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嘶着冷气,揉着酸疼的胳膊,错愕的看着他:哎呦你这年轻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但他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见到新嫂嫂来了,还是绕过石桌上前见礼。



    “是小叔吧?”陆宥宁问。



    “嫂嫂叫我怀安就好。”怀安笑道。



    看着怀安歪七扭八的衣襟,陆宥宁问丈夫:“你们……刚刚打架了?”



    怀铭狠狠帮弟弟整了整衣裳,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兄弟感情一向很好。是不是啊怀安?”



    最后一句,是咬着牙对怀安说的。



    怀安忙不迭的点头赔笑:“是啊是啊,咱们家主打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嫂嫂以后就知道了。”



    怀铭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目光,揽着妻子往堂屋走,走了两步回头,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磨蹭什么,还不进来。”



    怀安回瞪回去,心说你不把我摁在石桌上,我不早进去了吗?



    ……



    品官长子聘妇,沈聿和怀铭各有三日假。沈聿不用上衙,一早便穿着齐整,和妻子一起在上房等着新婚夫妇上来敬茶。



    陆宥宁一身大红色的团纹袄裙,外罩红色纱制氅衣,朝着沈聿夫妇盈盈下拜,满头钗树没有发出丝毫响声,鬓边一对耳珰几乎纹丝不动。这气氛搞得怀安都有些紧张,默默将爬上花架的芃姐儿抱下来。



    喝过儿媳敬上的茶,沈聿夫妇装模作样的训了几句话,夫妻相处要互敬互爱,举案齐眉云云。



    许听澜摘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拉过陆宥宁的手道:“这还是娘嫁入沈家时,你太婆婆给我带上的,娘如今把它给你。到了咱们家,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拘束。”



    “是。”陆宥宁笑着应答,却依然拘谨恭敬。



    随后,怀安带着妹妹给兄嫂行礼,同样收到了礼物,一人一个小虎头荷包,绣工别致,栩栩如生。



    “嫂嫂,这是从街上买的吗?”芃姐儿问。



    “是嫂嫂自己绣的。”陆宥宁解释道。



    芃姐儿夸张的捂住嘴巴,一脸惊讶和疑惑:“可是娘说,好看的荷包都是买来的,是织女娘娘收了钱变出来的。咱们家用不上好看的荷包,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钱。”



    “什……什么?”陆宥宁无措的看向婆婆。



    众人一阵哄笑,许听澜扶着额头,将目光瞥向一旁的壁板。



    “她那日嫌自己的荷包不好看,母亲逗她玩的。”怀铭向妻子解释。



    陆宥宁恍然大悟,她蹲下身子,耐心的对芃姐儿说:“芃儿,嫂嫂也见过织女娘娘变出来的荷包,可是嫂嫂依然觉得,自己的娘亲绣的荷包才是最好……看……的……”



    她的笑容逐渐凝固,因为芃姐儿当着她的面,把娘亲绣的小兔子荷包拿了出来,没有两个长耳朵,还真看不出来是只兔子。



    实在是太草率了……



    这下连许听澜都忍不住笑了:“夸不下去就不要硬夸了,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陆宥宁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娘照管家业繁忙,针黹女红只是小技,怡情雅兴的东西。”



    许听澜拉过她的手:“今后多了你这个帮手,娘就有更多时间钻研女红和厨艺了。”



    “娘还能下厨呢?!”陆宥宁惊讶道:“儿媳也喜欢钻研厨艺,只是总也做不好,父母兄长便不许我再进灶房了。”



    许听澜道:“这有何难?娘虽然不擅长女红,对厨艺倒还颇有心得,来日方长,咱们慢慢磋磨。”



    “好!”陆宥宁点头应道。



    沈聿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兄妹三人活像被雷击了似的愣在当场。以前是一个,现在是一双!磋磨什么呀?磋磨他们爷儿四个吗?



    芃姐儿硬着头皮小声说:“娘亲绣的荷包最好看了……”



    怀安斜着眼看她:“你说晚了。”



    婆媳已经达成统一战线,无可挽回了。



    为了打断婆媳二人继续讨论菜式,怀安也拿出一份贺礼,算是他和妹妹一起送的。



    这是他两个月前特意领着芃姐儿找了间工坊,现学现卖,用慢轮制作的土瓶,虽然器型不太完美,但胜在质朴古拙。等到了腊月,瓶中插上一支红梅,摆在窗台,古朴雅致。



    陆宥宁表示非常喜欢,怀铭瞪他一眼,笑骂:“算你小子有心。”



    怀安讨好的笑笑,默认大哥已经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



    ……



    眼见到了辰时,老太太应该起了,怀铭又带着新妇去看祖母,顺便与其他兄弟妹妹们见一见面。



    怀安则收拾东西出了门。随着朋友圈子的扩大,他应了几个小伙伴去看蹴鞠比赛。



    到了这个年代,蹴鞠已经彻底沦为观赏性的娱乐活动,不但有比赛,还有民间组织的“圆社”,类似后世的足球俱乐部。怀安最喜欢的一支蹴鞠队,今天在白岩书院的讲经坪上有一场重要赛事。他软磨硬泡许久,爹娘才同意他独自出门。



