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波反而下不来台了。



    眼前这漂亮的前台小姐还不如一口咬死没有其他包间了,什么镶金的房间,



    吃顿饭就要十万,



    还最低——程波听完就一句粗话卡到了嘴边上,吞不下吐不出,憋住了。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是会员,这次用了个客户的卡,那客户豪爽,喝酒的时候一上头,说老弟你随便用。



    但钱当然还得自己出,当时程波算了算账,一晚上三万块,这个风头他还是出得起的。



    现在一下就翻三番还多,点头吧,太伤钱包,摇头吧,面子要掉到地上了,接不住了。



    身后都是老同学,程波一脖子的汗,那几l个吹捧他的男同学,这会儿都没说话。



    倒是两个女同学开口,打圆场说没必要再花那个钱,反正,今天老师也没来,既然包间取消了,索性去外面火锅店重新订一桌,吃完了再找个地方唱K,就差不多了。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跟着应和起来,七嘴八舌,说就是就是,到外面吃还自在。



    何况,像这等销金窟,即便陈文港这种有身家的,也不代表就爱当冤大头。他也觉得贵得有点离谱,跟着劝了两句,脚底已经往后退半步,让出过道,打算简单吃个饭就撤退了。



    结果巧了,这时有人扬声叫他:“小陈。”



    陈文港没想到他在这个地方能又碰见潘正阳。



    潘正阳还是西装革履的,手上换了劳力士的另一个款,款款走来:“跟朋友来聚餐?”



    陈文港言简意赅地说:“同学聚会。”



    他们同学来了二十来号人,挤在大堂里,浩浩荡荡。潘正阳似乎了然,过去敲了敲前台的桌子:“你们怎么做事的,让这么多客人挤在大厅,好看吗?你们开的会所,还是夜市?”



    前台小姐连忙欠身道歉。



    听明原委,潘正阳说:“叫你们郭经理来。”



    大堂经理更是人精得不得了,一来就摆低姿态,连说没协调好房间是他们的责任,作为补偿,给程波免费换个更高档的包间,价格标准跟原来那间一样,再在这个基础上打个八折。



    世上没有脸皮薄的生意人,程波已经热络地上前,跟潘正阳互相递了名片。



    陈文港看了潘正阳一眼,潘正阳没看他,只顾着跟程波说话,仿佛一见如故。



    但人情没有白承的,陈文港走过去,冲前台小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低语。



    他们说了两句,他想了想,给霍念生打个电话:“这个地方你有没有会员?”



    霍念生说:“有,你用吧,吃完不用结账,记在我名下。”



    陈文港说好,然后才听他问怎么回事。听到潘正阳这段插曲,霍念生低笑一声,也没说什么,只道:“那是俞山丁的一个朋友开的,你把俞山丁的名字也报一下,其他的不用管了。”



    也不愧是十万块的包间,进了门,屋里装修得小桥流水,宛如人间仙境。



    服务员上来菜肴,一道道也仙



    气飘飘的,



    盘子瓷白如玉,



    里面一丁点的分量,摆盘倒是精致得像艺术品。陈文港看看面前一道开水白菜,名字和外表朴实无华,清水里泡着几l颗白菜心,开成一朵淡黄色的花,那汤里不见半星油花,他舀了一口,味道极其厚重深邃,实则是三肉九回吊出来的高汤。能做好这道菜的厨师,确实不是轻易能请到的无名之辈。



    经理又亲自带着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赠了一人一道清蒸蟹粉狮子头。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陈文港。席间聊天,有人打趣,说想不到今天成了沾他的光,问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大老板。有人回答那还用问,不想想人家交往的圈子都是什么人脉。



    另外立刻有人接上话茬,唏嘘他深藏不漏,那平时还生活得那么朴素,看不出家底。



    程波反而隐隐被略过了,原本群里对他吹吹拍拍那几l个男同学,围着陈文港这这那那的。



    人的本性拜高踩低,这样的局面,陈文港心里也料到了,只是吃了一会儿,这样的氛围他也有点受不了了,桌上开了几l瓶白酒,都是男生在喝,酒精下了肚,上了头,一个个吆五喝六就开始了,还有人过来跟陈文港碰杯划拳,说他不喝就是看不起以前的这些老同学了。



    陈文港推说开车,又是刚刚带头打圆场的女同学解围:“你们爱喝自己喝,灌什么灌?”



    那人又被轰回去了,陈文港和她们俩互相笑笑。



    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一个未接来电。



    备注是潘正阳的名字。



    趁人不注意,他出了包间,往门外走,雕花门和廊檐灯都布满岁月厚重的痕迹。



    这花园的建筑还有一点南洋风格,红砖拱檐,拱门尽头,潘正阳握着手机。



    见了面,潘正阳直白地笑着问:“



    你怎么把我好友删了?”



