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是从贼,在哪里不一样,且邓季这谷中吃粮又多,想必不用再挨饿,雷公一死,车黍喝叫几声,除少数几名死忠逃走外,余部尽降。

    岁首之日,在谷中避风处用过虽不精美但管饱的一顿饷食,前段曾饱受饥寒的雷公部许多老弱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对这初到之地的陌生和不满也就迅速消融了,其后便有不少人抢着求做事。

    将诸事安排下去,邓季自请来老丈人伍恭一家,同过岁首,想太史慈屋里只他孤单一人,亦请来同用。

    谷中得了粮食后,前年便开始自家酿酒,各家都有分到少许,邓季身为渠帅,狩猎所获野物、鱼干这里尽有,尚有谷中自养的山鸡,也不缺佐料,食物要比别家丰盛许多,不一刻,连田峑都偷偷跑来混吃。

    饭后,自有伍氏焦姬收拾残局,邓季领着太史慈、武宁同往谷后空旷地里去看车黍和韩齐领着勇卒在两千新降精壮中挑人。

    他们到的时候,场中正分为四块同时进行,车黍正在替邓季挑选枪卒,韩齐挑刀盾卒,郭石挑力卒,懒顾挑弓卒。

    三人走到就近场边,看枪卒选拔,却见新降的精壮们轮流上场,对着边上几株粗壮大树卖力刺枪,太史慈做过郡吏,对郡县官兵也算熟悉,眼见场中两名足可做郡县官兵什长之流的好手都只被选入辎辅兵中,在旁看好一会也没出一名枪卒,不由惊问道:“谷中勇卒俱是如此挑来?”

    邓季点头,能使这武勇过人的双戟客惊讶,伍宁也有些小得意,竟第一次觉得做个外戚也还不坏,神气解释道:“在咱们谷中,枪卒须得一刺穿尺厚硬木犹有余力;刀盾卒须得等铁匠们制完长戟再赶制出铁盾,此时暂只需刀劈开两尺粗滚木,能一劈即开者入选;举三百斤重物十次者可为力卒;”停了一下,举起自家弓来:“弓卒需能使一石弓,五十步外十射八中者!”

    太史慈不由苦笑:“天下未闻如此事,就算国选卫士也没得这般严苛,这般挑选能得几人?”

    正说着话,那边郭石挑到一名力卒,四种卒中,就数力卒最难得,顿引围观人们齐声欢叫,郭石上去在那入选者手里塞了两颗鸡子,让他自入勇卒群中去了。

    三人也不由注目,正想过去看看,一名半大孩子跑过来,喊道:“疙瘩大哥!”

    邓季回头,却是个面熟的,只是叫不出名字来,便笑问道:“何事?”

    “车大个不公道,”少年一脸忿忿:“他不许我测试勇卒!”

    狐疑地在他身上看过一眼,邓季问道:“你几岁?”

    “十四!”

    少年稚嫩地憋出这句,这分明是往大了说的,邓季摇头道:“嗯,没满十六岁不许选入勇卒,是我定的!”

    少年一脸无辜:“为何?你十四可就当了屯长的!”

    虽然每添一个勇卒就多加一分力量,但在这事上邓季并不让步:“我那是没法,你们不成!”

    “为何?”少年倒也是个倔强的,不依不饶道:“我枪法练到如今,刺树亦不差分毫,为何就不能得鸡卵?”

    邓季不知这少年是傻呢还是执着,顿时发了脾气:“哪这么多为何?老子想让你多活两年成不成?”

    估计少年没懂,只是见邓季发脾气,一脸失落的走了,旁观的太史慈却有些明白过来:“养精锐于民中,再给足下几年时间,勇卒当不会再缺,到时成军,必成天下精锐!”

    现在谈什么天下精锐还早呢,雷公部众很快融入谷中,初五的时候,谷外却又来了一股山贼,没过半天功夫,第二支人马又到,两方山贼合兵一处,却不就攻,竟堵住谷口,四下里伐木造营起来。

    山谷中粮秣充足,水源亦不缺,真要持久战也是不怕,只恐他们反倒没这时间。

    第二日,门前山贼又多出一股,此后每日都有贼部不断加入,谷外人马已是越聚越多,到初十那天,竟已有了十余股贼众,放眼看去,黑压压的全是人马,只怕已不下两万人。

    初十这天正午,一支五千余打着大大“黑山”旗的队伍最后抵达,却是张燕亲自到了。

    并了雷公所部后,山谷内已有枪卒四十余,刀盾卒三十余,弓卒得官兵俘虏加入,有五十许,力卒近二十人,合计勇卒百五十,此外还有辎辅兵四百,普通精壮三千余,以这点人马面对谷外大军,不少人面上都多了一抹忧色。

