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自己来喝酒?”



    陈文港放下杯子,冰球撞在杯壁上,发出轻轻一声,他斜眼看去。



    “郑玉成呢?”



    酒吧的灯光幽暗暧昧,霍念生胳膊架住吧台,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像含情脉脉。



    更远处有霍念生一群朋友,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带笑。



    那些公子哥无所事事,总是有些无聊的把戏。郑玉成的交际圈里,都免不了有这种狐朋狗友。他们曾经私下打赌,派一个人来追陈文港,试验他会不会变心。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拿他找点乐子。像霍念生这样知名的花花公子,更加像找乐子的,一个字都不值得信任。



    陈文港沉默不语,他盯着吧台上的一块污渍,好像是不知怎么溅上去的油漆。



    霍念生在旁边高脚凳坐下了,不屈不挠,继续纠缠:“伤心买醉?”



    他个子高,腿又长,背后的人踩着凳脚,他一双长腿还支在地面上。光线不亮,但是不妨碍别人看出他衣着和皮鞋的考究。这个人走到哪,就有视线追随到哪,潮水一样扑上来。



    他却悠闲自在,浑不在意,好像天生就是别人的视觉中心。



    酒喝不到了,杯子见底,只剩一块冰球。



    陈文港把玻璃杯放下,正值七夕,来酒吧寻欢作乐的情侣一对接着一对。郑玉成也被何宛心邀请去看电影,他原本告诉陈文港,已经拒绝她,事到临头,又出于无奈,不得不赴约。



    已经很多次了,一次又一次,他永远都有理由,有让人不能拒绝的苦衷。



    霍念生忽然凑过来。



    陈文港吓了一跳,往后避了一下,霍念生歪着头,仿佛在打量他是不是十分沮丧。距离超过了安全范围,一股木质香味随之飘来。他嘴角突然一翘,开口邀请——



    “别不高兴了,要不要我带你去玩?”



    背景音乐换了首轻柔的曲子,那些人窃笑的声音更明显了。



    还有,永远都是这套,不管到哪,总是有人拿他当乐子看,总是没清静的时候。



    陈文港偏偏不想走了,他向酒保招手,霍念生却拦了一下:“别喝了。”



    他站起来,握住陈文港的手腕,不由分说,“走,带你去吹吹风。”



    鬼使神差地,陈文港下了高脚椅。



    他不想待在酒吧被无聊的人看笑话,也不想回郑家闷在房间心烦意乱,可能还要被郑秉义问东问西。除此之外,一时又想不出还能去哪。但后面的事,他自己就不大记得了。



    闷酒易醉,他也不记得自己一整晚点了几杯,再醒来时已经断片。



    陈文港头疼欲裂,从床上坐起,缓了好一阵,支离破碎的记忆才慢慢回笼。



    房间是豪华的酒店套房,窗帘没有拉严,刺目的白光从一条缝隙中射入,突然将他炸醒。



    陈文港心头一沉,他赤身裸体,身上留着一夜云雨的感觉和痕迹,有人帮他清理过,身边却空空如



    也。这时浴室的门开了,霍念生洗完脸走出来。



    他穿着浴袍,露着一片胸膛,对上陈文港极其复杂的目光。



    霍念生笑了笑,含情脉脉,过来亲他额头:“昨天是——”



    陈文港咬着牙,一把把他推开。



    他掀起被子,一言不发,捡起衬衫,就往胳膊上套。



    衬衫上布满了褶子,变得十分狼藉,但更像是他昨天自己穿出来的,而不是经过撕扯。衣服和裤子甚至整整齐齐叠好了,一板一眼放在床脚凳上。



    霍念生神情自若,看着陈文港面无表情地穿衣服。



    只有他的指尖在微微哆嗦,暴露了内心情绪,不知是出于震惊,还是愤怒,或者都有。



    陈文港脑子里其实纷乱如麻,越来越多不连贯的片段被想了起来,例如霍念生向他发出邀请,例如挤压多时的隐秘的愤恨突然爆发——郑玉成都在陪别人,他去了又怎么样?



    比起痛恨眼前这个花花公子,不如说他憎恨自己还多一点。



    陈文港很少犯错,尤其是原则性的错误。像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但酒精会麻痹神经,让人做出一些不理智的选择。这点他原本明明知道的,很早之前,郑秉义就教训他们,出去和人喝酒,不管是客户还是朋友,都必须谨慎,不然早晚会酿成大错。尤其像他们这样的身份,不知被多少心怀不轨的人盯着,想尽办法算计,喝得酩酊大醉是最危险的时候。



    结果他还是栽了。



    现在比起计较责任,陈文港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麻烦让让。”



    霍念生态度却轻飘飘的,不把一夜露水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大概陈文港的脸色太难看,甚至有点可怜,他走过来,试图胳膊圈住他的肩膀,用有点安慰的语气说:“你先冷静一下。”



    陈文港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我要走了。”



    霍念生无奈地笑笑,他叹了口气,把手机递过来:“报警么?”