    陈文港两手环胸,隔着一段距离望住他:“潘总,什么事?”



    潘正阳挠挠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显出一种大学生似的幼稚活泼:“也不是别的,我其实一直有养狗的想法——想养那种大型犬,但又苦于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入手。那天正好我看你养了条德牧,应该是懂养狗的,你有没有什么建议?上哪能买到你家那样的品种?”



    他笑的时候,眼角却已经堆起细纹了。



    陈文港也笑笑:“像您这么忙的大老板,我的建议是慎重,没时间的话宁可不养,不然训练不好,陪伴不够,人怎么样先不说,狗肯定过得不开心,不如从一开始就打消念头。”



    潘正阳不服:“怎么,我是当老板的——所以就没有机会了?这两者之间有必要的联系么?我觉得这个道理说不通。”



    陈文港道:“实在想养,其实也不必执着品种,现在推行领养代替购买的理念,不然您去救助中心看看,有合眼缘的,就给它一个家。”



    潘正阳看着他,嘴角还维持着笑意,眼角的纹路渐渐展开。



    陈文港转过身,又被潘正阳叫住了:“文港。”



    他三两步追过来(),



    “▂()_[((),



    我一直相信,真诚是交流的基础,你跟我又不是生意场上认识的对象,咱们不必见面就这么提防来去吧?所以我先来,你知道我没什么恶意,只是真的挺好奇,那天见的就是你男朋友,对吗?像你这个年纪,不爱玩其实还蛮少见的,你就没想过多谈几l段恋爱,多相处几l个对象,才能知道自己适合什么?”



    陈文港眉梢挑了挑:“潘总,你又知道我没谈过了?”



    潘正阳没说话,眼睛望着他。



    陈文港嘴角扬起一点笑意:“那该我了,您想开诚布公,那就开诚布公,潘总,你看我像缺人追求的样子吗?我选了现在的爱人过一辈子,肯定因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潘正阳笑了笑。



    陈文港又调侃地看他:“至于潘总,像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不爱玩恐怕更稀罕了,我猜您可能从没想过定下来这回事,是应该沟通一下,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走也不可能走得下去,但我和他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过去,感情水泼不进,你何必非想插根针挑战一下?”



    潘正阳点头,问:“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跟你一样,也在读书?”



    陈文港说:“他有工作。”



    潘正阳问:“也是在你们那个基金会?”



    陈文港顿了顿,眼里似乎闪了一下,话到嘴边,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想了想还是说:“对。”



    之后不管潘正阳什么反应,他转身就走,包间也没再回去,直接去前台吩咐了句记账。



    陈文港回到江潮街,他泊好车,往家门方向走,但没急着回去,在路边买了一袋钵仔糕,各种口味都要了一个,路过卢晨龙家的时候,抬手敲了敲门。



    不到半分钟,里面有人应声:“来了!谁?”



    陈文港也笑着抬声:“你猜呢?”



    卢晨龙皮肤依然黝黑,比两三年前还精壮一些,头发剪短了,露出眼睛,显得干练利落。



    周末他弟弟小宝不上课,所以他也没去酒楼,待在家里教他功课。小宝已经是小学生的年纪了,个头蹿了一把。陈文港进了堂屋,他站起来,弯腰鞠了一躬,嘴里念叨:“哥哥好。”



    这是他在特教学校学的表达礼貌和打招呼的方式,出门见到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是这套仪式。做完了一套流程,小宝才“噢”地欢呼一声,冲上来抢陈文港手里的钵仔糕。



    陈文港帮他把外面的小碗拆开。



    小宝吃得满脸都是。



    卢晨龙抽了张湿巾递给他:“自己擦。”



    在一般人看来,像小宝这样的孩子,行为举止无疑依然怪异,刻板,重复,木讷,但放眼和几l年前比,则已是突飞猛进,长期的感统训练下来,他注意力能够集中一段时间,控制脾气和动作,生活慢慢开始自理,自己吃饭,自己洗澡,今年进展到学会自己洗袜子和内裤。



    基金会从成立伊始就关注智障人士教育和培训项目,陈文港来卢家拿他们的反馈表。



    至于同学聚会的事,卢晨龙听得大笑:“什么倒霉情况,那你不是白白亏顿饭钱?”



    那倒还好,亏也算霍念生的。



    陈文港笑道:“别的不说,那个开水白菜还真可以,怎么样,下回请你去吃?”



    卢晨龙敬谢不敏:“花十万块去吃,你脑子进水?别的地方就没有厨师会做这个啦?”



    小宝心无旁贷地吃完了,舔舔手指,用两只手抓着湿巾,囫囵个儿地往脸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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