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璴摸他……赵璴摸他脖子!



    方临渊只觉自己撞了鬼。



    他紧紧瞪着赵璴。



    面前的这个人,鬓发如云,珠翠满头,华美的衣衫掩映着疏离淡漠却美艳动人的面庞,是他曾经所倾慕的模样。



    但是他比谁都清楚,他是男人,他是个男人啊!



    这个男人突然摸他干什么!



    他浑身寒毛倒竖,震惊的目光近乎在审讯赵璴。



    而赵璴却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睫,看了方临渊一眼。



    “有血。”他点了点自己的颈侧,示意道。



    真的有吗?



    方临渊狐疑地在脖颈上摸了一把,垂眼看时,手心里空空荡荡。



    但当他再看向赵璴时,赵璴已经转过头去,单手打起帘幔看向窗外了。



    倒显得是他敏感。



    方临渊愤愤地放下手去。



    是他敏感吗!男人之间,可以碰拳、可以勾肩、可以滚在土里打架,甚至互相提刀砍脑袋都行。



    但是这样轻飘飘地、摸别人脖子是什么啊!



    奇怪的分明是赵璴!



    方临渊面色铁青地抿紧了嘴唇,往赵璴的反方向挪了挪。



    离他远点。他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



    ——



    幸而这日之后,方临渊有了充分的借口远离赵璴。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了鸿胪寺点卯。



    鸿胪寺早收到了方临渊作为钦差前往协助筹备突厥到访事宜的圣旨,却不想他这样勤勉。方临渊到鸿胪寺衙门时,就连负责此事的典客署令于洮都还没到。



    方临渊倒是不介意。反正他不怕早起,来衙门一半是为了皇命,一半则是因为赵璴。



    他们二人新婚,那个独眼太监日日都来请他。他每晚在怀玉阁那个阴森森的盘丝洞里不得安寝,还不如到鸿胪寺来躲清静。



    于是,他便请鸿胪寺官员先将此次突厥到访的卷宗送来,自己先看。



    没一会儿,便有人抱着卷宗停在门前,敲了敲门。



    “进吧。”方临渊抬头,继而便是一愣。



    麦色皮肤的青年咧起一口洁白的牙齿,常年扎作马尾的头发难得规矩地束在官帽中,正抱着卷宗冲他笑。



    “将军!”他笑嘻嘻地打招呼道。



    “卓方游?”方临渊意外地站起身,走上前去。“你不是在兵部?”



    这是年前随他一同进京的副将,家是玉门的,当年因着战乱迁居虎牢,他父亲当年就是方临渊父亲的部下。



    他与方临渊算是一同长大的交情,亦是方临渊座下的一员猛将,擅使百二十斤重的陌刀,在虎牢关是出了名的。



    他们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婚宴上,卓方游那几个部下还灌了他好几杯酒。



    “借调过来的,突厥入京要增派安防,鸿胪寺人手不够。”卓方游笑着答道。“倒是您,将军,新婚燕尔的,怎么不多休息两日?”



    方临渊看着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欲言又止。



    边关寒冬漫长,他们没少在寒风凛冽的冬夜里抱着刀剑长谈。他知道卓方游有个钟情多年的青梅竹马,卓方游也知道他有一片惊鸿一瞥的雪白月光。



    但现在,卓方游孩子都生了两个,他的月光却成了一只露出尾巴的公狐狸。



    方临渊张了张嘴,口腔苦涩,却又无从言说。



    片刻,他硬邦邦地说道:“那仁帖木儿已经上路,和谈并非儿戏,耽搁不得。”



    卓方游面露钦佩:“将军……”



    方临渊没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看卷宗去了。



    直到他卷宗翻阅了一半,于洮才匆匆赶到。



    “实在抱歉,侯爷,家中有些琐事耽搁,还请侯爷恕罪……”于洮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解释道。



    方临渊摆了摆手,将卷宗摊开在了他面前。



    突厥习俗,以及那仁帖木儿的秉性他清楚得很,知道何处需要改动仪仗以避免猜忌,又如何适当地对他稍加震慑。



    单半本卷宗,他便寻出了不少问题,已经给于洮勾画了出来。



    “侯爷这般雷厉风行,难怪突厥千军万马于您而言都不在话下呀!”于洮见状,忙半是谄媚地夸赞道。



    “于大人谬赞。”方临渊笑了笑。



    “只是辛苦侯爷,新婚没几日便在外奔忙。”于洮于心不安道。“您既已做好批注,便由下官来安排吧,侯爷只管回府歇息。”



