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即使洗了几遍澡才来面见圣人都无法驱散的臭味,曾经都发生过。



    那么这一次在同是都水监官员的崔知韫身上,散发着什么奇怪的味道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顶着这样的好奇心,众人下意识地往崔知韫所在的位置靠近,当闻到那股味道越来越浓郁之后,大家这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下一秒,众人仿佛像是躲避什么怪物一般,迅速转身往平日里习惯站着的地方快步走去。



    而后所有人的脑袋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崔监丞从哪里来?居然顶着一身的臭味就来上朝了,也不担心被圣人责怪?”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都水监的官员身上难道还会有什么香味不成?一天到晚都在与河渠打交道,除了河水的腥臭味,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味道吗?”



    “说来崔监丞还真是半点世家的颜面都不顾了,即使如此也该多沐浴几次再来才是,某觉得这宣政殿的恢弘气势都被他们身上的气味毁坏了。”



    众人谈笑间发出的笑声,迅速吸引其他一同参加朝会的官员。



    他们也没有替崔知韫遮掩的心思,直接将都水监惯来的传统“熏香”道出,企图用这样的语言给崔知韫找点麻烦。



    直至内监宣布今日的朝会开始,众人才停下说嘴的声音。



    朝会上谈论的内容,一如往常还是那几个话题,就在众人以为这件事说了之后,就要结束朝会的时候。



    坐在上首的建明帝突然出声:“大理寺卿苏行章、都水监监丞崔知韫何在?”



    “臣在。”



    苏行章和崔知韫立即从人群中站出来,对着上首的建明帝行礼,垂首低眉,听候吩咐。



    “严查私盐案一事已经过去半月之久,两位爱卿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吗?”



    建明帝的声音和缓有力,让人听后非常的舒服。



    但是苏行章和崔知韫都知道这是圣人给自己的警告,当即压弯腰,对着圣人齐声道:“微臣愧对圣人的信任。”



    “朕希望两位爱卿可以加快查案的速度,把背后的人抓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拖延时间。”



    “微臣明白。”



    话音刚落,建明帝就给了贴身服侍自己的内监一个眼神。



    随着一声悠长而又响亮的“退朝——”



    宣政殿内的官员都陆陆续续的散开往门外走去,这一次崔知韫再次成为众人口中的话题。



    相较于刚刚身上全是怪味的话题,这个办事不利显然更和众人的心意,看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家伙就想毁坏他们长久建立的根基,现在总算是踢到铁板了。



    同时也在为他们联合起来设置的障碍感到满意,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崔知韫,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之后办事不力被责罚的场景。



    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威胁他们的地位,想到这,众人的笑声更加放肆。



    甚至在还没有出宫门的时候,就有人放肆地喊道:“吴侍郎、王尚书、卢少监,听说城东教坊来了一个江南的乐人,曲子弹的很是不错。正好今日日子如此好,不如我等一起去欣赏玩乐?”



    三人对视一眼,玩乐般地一起回道:“哈哈哈!我等莫不敢从。”



    像是他们这样准备去庆祝一番的人还不算少,身处其中的崔知韫和苏行章仿佛异类一般。



    两人走在人群末尾处,苏行章低声道:“不知崔监丞是否现在还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要知道此行凶险,若有不当恐身首异处,葬身他乡。”



    “大理寺卿作为主管大理寺的人,想必曾经也遇到此等凶险的情况,难不成苏寺卿退缩了?”



    “哈哈哈哈!”



    苏行章激动地笑出声,拍拍崔知韫的肩膀,赶紧收敛脸上的笑意,压低嗓子开口道:“那就祝崔监丞一路顺风。”



    “多谢。”



    一来一往,两人已经将之前还在商议的事情定下,实在是现在风声鹤唳,由不得两人不加快自己的速度,不然真的不知道往后还会留下些什么证据。



    前些日子意图谋害都水监呈上祭祀品的光禄寺官员,在祭祀结束之后,光禄寺卿想要将整理祭品的官员找出来,却发现有人早他们一步将人灭口,手段极其残忍,横死家中。



    知晓这个情况之后,崔知韫就不可能放弃心中的念头,只会更加坚定。



    在与大理寺卿苏行章商议之后,已经制订了详细的计划。



    这天过后,崔知韫办事不利,以及他们都水监官员浑身异味的事情被大肆宣扬,只要是个官员基本上都听了一耳朵,传播面之广令人震惊。



    于是,崔知韫在打算施行计划之前,回府走一回,借由家里人将假消息传播出去。



    不曾想,刚走进大门,就被父亲大人身边服侍的小厮叫住,“大郎君,阿郎唤您去书房谈事。”



    他刚想要往阿娘院子走去的步子一转,直接朝着崔颢书房的位置走去,他很好奇在朝会的事情发生之后,父亲唤自己是想要说些什么。



    来到书房,依旧是熟悉的开头,也快也说这对父子俩的关系本就不亲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的可以诉说的感情、关心之语。



    崔颢看着眼前一表人才的大儿子,心中是止不住的得意,觉得只要崔知韫遇到阻碍,就会如同他们所期待的一样,回来正式接手崔家的势力,什么都水监根本就不值一提。



    于是,心情颇好地开口道:“今日朝会的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能够找出一个幕后黑手就行。等这件事过后,为父会想办法把你调到六部任职,只要你跟着族人利益所指向的路线行走,往后……”



    崔知韫耐心地听着父亲继续说着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却充耳不闻,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似的站在书桌前,垂首低眉听着对方犹如训诫般的话语。



    刚开始崔颢说得还挺起劲的,可是说着说着,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站在面前的崔知韫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想到自己刚刚又说了一番废话,他胸中的怒火就控制不住地上涌。



    顿时脸色大变,刚刚那副温柔慈父模样瞬间消失,直接用训诫的语气说:



    “方才为父的话,你有没有听!”



