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剑山被魔教夜袭的这一夜,是个圆月夜,却并无多少星子,寥落的几颗点缀在泼墨的天幕中,显得有些寂寥。



    偌大的山庄像是浸泡在血色中,空气中尽是鲜血腥甜的气息,浓郁到让人无法呼吸。



    有魔教的奸细下药做内应,负责守卫剑庄的影卫在魔教弟子手中,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虾一般,毫无挣扎之力,只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拼着丹田受损的代价勉力抵抗着。



    墨瑾一路视若无物地杀进了庄主房内,手中拿着当日在他房中翻找到的母亲遗物,那支早就斑驳了的竹笛。



    时渊死在墨瑾手中的时候,连半分反抗都没有过。



    即使他的武艺要比一直竭力守护着他的影卫长还要高上不少,但时渊清楚,他在墨瑾手中挣扎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还滴着血的青月弯刀就抵在时渊的喉间,墨瑾眉眼温润,乌黑的眸子似是初春恰巧融化了的冰雪,他漫不经心地加深了几分抵住的力道。



    那平淡安然的神情,像是他从未杀过人一般,又或是杀人早已杀习惯了。



    高挑的白衣青年脸上戴着个桃木刻红纹的面具,见时渊毫无挣扎的意思,他取下了脸上的桃木面具,眼尾眉梢染上了无半分温度的笑意,就这么抿唇冲着时渊展现了个可以称得上是柔软的笑,“时庄主,可否觉得我面熟?”



    眉眼带笑的模样,便是连唇角的弧度都如昔日那个乌疆少女一模一样。



    让时渊的瞳孔急剧收缩了起来,惊惧道:“你!你是殷灵的孩子?!”



    “难道”



    时渊心头有了个极其恐怖的猜测。



    难道当年殷灵被魔教掳走时,已有了身孕?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的墨瑾微微歪了歪头,宛如疑惑望着人的幼犬,淡淡地打破了时渊的猜测,“时庄主多想了,我是魔教教主的孩子。”



    当年被抛下的殷灵心灰意冷之际,被魔教教主霸占了去,而在他出生之后,娘亲给他下了千重蛊。



    墨瑾有时候会想,娘肯定是极其疼爱自己的,才会将千重蛊的子蛊下在自己的身上。



    时渊脸色顿时灰败到有些枯槁,他还未将口中的话说完,就毙命于喜怒无常的墨瑾手中。



    若是有魔教弟子在房中,就能看出来,他们少主向来是这般行事,若是有兴趣多听两句便能缓缓,若是没兴趣再听了便是毫无征兆地下手。



    墨瑾漫不经心地甩了甩青月弯刀上沾染的鲜血,一脚踢开了时渊渐渐滑落瘫软在地上的尸首,置身事外一般的神情令人见之心底生寒。



    方才似是听闻他言语恳切地求他放过他最疼爱的女儿,孤剑山庄的大小姐时南絮。



    这一夜时南絮睡得并不安稳,早在乱起来前,她便在榻上辗转了许久才入睡。



    睡得意识朦胧之际,时南絮似是听闻屋子外吵嚷得慌,让人惊醒后心脏都在跳个不停。



    时南絮强撑着意识清醒过来,然后坐起身,正准备下榻时,房门直接被打开了。



    来人的身形有些熟悉,还带着夜里裹挟了寒意的露水,一个箭步就来到了她身边就牵住了她的手。



    当他冰凉的指尖隔着轻薄的衣裳触碰到腰际之际,被这冰冷的温度一碰,时南絮彻底清醒过来了,往窗外看去。



    月光清冷,照耀了满山的火光血色,外头还有喧闹的吵嚷声,混杂着侍女们的尖叫声。



    时南絮垂眼一看,才发现握着自己手的正是长乐。



    长乐匆匆拿过一件墨色的外袍,兜头罩住了时南絮,“小姐莫怕,跟紧长乐便好。”



    谁知才一踏出房门,就见一个轻盈窈窕的身影飞越而来,他手中还沾着血的白玉扇直冲长乐面门。



    不过一个呼吸间,长乐便与那几个魔教众人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竟然一打五,都能够打得不相上下。



    五人围攻,都未曾落下风,可见其武功造诣之深。



    负责牵制江念远的酥云轻功了得,缠斗间望了眼有些不安的少女,发现她安然无恙后眼帘微垂,继续尽力牵制着玄衣的青年。



    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手持一柄藏了暗刃的油纸伞,倏地打开,时南絮才发现那伞面的边缘尽是利刃,沾了不少血。