    皇上派这位驸马爷那是来视察监督的,他总不能真让这位忙碌辛劳。



    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他懂。



    却不料听见这话的方临渊神色微微一变,眉梢的笑容居然刹那消失了。



    “不必。”他神色冷肃,毫不犹豫地拒绝,像是在躲避什么蛇蝎。



    “啊?这……”本想卖个人情的于洮一愣。



    却见方临渊微微一顿,继而清了清嗓子,神色微缓道:“不必照顾我。对外事宜关乎大宣颜面,如今我等面对的是突厥王储,不可马虎。”



    于洮恍然,再看方临渊时,只觉他平淡的神情都透着一股凛然大义。



    “侯爷高义啊!”他赞叹道。



    却不知他面前的方临渊被夸得心虚,握拳抵在嘴前,掩饰地咳了咳。



    而旁侧的卓方游见状,则立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冲方临渊挤了挤眼睛。



    对上他了然的神色,方临渊一愣。



    他这一副“我懂了”的神情,他懂什么了?



    他也看出赵璴是男人了?



    不可能啊!就赵璴那炉火纯青的演技,卓方游那一根筋的脑袋能看出什么?可他却又这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他知道什么了?



    方临渊不由得有些紧张,皱眉看了他好几眼。于洮一离开,他便忙问道:“你刚看我干什么?”



    卓方游嘿嘿笑了一声,拍了拍他:“您从前也不是这么喜欢繁琐事务的人呐,于大人不了解您,我可知道您是为了什么。”



    方临渊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只见卓方游一脸了然。



    “成了家,不就想给自家夫人挣个好前程么?”他说。“我懂。”



    方临渊面上的紧张僵住了。



    却见卓方游恍然未觉,还笑嘻嘻地说道:“但是将军,您如今功高爵显,家里那位又是公主殿下。鸿胪寺不是什么搏命的地方,帖木儿那小子又不用怕他。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在府上多陪陪公主,您这新婚燕……哎呦!”



    方临渊实在听不下去,抬腿便将他踹了个趔趄。



    “再多嘴,我就让你滚回关外去,多陪陪沙漠里的野狼。”他抬指朝着卓方游点了点,冷声警告道。



    卓方游被方临渊一脚踹懵了。



    他扶着屏风站定,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方临渊。



    这将军怎么成了婚,人还开不起玩笑了呢。



    ——



    与此同时,怀玉阁内,吴兴海躬身立在赵璴的书案边,低声说道。



    “回殿下,办成了。”



    赵璴垂眼翻动着桌面上的账册,淡淡嗯了一声。



    日头西斜,暖融融地照在桌案上的账册上。赵璴朝后翻了一页,便听得吴兴海继续说道。



    “原本安排去鸿胪寺的是兵部的孙承。奴婢按殿下的命令,提前打好了招呼,由元大人提前派人,换成了暂在兵部任职的卓方游。”吴兴海说。



    “孙承?”赵璴闻言,轻笑了一声。



    “是。不出殿下所料,是三皇子的人。”吴兴海低头说。“只是不知,殿下怎会提前猜到?”



    “方临渊昨日在宫中惹了瞿华骏,又惹了赵瑶,他们两个不会善罢甘休。”赵璴说。



    “……殿下是在帮他?”吴兴海抬头看向赵璴。



    赵璴没出声,只拿起旁侧的笔,在账册旁勾画计算起来。



    吴兴海顿了顿,低下头道:“奴婢多嘴了。”



    只见赵璴笔下不停,很快便算出了这一页账册的账目细则。



    安平侯府的账目,当真是他见过最干净的。



    每一笔出账入账都条分缕析,世家大族司空见惯的灰色账目与人情往来一条都没有。甚至每年庄上的收成,还会分一部分出去捐赠。据岁朝说,是侯爷拿来接济虎牢关这些年战死将士的家属们的。



    若非安平侯府家业甚巨,当真承担不了他这样的善举。



    ——还是毫无目的的善举。



    世间真有这样的人?



    恍然间,赵璴的眼前又浮现起了昨日方临渊挡在他身前时的模样。



    赵璴略一晃神。



    待他回过神来时,他演算的草稿下竟多出了三道涂鸦。



    纤细而浅淡的三道痕迹,与方临渊脖颈上的伤痕重叠在了一起。



    勾在他心头的那根丝线,好像还没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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