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挽歌当晚便高烧不退,黄金白银急的满头大汗,倒不是怕国公爷对她们说过的那句话,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的,主子要是早亡了,贴身的下人是万万活不成的。

    黄金白银是三四岁时被买进国公府,国公夫人亲自挑选给纪挽歌的,虽然两个人只见过国公夫人那么一次,但是在两个丫头心里,国公夫人比之九天仙女也是不差什么的。

    这些年,黄金白银陪着纪挽歌一步步走来,一天天长大,在逆境中建立的主仆感情岂是那些刁蛮贵族小姐与下人之间的感情可比的。

    黄金眼泪吧哒吧哒的掉,手中的帕子不停的给纪挽歌擦着汗。

    “这可怎么好?在这么烧下去,就是能保住命,人怕是也要烧傻了的。”黄金急道。

    白银也是围着挽院不大的卧室转圈圈,终于下定决心的说:“要不你守着小姐,我出去给小姐请个医女。”

    下午纪挽歌被黄金背回来,魏姨娘也是打发了郎中过来的,可是小姐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加之受了那样子的伤,郎中也是个势力的,一看挽院破败的样子,简单的诊治了一下,开了药方子就走了。

    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郎中。

    就别提药了,白银去求药,府中的管事妈妈随意的配了些药渣也就算是了事。

    这样的境遇,这些年她们都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是纪挽歌现在的情况这般不好,要是再不拿来药,怕连今晚都熬不过。

    黄金恨的咬牙,“国公爷怎能如此狠心,小姐再怎么也是他的骨肉啊。”

    要是平时,白银一定挡着不让白银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这话要是被魏姨娘的人知道了,还不一定能生出多大的风浪呢,但是现在看看纪挽歌奄奄一息的样子,白银只能叹息一声。

    国公爷,确实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白银想起自己小时候见到过的风姿绝世的国公夫人,更是叹息。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国公夫人那般的人物,便是十个魏姨娘加起来也抵不过国公夫人一根手指头的。

    “你快去啊。”黄金哭着说。

    虽然现在已经入夜,白银一个女子独自出门不好,但事出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白银唉了一声,转身大步跑了出去,不过很快白银又跑了回来,黄金看到她又回来,气道:“是不是忘了拿银子,你怎么回事啊?”

    白银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黄金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一定的出了事,放下手里的已经被纪挽歌额头的温度弄热了的帕子,走了过去。

    “怎么了?”

    白银小小声的说:“他来了。”

    黄金念了声佛,这可真是太好了。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相携走出了内室,去外面守着。

    纪挽歌只觉得热,像是身处火海当中,那种灼人的热度,让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撕裂一般的疼着。

    “张嘴。”温醇的男声。

    即便是在意识不清晰的时候,纪挽歌也还是笑着张开了口。

    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几乎都能听到甘霖浇在干枯的大地上那种吱喇声。

    然后就是身体,纪挽歌意识渐渐回来,知道这是在给她上药,喃喃的叫:“师父?”

    “恩。”

    一下子就安下心来,纪挽歌沉沉的叹了口气。

    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扯着嘴角想对他笑笑,高烧多时,她的嘴已经干涩起皮,这一笑,撕开了口子,孱孱的渗出血来。

    “为何不听话?”即便是责备的语句,但是听起来却没有半分杀伤力。

    纪挽歌只是摇摇头,该怎么告诉师父,她不运功护体,也不过是想看看,那个勋国公还值不值得她叫一声爹爹,结果令人失望,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她与她母亲的多年隐忍。

    今日之痛,也不过是让她彻底放弃心中那点对勋国公这个父亲的奢望。

    她不说,男人就没有再问。

    “以后再不可如此鲁莽?可知?”师父带着老茧的手摸摸纪挽歌的额头。

    一点都不舒服,甚至那老茧还微微刺痛了纪挽歌娇嫩的肌肤,但是纪挽歌依旧红了眼眶。

    与师父的相识是一场意外,那时候不满八岁的纪挽歌被魏姨娘安排住进挽院。正值隆冬,没有炭火,没有地龙,纪挽歌跟白银黄金冷的直打颤。也就在那样的寒夜了,师父来了。

    满身是血的师父,三个小姑娘吓得直哭。但是纪挽歌到底胆子大一点,擅自做主将师父收留,以至于后来有人来挽院问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纪挽歌都闭紧嘴巴只摇头。

