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员外不无嫉妒地看着曾渔,心想这小子当真是鸿运当头,在路亭给阿妙治个发痧就攀上了严世蕃这高枝,想当年他为了巴结严氏父子那可是下了大血本,把两个貌美如花的侄女都送出去了,这才让长子陆叙累迁至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次子陆述纳监之后六年内升任饶州府通判,算得官运亨通,可恼的是阿妙,十年前抓伤了严世蕃的眼睛,简直祸从天降啊,所幸严世蕃未怪罪到他陆家,只把阿妙和小姿遣回青田,如今不知何故严世蕃却又要阿妙和小姿到分宜来,唉,阿妙还是这么不懂事,又把严世蕃给得罪了,真是红颜祸水啊,倒是这个姓曾的书生,半路相逢,凭白捡这么个大便宜——

    “曾公子,还不赶快谢过严大人。*文学网*”陆员外见曾渔还在发愣,便催促道:“严大人对你青眼有加,入严府当伴读可不是其他官宦人家的西席能比的,咳咳咳,曾公子是遇大贵人了。”

    严世蕃微笑着注视曾渔的神态举动,他喜欢做一些改变他人命运的事,挤下深渊或者达成所愿,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很痛快,他不信天命,不信鬼神,他只相信自己的智谋和能力,即便是对嘉靖帝他也没有多少敬意,不过是一个猜忌多疑妄想长生的老色鬼而已,下个手谕也是故意含糊其词语焉不详,让阁臣们去猜,谁猜对了就是称旨,嘉靖帝的那点心思哪里瞒得了他,其实只要记住嘉靖皇帝性格的自私、护短、知错不改这三点,再看嘉靖帝的那些手诏基本就能把圣意揣摩个八九不离十——

    “我如今归乡为母守丧,爹爹独自在西庐当值,没有我为他参谋,其青词奏章不知能称圣意否?”

    严世蕃这样想着,朝客房西面木板壁看了一眼,方才在陆妙想那里被骂了一顿,倒真是新鲜刺激,对陆妙想这个小女子他隐然有些佩服,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世间还真有这样的人,而且陆妙想还是个匹妇,转念又想:“唯女子反而少顾忌,行事不多为利益考虑——”

    见曾渔还在考虑,严世蕃站起身道:“怎么,曾书生不肯屈尊?”语气开始有些不善。

    曾渔拱手道:“严大人容禀,晚生十四岁时家严辞世,现与寡母、幼妹相依为命,晚生这次赶考,家慈千叮万嘱,不管考中与否都要早早归乡,严大人虽然对晚生加以青眼,许以为贵公子伴读,但家慈倚闾盼归、幼妹思兄心切,晚生何忍。”

    严世蕃笑道:“你不但是个穷书生,还是个命苦的穷书生哪,莫信命,靠自己,我且问你,你家在何方?”

    曾渔无法隐瞒,答道:“晚生现居广信府永丰县。”

    严世蕃“哦”的一声,问:“广信府的为何跑到袁州来考,祖籍袁州?”

    曾渔真是不想说是来补考的,但欺瞒显然不行,当下实言相告。

    严世蕃哈哈大笑,很有兴味地看着曾渔,说道:“你还真是求功名心切啊,如果个个童生都象你这般自认怀才不遇,沿途追着提学宗师哭着喊着要补考,那还成何规矩?”见曾渔有些讪然,又道:“当然,你的确有些文才,可是大明两京十三省才人智士有多少,八股文章高手又有多少,纵是博学鸿儒想求一第也极难,有的耗费大半辈子光阴才得黄榜题名,然须发皆白,你小小年纪,何敢求补考,黄提学能准你?”

    一边的陆员外察知严世蕃心意,对曾渔道:“若严侍郎肯助你,那你的难处就迎刃而解了。”

    曾渔心里又大骂死胖子,他好不容易得到了黄提学的补考允诺,最怕这期间出波折,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这严世蕃竟要他去做什么伴读,严世蕃不是看透了道德文章、科举取士的虚伪性了吗,还让儿子读什么书,忍气答道:“晚生求了本县乡贤的荐书、自己又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在抚州苦等数日,终于把书信呈给了黄提学,黄提学被我诚心打动,答应给晚生一个补考的机会,所以晚生才急急忙忙要赶去袁州,还请严大人体谅。”

    严世蕃有些惊奇道:“你本事还不小,竟真的让你求得补考的机会了,看来不需要我相助了。”说这话时心思在转,是不是让这个少年书生来个先喜后悲啊?