    事到临头,邓季反倒不再挂心,吩咐伍恭、常德、谢允等每日守在粮仓处,若见谷破,只管点火就是,他自家每日披挂上甲胄,带人四处巡查,倒也没起什么乱子。

    各部都已缺粮,前几日围而不攻,无非就是等张燕前来主持,这山谷内好歹还有三十多万石粮,值得大家拼命了。

    太行群贼得信的时候,襄平县运粮队已入巨鹿境内了,使群贼错失最好的攻击机会,巨鹿官兵精锐,听说护粮的异族突骑也不比官兵精锐差,大家便都有些忌惮,好在大财主邓疙瘩还在太行中,两相比较,自然要挑软的捏。

    惹不起硬茬,难道连这小小的疙瘩也砸不扁、搓不圆么?

    众贼之首张燕得知前年从自家与并州刺史、上党太守眼皮底下偷走七十万石粮的是只有数百精壮的疙瘩小儿时,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无知小儿,要这许多粮去做甚?也不怕撑死他!

    自家乃当世豪杰,旌旗所到太行数十万贼众莫有不从,统十余万大军围攻官兵月余,竟让这小家伙成事,足让自己的所为成为笑话,若不严惩,平难中郎将的名号在群贼中还有何威信?

    更要紧的是,自家所部在太行中虽然算是富裕的,可要养活的人马也最多,此时同样缺粮,苦挨过一年,部众都已减半了,再不出去掳掠也要支持不下去。

    今年并州无粮,冀州得皇甫嵩借粮反倒富裕,只是四野中的农夫多为之前旧识,掳掠他们未免有些下不去手,各郡县城池则防卫森严,但有贼攻,大家望族们都会竭力相助,每下一城伤亡可都不小。

    正患得患失之际,得闻邓疙瘩部尚有三十余万石粮,攻他正好是一举两得,张燕焉能不亲到?于是四方驰檄,邀尚未出去掳掠的各部齐来。

    在谷外汇齐诸部,张燕亲到前看过,邓疙瘩还只是龟缩不出,谷口只得二十余丈宽,年余来却已修建了两座箭塔,之间摆设得几层鹿角(注)。

    雷公部逃出的死忠已将败战缘故宣扬开来,也未见邓疙瘩战力如何,只是谷中有名神弓手的事情已传开来,各部此时便都离得谷口甚远,看得也不甚清,不过隐约可见数百守军在内,这般情况,若是硬攻伤亡只怕不小,他亦不由叹道:“这小儿倒选了块好地立营!”

    刘石、于毒、眭固、杜长、孙轻等亦随在侧,于毒道:“我等俱缺粮,不能持久,不如劝降,使计诳他出来?”

    不待张燕答话,已有人嗤语道:“我若是他,见外间已是如此阵仗,便任人说通天去也不会出来!”

    于毒老脸微红,想一想,自家也知行不通,却不料人群中有比他还无知的:“莫如火攻,一把火将他烧出来!”

    侧目看去,却是青牛角这粗人,看见是他,人们又俱都别开脸,倒没人与他一般见识了。

    只是周边人等目光怪异,青牛角倒不由恼怒:“如何!不成么?野地里全是干草,正好放火呢!”

    眭固人缘好些,靠近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这老牛,咱们要养活麾下,抢粮第一,杀生第二,若被你一把火,谷里还剩得什么?”

    被他一说,青牛角才想起粮食也是不经火烧的,好在他大咧惯了,倒不在乎又说错话。

    “用火倒也是好计谋!”

    众人皆惊,青牛角抬首四顾时,称赞的话却是张平难说的,一时倒将他憋得脸色通红。

    见众人惊讶,张燕笑道:“观其谷口迎西,此季风多从西北来,在谷外多堆柴禾点起,待浓烟顺风吹入熏人,士卒趁势攻之,或一鼓可破!”

    注:鹿角,分防步兵或骑兵的,第一种是将许多尖锐而坚固的树枝或树干捆绑在一起而成,因形状像鹿角而得名,又叫拒鹿角;第二种把圆木削尖,并交叉固定在一起以阻止骑兵进攻,可以活动,又叫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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