    结果到了白岩书院,却被告知球赛临时取消。



    小伙伴们垂头丧气的各回各家,才听说是宫里的端妃娘娘殁了,为保险起见,当日民间取消了一切娱乐活动。



    端妃是雍王的生母,入宫三十多年,荣宠不衰。皇帝为表恸悼,辍视朝五日,加谥安顺贤妃,皇妃、亲王、公主各祭一坛。并紧急招雍王进京,为生母发引。



    雍王一路马不停蹄,带着妻儿回京奔丧,路上颠簸劳累,年仅一岁的孩子发起了高烧。



    无论王妃如何哀求,他都似视而不见,一味匆忙赶路。



    王妃可以体谅他丧母的悲痛,可儿子也是她的至亲骨肉,便改求雍王将他们母子安顿在沿途的一个府城中,孩子需要郎中,需要休息。



    雍王到底没忍心带着重病的孩子继续赶路,派人保护他们母子,在距京城不远的安墟县安顿下来,求医问药。



    ……



    皇妃薨逝,荣贺作为亲王子,自然是要随父母入宫至祭的。事有不巧,张岱传话来,第一批红薯成熟了,叫祁王府派人去看。



    荣贺一脸遗憾的看着怀安。



    怀安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先去看看,等丧仪过后你再去,红薯地又不会长腿跑了。”



    荣贺点点头,眼睁睁看着他乘着马车,带着何文何武,牵着月亮去了城郊。



    怀安这次没给张岱带甜食,非但没带,还把张岱的糖袋子抢走藏起来了——上了年纪的人,吃糖太多对身体不好。



    张岱翻翻白眼:“谁先前还给我送糖来着?”



    怀安将糖袋子藏得更严实了:“不是不让您吃,吃糖太多伤脾伤肾伤骨头,凡事不要过度,细水长流嘛。”



    “小小年纪这么啰嗦……”张岱不耐烦的打断他。



    “不是啰嗦,是希望您多活几十年,”怀安背着小手,大言不惭,“我打算把您往袁老的方向培养。”



    “谁啊?不认识。”张岱道:“把我糖袋子还给我。”



    怀安忙转移话题:“先生听说了吗?宫里最受宠的娘娘去世了。”



    “关你什么事?”张岱道。



    “家事国事天下事,保持一点敏感嘛。”怀安道。



    “关我什么事?”张岱又道:“把我糖袋子还给我。”



    怀安:……



    油盐不进是吧?



    一老一小拌嘴拌了一路,来到张岱耕种的那片红薯地,红薯已经完全被刨了出来。原来是邻里种完了麦子,争先恐后跑来帮老先生干活。



    上称一称,折合一亩约七八石左右,足足翻了一倍!



    怀安上去给了张岱一个熊抱,把张岱撞了个七荤八素,一把老骨头险些散了架。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扩大试验田,继续育苗、筛选,选出最精壮无虫害的苗,就可以小范围尝试推广了!



    第120章



    在雀儿山,怀安看到一只军队驻扎在山脚下,好奇问张岱:“那里怎么会有驻军?”



    张岱道:“据说是周将军的兵。”



    周岳将军肃清了七闽一带的倭寇,班师回朝献捷,因端妃丧仪耽搁,整军驻扎在城外,就在雀儿山附近。



    怀安听到这个消息,回家缠着老爹,极想去拜访偶像。



    沈聿沉吟一声:“可以是可以,只是京官与边将私下往来素来是官场大忌,到时候科道言官的奏本像雪花一样飞进内阁,你爹难免被罢官免职……倒也不一定,完全可以赌一把。”



    怀安听后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赌不起赌不起。”



    沈聿啼笑皆非,这小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讲原则,凡是阻碍升官发财的事一律杜绝。



    端妃之死,对皇帝的打击很大。



    皇帝少年时起,便看着身边至亲至爱之人一个个的离去,如今端妃一死,偌大的皇宫之中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最让他焦虑的是,大道未成,肉身已开始衰败,眼见竹篮打水一场空,前路迷茫,不知所往。



    他再一次传召周息尘入宫,命他扶乩求问上苍。



    公主府,刚刚参加完端妃初祭的温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换过衣裳,卸去妆容,斜靠在榻上歇着。



    “送走死人,累死活人啊……”她酸唧唧的抱怨了一句。



    “殿下慎言。”身边的女官提醒道。



    温阳报以讽刺的一笑,当年她的生母草草落葬,她和祁王在冷清的偏殿里相拥哭泣,如今反观端妃的丧仪,还真是云泥之别。



    宫女送来晚膳,她累的吃不下,只喝了半碗红豆杞叶的两色粥。



    “不知道雍王这次回京会待多久。”她说着,忽然蹙眉担忧的问:“他不会赖着不走了吧?”



    “殿下……这不是殿下可以妄议的。”女官谨慎的提醒道。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公主嫁人后安安分分的呆在府里插花煮茶,自家公主却如此关注朝政。



    温阳瞥了女官一眼,分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祁王、雍王为了自己的前途奋力一搏,却要她安分守己,默默等待命运的降临?她可做不到。



    吴浚父子伏法,她和皇兄刚过上几天舒坦日子,端妃这一死,父皇对雍王必然格外怜惜,保不齐就舍不得他再离京了。



    端妃死的很是时候嘛……她暗自嘀咕,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那对母子。



    此时,她的心腹太监匆匆闯入,屏退左右,对温阳道:“殿下,祁王府来人传话,周先生出事了,下了诏狱。”



    温阳脸色骤然一变:“周息尘?”



    “是,还不知道具体缘由,郑阁老不便出面,祁王殿下也没有镇抚司的门路。”太监道。



    “知道了,”温阳道,“我想办法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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