    严世蕃喜怒无常啊,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真是不爽,但是还可以曲线抗争,曾渔作揖道:“严大人要晚生为令郎做伴读,晚生岂敢不遵命,待晚生参加袁州后,回乡禀明母亲,再来这里为令郎侍读吧。”现在只有先答应这事,待考试后再设法脱身了。

    严世蕃见曾渔答应了,点头道:“也罢,你好不容易争得这么个机会,不去考上一考岂能甘心,不过你今日随我去介桥与我儿见个面,看看是否合得来——莫急,袁州院试还早,你尽赶得上。”

    曾渔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待在这钤山客栈等严世蕃与陆氏一行人出发,严世蕃对陆妙想颇为看重,派人持他名帖骑快马去宜春请一个姓薛的名医来为陆妙想治病,曾渔昨日开的方子再试服两剂,先要把发痧治愈。

    辰时二刻,曾渔主仆随严世蕃和陆氏一行往分宜县城而去,方才结房钱时,那钤山客栈老板听闻曾渔要做严府小公子的伴读,坚决不肯收房钱,说道:“严阁老父子泽惠乡梓,分宜百姓心里都有数,你这房钱我老汉不能收,不是为巴结严府,是真心感激啊,分宜县城东门外的万年桥去年建成,对本地民众往来袁水两岸可有多便捷,这是严阁老自己捐银二万余两建造的,没用官府和当地百姓一文钱,还有分宜县学也是严阁老出资修葺的,严阁老对家乡百姓关照真是没得说,你说你们这房钱我老汉自能不能收?”

    曾渔心道:“三痴兄说在分宜万万不能说严氏父子的坏话,不然你会被打,这真不是玩笑话啊,人性实在复杂,严嵩是尽人皆知的大奸臣,但对家乡民众真是很关照,找一个分宜人问起来,定说严嵩是大大的忠臣,这个严世蕃也绝非那种只凭父荫的官二代,识见敏锐,是个厉害角色。”

    出了钤山镇北行,初升的红日已然散发炎威,曾渔和四喜都戴上遮阳斗笠,严世蕃与七、八个随从俱是骑马,莫看严世蕃肥白,而且年近五十,身手却颇矫健,昨夜喝得半醉驰骋四十里到此,也未休息又要骑马回去,却不显疲困之态,着实精力过人,难怪如此好色——

    因为马车颠簸,严世蕃安排陆妙想改乘小轿,少女小姿陪着,两个轿夫大脚板走得很有劲。

    曾渔跟在陆员外的马车边,一边行路一边与陆员外交谈,陆员外不再象先前那般对曾渔讳莫如深,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曾渔从中了解到不少严府的情况:

    严嵩只有严世蕃一个儿子,严世蕃先娶南昌熊氏女,但婚后十余年未有子嗣,只生了一个女儿,在严世蕃三十一岁时熊氏终于为严世蕃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严绍忠,妾曹氏也生了一子,六十四岁的严嵩得两孙,高兴得赋诗庆贺,但曹氏生的儿子不过旬日就夭折了,熊氏随后就死于产后热症,长孙严绍忠五岁时也死于痘疹;

    严世蕃续娶安远侯柳珣之女,柳氏婚后头两年也未生育,无奈之下严世蕃只有从族中过继了两个儿子,取名严鸿、严鹄,现已恩荫为锦衣卫百户,直到嘉靖二十五年严世蕃三十四岁时小妾曹氏才又生了一子名严绍庆,随后妻妾连续生了五个儿子,要曾渔作伴读的就是现年十五岁的严绍庆,虽是庶出,但却是严世蕃的长子,严嵩快七十岁了才有这么个孙子,严绍庆地位自然不同——

    车轮声辘辘,陆员外咳咳,又道:“已过世的熊夫人有一女,四年前经由皇帝作媒嫁给了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孔尚贤,咳咳,这真是莫大的荣宠,严侍郎这回召小姿回来,想必是要为小姿联姻高官显贵子弟了,咳咳,喜事啊。”

    曾渔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严氏倒台在即,少女小姿命运堪忧,还有那个陆妙想,真是红颜薄命吗?

    抬眼看,那顶素帷小轿在盛夏阳光中冉冉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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