一直兴旺,子孙能看护好自己坟茔?

    如今,一名蝼蚁辈便在那里叫嚣,不借粮给他,自家小胳膊小腿虽不能威胁到他等,但子孙后世若有机会,定要去刨他坟墓的。

    盗墓者自古有之,可那也比不上坟茔被一群人世代惦记着!

    这种感觉,会让人觉得吞下只苍蝇般难受。

    下作、直接、有效的威胁,让田丰觉得心惊肉跳。

    教过这许多韬略、权谋,为何这弟子总学不会,使出的总是一些偏门招数呢?

    这种做法的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即便人家借粮给你,心里也定有着记恨,日后想再和诸侯们搞好关系可是妄想!

    但是,贼人出身的邓季,真就能和诸侯搞好关系么?

    惊讶、鄙视、感慨过后,田丰对此做不出任何判断,只是默默接过布帛,一言不发将邓季所语添在后面。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待文吏们将这檄文抄写数十份出来,派信使送出,料一来一回得费去不少功夫,邓季可等不得,便点起辎辅兵中力卒与戟卒们,准备领队去河东。

    临行前,县中各官吏职司也委派完毕。

    田畴为雒阳县丞,车黍为县尉,这两位可都是有品级官员;余者焦触为功曹史兼主薄,伍恭为少府,淳于珏为主记,杨立为廷掾,焦和为闾师,杨昀、张烨等士人均为门下掾史,焦统为门下游缴,懒顾、伍宁、典韦、郭石为门下贼曹(注),田丰身为军师身份特殊,并未任何职。

    平阴、平县二城并未设县吏,平日由亭长们管理,有事报归雒阳就成,只算雒阳乡野。

    弘农王死后,新天子谥其为怀王,尸体安置在十常侍之乱前赵忠本为自己修建的奢华墓穴中,唐珞终未能为这少年王者守住节操,刚到雒阳便去墓前好生哭拜过一场,算与往事诀别,邓季出征,她也跟在伍氏、焦姬身后送行。

    田丰病尚未好,只能留他与田畴领文官与韩齐、王旷、周毅三位百人将看家,别过众属僚与妻儿后,邓季自与新任县尉领两千余骑往河东去。

    路过平县、平阴两地时,却见这边民众已收拾出城中住所来,现正放火焚烧刚分到手的田地中枯草,为春耕做准备呢。

    三县中家家有牲畜,缺口甚大的只是犁、锄等农具,如今所有铁匠、木匠顾不上其他活计,正全力赶制着呢,因为邓县令曾发话,完成后计件赏赐。

    田地中人来人往,面上俱都洋溢着一片生机,待两三年下来,这边未必就不又是一涉侯国!

    沿途景象让勇卒、辎辅兵们俱都心生感慨,他们随同出征,分到的田地自有同屯百姓帮忙劳作,这是之前在涉侯国便定下的规矩。

    看见这支出征队伍,很多民众站在田地中挥手道别,或喊叫着他们熟知者的名字。

    从平阴县寻渡口渡过黄河,往西行数十里,便是河东郡境内。

    西凉兵势大,然关东诸侯皆为敌,要守备的关隘也多,现在河东西凉军只能守住安邑一线,防贼军往长安去便成,其余河东近半地界,都在十余股白波、黄巾流寇掳掠之下,不属官兵控制区域。

    白波部在北,黄巾部在东,邓季可不想与自己出身相同的黄巾们为敌,东来一路所遇贼兵尽不顾,自避开往北去寻白波贼晦气,只是他等甲胄整齐,引得贼人眼红,人家倒不和他客气,竟有不怕死的欲来抢夺,如此几次后,反花去他等不少功夫绕开道路。

    一路寻当地人问询往前行,白波贼不料有兵马会从东面来,对这边探查不严,竟让他如入无人之地,只是队伍中有辎重拖累,对敌大股白波贼又怕给自家带来太大伤亡,不想去招惹,直到四日后临近黄昏时方在汾水东岸侦得一支正造饭的队伍,散乱得直如难民般,马皮等在周边抓俘虏审讯过,其等首领名方潼,有两万人众,精壮五千许。

    讨贼不过应付差事罢了,这股正合适,探明虚实地形后,令太史慈屯绕往北面、苦蝤屯往南,邓季自领骑兵缓缓逼近过去。

    这边白波众多,官兵可不敢轻至,平日便连斥候也难得派出,待贼众中方潼得知有重甲骑兵过来,所受惊吓可不小,可此时逃跑已是不急,只得慌忙召集精壮结阵,暗中祈祷对方千万莫在此时冲杀来。

    夕阳下,奔来的骑队当中大旗迎风展开,定睛细看,上飘着个斗大的“邓”字,自家并未听说过,这究竟是哪路官兵?