    伞面打开的时候,纷纷扬扬的血雾,似是下了一场红雨一般,残忍而靡艳。



    眼见那伞面便要袭向长乐的脖颈,一直警惕着的长乐自然是发现了,格挡开那窈窕女子的白玉扇,腰身翻转竟然稳稳地踩在了伞尖。



    长乐反应极快,方才刚被纠缠上的时候就抽出了腰间的南孤剑。



    一支菱状镖擦过他的银纹面具,长乐微微偏头避开,面具的细绳被擦断,伴随着面具落地的清脆一声,他足尖一点,劲风凌厉。



    只见那原本染血的伞剑的伞面居然寸寸碎裂,只留下锐利透着寒光的伞骨。



    剑光闪过,面色冷清沉静的长乐剑尖直指执伞人的喉间,直接抹开一道血痕。



    夜色之下他玄色的身影飘忽不定,却每一剑都指人命门。



    影卫习得的,都是杀招,剑招所蕴含的杀意不见半分掩饰。



    眼花缭乱的剑光中,却让人轻视不得。



    时南絮努力地藏好自己,不想给长乐拖后腿。



    而才掩藏好自己身形的时南絮突然发觉身后有一道冰冷的气息袭向她的脖颈处。



    这具身体虽然不能够习武,但时南絮的反应足够快,翻身一滚堪堪避开了,回首一看,是一个戴着金枝面具的素衣侍女,甚至身形有些熟悉。



    时南絮其实在时渊的院子里见过这个身影,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何人。



    素衣女子伸手便拖拽起时南絮,将她往院子外拖去。



    最为混乱的,当属庄主的院子了,几乎所有的影卫和魔教弟子都集结在那处。



    被拖拽着往前走的时南絮踉跄了几步,却仍能够稳住身形,正要使个巧劲脱离开,脸上却抵上了一支菱状镖。



    隔着金枝面具,素衣女子的声音有些奇异,“大小姐还是不要乱来的好。”



    话落,此人就松开了手,将时南絮往混乱的刀剑中推去,时南絮一时不察,被他手上的力道推得摔倒跪坐在了地上。



    时南絮这才寻到间隙去看这个女子的模样,他乌黑的双眸映着火光,有如黑夜中点起的幽幽火苗。



    但这女子的眼神却极其冰冷,跟看着一具没了体温的尸首一般看着时南絮。



    周遭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拉扯着投在地上,有如瘦长的鬼影。



    时南絮正要冷声质问他究竟是何人,却见他一扬起袖子,扑面而来的是浓香的粉末。



    有些许粉末没入了眸中,带来了些许发痒的触感,眼泪被这刺痛发痒的感觉刺激到不自觉地流淌而下,但这微乎其微的痛感转瞬即逝。



    被迷了眼的时南絮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双眼,却发现再睁眼时,眼前已经从白茫茫一片渐渐遁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随着双眼不能视物,耳畔的声响似乎在无限放大。



    那一声声刀剑划破血肉的动静,混杂着血液滴滴答答的声响,就在这目不能视的黑暗中回荡着,刺激着时南絮的耳膜。



    身着素衣的翠翘面无表情地垂眸注视了许久,转身离开消失在了纷乱的火光和人群之中。



    即使看不见,时南絮也知晓自己身处何等的纷乱中,于是踉跄着起身想要离开这。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着想要离开,却没发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往刀光剑影的深处走去。



    脚下忽而踩到了一片湿润粘稠,还绊到了一个重物,使得时南絮再度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上按到了柔软却冰冷的东西。



    时南絮跪坐在地上,感觉到了掌心沾染的湿润,下意识地去轻嗅这湿漉漉的气息。



    扑鼻而来的是血液粘稠腥甜的气息。



    是血的味道,她掌心沾染的是血,方才绊倒她的是不知何人的尸首。



    目不能视的感觉让时南絮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是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手渐渐攥紧了。



    这一瞬间,她有些无助,不知道该做什么。



    甚至时南絮只能听见耳畔源源不断,愈发靠近自己的厮杀声。



    月色清冷,青月弯刀泛着锐利的寒光,刀尖还滴着血的墨瑾从房中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那跪坐在刀光剑影中的少女。



    身形纤弱的少女坐于一地的血色与火光中,姣好莹白的脸庞像是上了层上好的胭脂一般,脸上溅了不知何处而来的血滴,于是显出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如易碎的白瓷。



    那双无神却有如秋水的眼眸,眼尾泛红还带着泪,无端端地生出了惹人怜爱的无辜之感。



    混乱中,时南絮听到了渐渐靠近自己的脚步声,锦云履摩挲过地面,碾过沙砾的的时候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墨瑾就这般握着一柄青月弯刀,冷清的月辉似水般将他笼罩着,他眉眼沉静地垂眸看着面前跪坐的少女。



    若是时南絮能够视物的话,就能够看清眼前景致了。



    来人白衣胜雪,唯独衣摆沾了点梅花似的血痕,腰间玉带轻束勾勒出风流身段,眉眼温润如碧色湖面。



    若是不认识的人瞧见了,哪会以为这是魔教少主,只怕会将其当作哪家的矜贵公子。



    墨瑾乌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了少女的模样,和她背后的火光。



    她似是听闻到了脚步声在靠近自己,于是很茫然地望向了他的方向。



    墨瑾能够看到她凌乱的衣衫,凝脂般的雪肤,不安而如蝶翼般颤动的长睫,以及因紧张紧紧攥着衣摆的指尖,或许是攥得太紧了,连莹白的指甲都在泛白。



    他听见少女嗓音微颤,却细细柔柔地问他,有如沾了水的羽毛扫过掌心,痒得发疼。



    她问,“你要杀了我吗?”



    蓦然间,墨瑾忽而就不想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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