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挽歌绝没有想到,楚晏会识得年画绒身上的毒。

    从年画绒中毒至今,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纪霆不说是搜罗天下,但是也绝对是花尽心思在给年画绒找可以解毒的良药,但是没想到因缘际会,会是如此的不同。

    年画绒因着楚晏前来拜访,特意让柳妈妈给她上了妆,女人即便是在身体最差的时候,也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的憔悴的样子。

    对楚晏,年画绒寄予厚望。

    为人父母者大概都是这样的,年画绒不是不喜欢彭厉锋,恭王府的家风,年画绒信得过,并且衷心的崇敬。但是作为纪挽歌的母亲,年画绒又不得不自私些,现实些,现在恭王府已经没有了,即便是纪霆说恭王不会那么没有成算的,给儿子一点东西都不留,可就算彭厉锋现在手上还有不小的势力,与位高权重的楚晏相比,还是不够看。

    楚国近些年在六国内,早已经成了最强大的帝国,这些年南征北战,已经有齐,魏两个国家对着楚国俯首称臣,这一次楚晏敢这般大剌剌的进驻夜国京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齐,魏两国已经跟楚国达成默契,若是夜国敢有异动,那么楚,齐,魏三国就会以合围之势将夜国吞并。

    相较而言,年画绒当然更喜欢楚晏这样的太子成为自己的女婿,权利至少能让楚晏护得住纪挽歌,也不仅只是看上楚晏身后的背景,更加多的,就是考量到,纪挽歌嫁给楚晏,就能彻底的摆脱夜家人,年画绒一生孤苦,都是拜夜家人所赐,对夜家人那偏执的厌恶却是无法避免的,能离开夜家人的掌控,对年画绒来说简直是冲破牢笼,拥抱美好新生活。

    故而,见到楚晏的时候,年画绒露了多日来第一个笑脸。

    楚晏对这位夫人有些好感,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他的母亲还是楚国后宫里那些明艳女子,无一不是精明算机的,像年画绒这样温柔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恶意的,从未见过。

    “夫人,安好。”从来高高在上,面见夜宸帝都不曾弯腰的楚晏对着年画绒却正经的行了礼。

    楚晏这一趟入京其实作风颇为强势,先是不见彭厉锋绝不露面,然后就是对夜宸帝的诸多示好视而不见,最可怕的就是现在为了迎娶纪挽歌竟然大军压境,根本没有表露出一丝半点要跟夜国人善意商量,或者低头的意思。

    年画绒想着这样的人难免倨傲,没想到竟是这般风流的人才,待人也很谦逊。

    纪挽歌看着母亲很亲热的招呼楚晏坐下,甚至张罗着让柳妈妈去给楚晏端自家做的桂花糕来吃,不得不出言劝阻,“娘亲,他怎么能吃外食呢?”

    楚晏现在的身份何等的尊贵,怎么能给他上吃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楚晏在大夜国土内有个什么不好,两国刀兵相见简直就是片刻之间的事。

    年画绒也是想到这一层,脸色有些不好,楚晏却摆手道:“这有什么,纪小姐你别这般见外。”

    楚晏说的很亲切,没有办法平时在外面的疏离,甚至面对纪挽歌时那种高高在上感都不曾有,简直是个五好青年的模样。

    年画绒这些年,不管她承认不承认,都被纪霆娇养的有些单纯,听楚晏这样说,简直高兴的拍起手来,高高兴兴的让柳妈妈多上一些吃食。

    虽然楚晏说着不在意,但是他的四个大丫头还是跟着柳妈妈去了,在人前她们自然会全了楚晏亲善的好形象,但是在任何该试毒试毒,该处理处理,她们是绝不会怠慢的。

    楚晏仔细的观察了好半晌年画绒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夫人可是身中剧毒?”

    年画绒愣住。

    纪挽歌完全也是呆住了表情。

    楚晏什么人,看她们两人的反应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年画绒没想到楚晏还有这样的本事,直接了当的说:“不瞒太子说,这是当年我的一个贴身丫头背了主,给我下了毒,这毒已经很多年,无人能治。”

    纪挽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年画绒这般直白,简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纪挽歌看看四周,还好四大丫头已经跟着柳妈妈下去了,现在内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让楚晏进内室本是完全不合礼法的,若是现在年画绒在国公府内,这样的见面根本不可能成行,但是这里到底不是规矩大,园子深远的国公府,纪挽歌对那些礼法并不怎么在意,再者说,年画绒自己也同意在内室里见楚晏,纪挽歌并不想违抗母亲的意思,尤其是在年画绒病重的时候。