    方潼甚有自知之明,看其等整齐雄壮、甲胄精良模样,绝不是麾下这数千精壮敌得住的,实力强大的李乐、韩暹、胡才等都未查知就被人家行到此地了么?

    亲眼看见对方骑兵队的一瞬间,这位白波首领已打定主意,只要步卒稍抵挡对方一会,自己便领轻骑们远远逃去寻李乐等,只要能保住亲信精锐,老弱人丁随地都是,自不会缺。

    精壮们本在埋锅造饭,准备饷食,此时慌乱结阵,已四下逃命者也不在少数。被打断进食,更多老弱集结在精壮身后,老者杵着拐杖、妇人捂住哭泣孩儿的嘴,一齐惊惧地看着这支杀气腾腾的重甲骑队。

    只是出乎意料,对面骑兵队缓缓逼近到一箭之地时,竟都停住,只剩一骑打马出列,待奔到近前,这骑士才大声喝道:“我等本黑山部,将军名为邓季!今降朝廷,已得封雒阳令,奉命讨河东贼!”

    这人应是挑选出来的,嗓门大得惊人,白波贼们多能听见,一时俱安静下来,听他继续喊道:“我等本出同源,邓将军亦不欲与汝等厮杀,特令劝降,如若不然,自兵戎相见!”

    诸侯四起后,肯招降贼兵的越来越多,听闻这支骑兵队出自黑山贼,欲招降自家等后,方潼心中才稍安,考虑一会,亦派亲信上前喝问道:“我家将军请问,若降邓县令,可得何职?”

    阵前喝话的骑士不是能做主的,只能转头往后看去,不多时,后面又奔来一骑,高声道:“县令大人有令,方将军若降,可授百人将!”

    “百人将?”

    方潼几疑自家听错,两万人马他竟敢只给个百人将?前些日子,降西凉官兵的杨奉派人来洽谈,给的军候自家都嫌低呢!

    确认过来后,方潼顿时勃然大怒:“贼厮辱我至此!”

    抵不过其等精锐,然自家轻骑要逃脱却不难,此番算自家倒霉,丢了辎重老弱,然只要留得人马在,在这乱纷纷世道里何处不可再起?

    其等甲胄精良,李乐等大队人马定乐意吃下,只要他等还在河东,自家报仇时日定也不会太晚。

    不过临走却该试试有无战败其等的机会,反正不会被这点人马包围住,轻骑比其等马快,不成再逃命也不迟,方潼正欲呼精壮上前对敌,后出来那骑兵又在阵前高喝道:“余者精壮人家,每户给田地二十亩,善战入军者,给田四十亩!十亩田岁纳两石粮,除此再无税赋!徭役、兵役亦绝不强征!”

    无论黄巾、黑山还是眼前白波,贼众中都有不少人是被胁裹来的,河东南有董卓军,北有匈奴人,亦不是什么好逍遥地界,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在此为贼?真只想掳掠四方过活的毕竟只是少数,大多人俱痛恨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阵前喊话骑士所给的却是另一种值得憧憬的生活,听闻这话,队伍中顿时就“哄”一下骚乱起来。

    后队听不清那骑士的喊话,俱都向身边人开口询问,人群私语相传下去,议论声汇集起来,“嗡嗡”甚响,方潼手下亲信忙去大声喝骂,却哪里止得住?

    注:除县丞、县尉外,功曹史,曹乃部门之意,选署功劳之曹以史为长,故名,总揆众事;主簿,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县府门长,官众事;廷掾,督四乡之事;主记,管文书;闾师,掌土地赋税,门下游缴,主治安;门下贼曹,主兵卫;门下掾史,地方官自己辟用的文吏名为掾、史,统称门下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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