    年幼的纪挽歌想法很简单,这个人跟自己一样,是被别人讨厌的,是被人欺负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也就成就了后来多年来跟师父的缘分。

    只不过师父伤好离开后,就很忙,不知何时能来,就算来看纪挽歌也不过是逗留很短的时间。

    这时候能来,纪挽歌还是很庆幸的。

    “知道了。”纪挽歌沙哑着嗓子答。

    师父留了很短的时间,留了药之后就离开了。

    黄金白银捧着白玉药瓶,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纪挽歌调侃了一句,“比见了银子还来劲。”

    两个丫头翻白眼,能记得银子,说明小姐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纪挽歌这个人,外面的莫须有的声名都是纪家那几个姐妹散布的,胡说八道居多,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真儿的,什么呢?贪财。

    世家里的贵族小姐,谁张口闭口把黄白之物挂在嘴上的,就是多说一句银钱都是要被说成粗俗的。

    偏偏纪挽歌,心心念念都是银钱。

    两个丫头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先不说那些远大的理想,就是这么多年,魏姨娘的所作所为,要不是她们自己扒拉银钱,怕是早都饿死了也说不定呢。

    心里黯然,但是脸上还是该翻白眼翻白眼,该调侃就调侃。

    苦中作乐,她们早已习惯。

    纪挽歌卧床养伤,这顿酷刑着实的下了狠手,就算是师父拿来了好药,纪挽歌还是躺了一个月才下床。

    为此,纪挽歌错过了大姐纪明媚的大婚之礼。

    大婚那日,挽院罕见的吃了一顿肉食,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纪挽歌带着两个丫头吃的满嘴冒油,黄金的脸恨不能埋在装着肥肉的盘碟中,模模糊糊的说:“小姐,二小姐什么时候大婚啊,嫁人可真好。”

    白银踢了黄金一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小姐才被未嫁先休好吗?说什么嫁人真好。

    纪挽歌不是没看见,但是也只不过是一笑而过,对于嫁人她已经完全看开了,原先盼着嫁出去,也不过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知道靠别人是靠不住的,也好。

    “想不想过顿顿吃肉的日子?”纪挽歌问。

    黄金立马点头如捣蒜,肉呀肉呀肉,她最爱肉了。

    白银却没有黄金那样没心没肝,担忧的看着纪挽歌,虽然不知道纪挽歌具体打什么主意,但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凭着心里感应,白银也知道纪挽歌是不打算忍下去了。

    “小姐,你可别糊涂,到时候坏了名声可不好?”白银劝道。

    这挽院虽然偏僻,但是书是不缺的。勋国公文臣起家,这府里下人都是要看书认字的,她们两个丫头三四岁跟着纪挽歌一起启蒙,虽然到八岁跟着纪挽歌一起被弃于挽院在没有人教导,书却是没有停下来的看,加之后来又巧合救了那个人,那人每次来也是会带不少书来。

    虽落魄,但明理。

    白银经常在外面跑,无论是典当东西还是采买吃食,这世道对于女人来说,嫁人无疑是最好的出路,坏了名声的女子是嫁不出去的,这么多年,白银劝着纪挽歌隐忍,也是为了纪挽歌能等到一个好的夫君。

    没有父母相护,总能求得一个好夫君吧。

    纪挽歌莞尔一笑,“你觉得你家小姐我还能嫁得出去。”

    谁都会找一劳永逸的法子,嫁人是最省事的。但是被太子休了的女子,试问这世上哪里还有男子敢娶?!

    黄金不比白银谨慎,擦擦嘴上的油渍,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小姐,为了我们能过上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放心去大杀四方吧!”

    白银捂脸,不想看这个没出息的丫头。好日子就是顿顿有肉吃,这是什么觉悟啊喂!

    纪挽歌大笑起来,心里不是不心酸的,这些年,真是委屈这两个丫头了。

    跟着她这样的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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