    楚晏看起来也并没有觉得不适或者觉得纪挽歌失礼。

    “家母生性纯良,有什么说什么,太子殿下别在意。”纪挽歌解释了一句。

    年画绒以为自己这么说会牵扯到纪挽歌,让楚晏联想到纪家内宅混乱,从而觉得纪挽歌不是个好姑娘,急忙说:“不管歌儿的事,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娘俩现在已经搬出国公府了,与太子不会有什么瓜葛的。”

    内宅之中龌龊事何其多,但是能像年画绒这样心无芥蒂说出来的,还真是从未见过。楚晏愣了好久,最后才深深的看了年画绒一眼,侧头过来对纪挽歌说:“纪小姐有这样的母亲,真是福气。”

    确实是福气,这样子的母亲,可能不够精明,也许不够强势,但是楚晏还是打心底里羡慕。

    年画绒被说的脸色发红,无论到了什么年纪,年画绒该脸红还是脸红。

    楚晏也不在意,只是伸出手来,说:“若是夫人不介意,让本宫给您把把脉如何?”

    年画绒此时半靠在床上,从锦被里伸出手来,她的手腕子纤细的很,从手心出一条乌黑的血线蔓延而出,纪挽歌看见眼睛瞬间充血,她敢肯定,这条线之前是没有的,“娘亲!”

    这也是这几日,年画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才出现的,年画绒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会不顾及内室,无论如何都要见见楚晏,总要在自己临死前,将女儿托付出去。

    年画绒看女儿完全吓住了的样子,温婉的笑着,“娘亲总不能陪你一辈子,傻孩子,别怕。”

    纪挽歌在心中默念冷静,冷静,楚晏还在这里,她不能失控,但凡倔强坚强的人,总是不愿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楚晏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年画绒的手腕处,粉色的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皱起眉头,纪挽歌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时间似乎慢下来,分分秒秒都让人觉得是煎熬。

    “有些麻烦。”楚晏这般说,果然看到纪挽歌的脸色变了。

    对纪挽歌来说,年画绒无疑是最重要的存在,在过去的那么多年,年画绒是纪挽歌坚持下来的唯一支持,尤其是这两年,年画绒与纪挽歌更甚至是相依为命的过,纪挽歌无法想象若是母亲有个什么不好,她还能不能活的下去。

    人总是在亲身经历过之后才能彻底感悟,纪挽歌想到彭厉锋,她只是想到母亲有可能离开自己就已经觉得心肺俱裂,那么当时的彭厉锋呢,是不是也有过这样活不下去的想法,那时的他曾经不吃不喝昏睡多日,那个时候,彭厉锋是不是也觉得生无可恋了呢。

    纪挽歌捂住心口,只觉得那地方疼的厉害。

    看纪挽歌的脸没有人色,年画绒倒是豁达的很,“看你怎么吓成这样了呢,娘亲无论怎么样,都会在你身边的对不对?”

    无论是生,是死,当娘亲的,哪里舍得真的离开你。

    纪挽歌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低头沉思的楚晏,早已经跟年画绒抱头痛哭起来。

    柳妈妈带着四大丫头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顿时全部站在门口,僵立当场。

    楚晏这时候才像是回神,对着哭的一塌糊涂的纪挽歌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纪挽歌的哭声戛然而止。

    年画绒满脸泪痕的看着楚晏。

    楚晏看着这对母亲,真真儿梨花带雨,看的人的心都要化了一般的,不同风情的绝代佳人。

    “本宫知道一处药泉,去那里日日浸泡,加上本宫开的房子,怕是还有救。”

    纪挽歌听出他话中的不确定,知道他话中还是有话。

    “太子但说无妨。”

    楚晏也明白,丑话还是说在前头的道理,“这毒若是一年半载之前让本宫遇上,只是吃药本宫就有法子治好,但是现在,毒已入五脏六腑,泡药泉能抑制毒素蔓延,当然也有可能让毒素加速前进。对半的几率,端看你们愿不愿意赌了。”

    纪挽歌有些犹豫。

    年画绒却自己先行的说:“愿意的,请太子告知地方,我自会前往的。”

    楚晏点点头,说等回去他会派人将制好的图送来。

    “药方我现在就写,夫人必要按时服用,否则您这身体,怕是熬不过一个月。”

    纪挽歌心头发紧。

    年画绒却还是欢欢喜喜的。

    送了楚晏出去,纪挽歌诚心的跟楚晏道谢,这样的大恩却不是一句谢谢就能抵的过的,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要是真的感谢,那就答应嫁于我,如何?”

    他用了我,而不是他一贯的本宫,这其中的意思,纪挽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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