    陈文港抬头看他。



    霍念生用目光示意举在半空的手机:“你有权利叫警察。”



    陈文港低下头,从霍念生身边经过,一秒钟也不想多停留,逃亡一般离开酒店房间。



    他拦了辆出租,报了郑家地址,一路不知在想什么,再回神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陈文港按响门铃,保安放他进去。



    他在客厅撞见林伯,对方问他彻夜不归去了哪。



    陈文港低声解释:“喝多了,找了家酒店过夜。”



    林伯没有多问,用有点责备的语气让他回去换身衣服,补上一觉。



    半小时后陈文港躺在床上,脑袋依然因为宿醉一跳一跳地抽疼,恨不得拿斧头劈开。



    湿漉漉的头发洇湿枕头,他一进房间就洗了澡,从上到下,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后悔也不可能让时间倒流,抹灭一切。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陈文港强迫自己爬起来,帮佣给他送了碗解酒



    汤。



    他把空碗放回托盘,留在门口,重新躺回去,翻了个身,脑袋下面一片冰冷。



    这时他才回想起霍念生的态度,对方的神态和动作一遍遍盘旋,陈文港甚至一时分不清,他递手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威胁或者嘲讽。但不管是什么,他明明知道,陈文港都不可能真的报警。他霍念生是豪门大院出身的公子哥,是霍美洁的侄子,郑宝秋和郑茂勋的表哥,跟郑家关系沾亲带故。只要他没给陈文港造成什么严重的人身伤害,一夜风流而已,这个哑巴亏只能咽下去。



    何况怎么定义他们昨晚的行为?



    霍念生要带他去吹风,是他跟着离开的,霍念生带他去酒店,也不是强行拖着他去的。



    到底算不算经过同意,以霍家的权势,对方要是存心耍横,光这些就根本掰扯不清。



    退一万步说,就算陈文港铁了心要追个究竟,把事情闹大,郑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所以有些事只能忍痛了断——



    郑玉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分手?你疯了?到底又怎么了?”



    陈文港没吭声。



    他显得有点烦躁:“就因为我跟何宛心去看了场电影?我是不是跟你解释过原因,不好拂了何世伯的面子,也征求过你同意了。你要是实在不想我去,当时就可以提出反对,我会尽量想办法。文港,你总不至于学那些女生,先答应再算旧账,还觉得是什么试探男朋友吧。”



    陈文港靠着书桌,垂着眼睛,不看他只看地面:“不是这个原因。”



    郑玉成质问他:“那你倒是说啊,到底什么原因?”



    陈文港再抬眼时,蹙了蹙眉头,看他的眼神已经很平静。



    他找了个机会,把郑玉成叫到房间,夜深人静,只有两个人面对面。从小到大,他们曾经这样聊过很多次,那时候无所不谈,游戏,功课,老师,还有未来想干什么。



    这一次是陈文港提出分手,却坚决不肯说理由。



    郑玉成完全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之间胡搅蛮缠,犯哪门子神经。



    他一直咄咄逼问,连伤感情的话也说了,陈文港始终缄口不言。



    最后郑玉成火气上来,但也无可奈何,两人不欢而散,并在接下来的两天陷入冷战。



    陈文港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像自我惩罚般做出分手的决定,这个决定做得艰难,但其实过程很短,只花了短短几个小时就打定主意——他不可能向郑玉成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但也绝无可能瞒着郑玉成,若无其事地继续两人的关系。



    这有违他做人的底线,他自己犯了错误,只能承担失去一些东西的代价。



    也正好,长痛不如短痛,他们本来就走到一个难解的困境里,或许这样大家都解脱了。



    郑玉成一连两天,开车去公司和学校都没带陈文港,也不跟他说话。



    连郑秉义都看出端倪,只是明面上谁也不提。



    陈文港表面温和,容易妥协,实际上自己认准的事,固执起来也十分难搞,几乎一步不退。但面对家人,还是他做了解释的那个,跟林伯讲郑玉成只是心情不好,等他想开就好了。



    这天下了课,陈文港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面的声音却是熟悉的:“还好吗?”



    陈文港脸色冷淡:“霍少爷。”



    霍念生问:“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或者你想干别的也可以。”



    陈文港顿了顿,一时五味杂陈,乃至哑然。他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霍念生说:“邀请你约会。或者如果你觉得进度太快,那就算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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