    “父亲请恕儿子不能从。”



    “逆子!”



    崔颢被崔知韫的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需要用手压着来控制。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饮下一盏茶,平复胸口的怒火,强忍住不适用一种要求的口吻说:



    “最近洛阳城中士族之间兴起的红螯虾宴,为父知道都是你的手笔。但是你一个人掌控如此重要的买卖肯定不行,为父已经和其他士族商议好了,我们五姓在红螯虾宴的生意中占据最大的份额,其余的就分给其余跟着我们博陵崔氏的小士族。



    近年来朝廷颁布了不少针对我们士族的律法,大家在钱财方面都受到不小的控制,你这个红螯虾宴就是一个突破口。不能让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比跟着我们还不如,我们五姓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紧密,为博陵崔氏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总而言之,就是崔知韫手中关于红螯虾买卖以及旗下经营的铺子他们都要了。



    虽然这段日子大家也买了醉霄楼里的红螯虾,加了番椒和其他的东西,做出来的味道与醉霄楼的七层相似。



    但就是那三层的差异,让世家的人一直迟迟不敢动手,也可以说,是被那些逐利的商人率先占据先机。



    一下子上层和下层都被人抢先,崔颢只得来摘崔知韫手里这颗已经成熟的果子。



    崔知韫听着如此恬不知耻的话,面色没有一丝变化,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话,反而反问道:



    “掌握在儿子手中与掌握在父亲手中何异?而且掌握在儿子手中还不用与其他四姓分一杯羹。”



    闻言,崔颢立即双眼发光看向眼前的崔知韫,在他的记忆中崔知韫可不会说这种话。



    他也明白掌握在崔知韫手中那就是属于博陵崔氏的产业,独属于一族,获得的利益更多。



    但是他现在需要的是五姓联合的力量,因此一些牺牲是必须的。



    在他看来,崔知韫的铺子以及红螯虾宴牺牲就是其中一个,牺牲几个铺子和吃食方子而已,就能让五姓的利益更加紧密,这是一个非常合算的买卖。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让其他四姓的人暂时听博陵崔氏的指挥也不是什么难事。



    崔颢想象到的这个画面,顿时觉得天下都在自己的手中,五姓在手和天下在手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他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双手放在椅子上,背往后靠,气势十足地看向崔知韫,开口道:



    “你的想法不错,但还是太稚嫩了,五姓之力岂是我们一族可以比拟的。你还年轻,思想不周全也是有的。所以你和手底下的人说一声,从今往后那几间铺子就换人掌管。”



    崔知韫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对这位利欲熏心的崔相公又什么期待,绷着一张脸回道:



    “恕难从命!”



    “你!你别忘了自己你成长至今都是在博陵崔氏麾下,现在到了你该牺牲的时候,就该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一点利益。”



    这样的话在曾经崔知韫想要参加科举的时候就听说过,那时是为了推举五姓看好的一个举子中状元,那么他们就会在清流中也拥有自己的人手。



    只可惜被当时的他拒绝,得到了自己该有的名号,至于那位曾经被五姓一起推举的寒门举子,如今早已不知在何处任职。



    在崔知韫看来,这不过就是一群表面冠冕堂皇,实则为了各自的利益聚集在一起的人罢了。



    现在看上他手里的东西,如果真的把这个买卖交出去,他们很快就会压低红螯虾的价格,让最底层的百姓一点赚头都没有,交上去的税也是最少的。



    这样的要求,崔知韫根本就不可能同意,不管说出什么样的理由。



    他缓缓开口道:“人非自选,投身在崔氏是儿子的幸事,但是有些事情不会因此而改变。红螯虾不止是儿子的所有,还有都水监,以及……”



    闻言,崔颢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崔知韫。



    在他视线的扫视下,崔知韫不动如山,他顿时暴怒大喝道:



    “逆子!此事居然被圣人知晓,愚不可及,比起那位我们五姓才是……”



    说到最后,崔颢感觉自己都快要呼吸困难了,看着面不改色的儿子,更是怒火中烧,将手边的茶盏扔到地上。



    “砰!”



    茶盏撞到地板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配合着崔颢怒气冲冲的声音,大家立即知道大郎君又惹怒阿郎了。



    果然,接下来就是熟悉的怒吼声,“你滚!”



    话音刚落,崔知韫的身影就从书房门口出现,表情淡定看着似乎经历责骂的不是他一般。



    出了父亲书房崔知韫直接往崔府大门的方向走去,路上看到阿娘院中服侍的侍女,喊道:“你代为传话,就说公务繁忙,不能给阿娘请安,请阿娘见谅。”



    说罢,立即带着云五匆匆往府门走去。



    原本等待儿子来行礼问安的卢大娘子,听到侍女的话,再一打听书房发生的事,顿时明了,对于崔知韫这次回府不来请安的事接受良好。



    而前往都水监的崔知韫两人,并不如卢大娘子所想的那般难堪,相反有一种得偿所愿的轻松。



    一回到都水监,崔知韫不管其他,立即回到房间,换好提前准备的衣服。



    用包袱将其他需要的东西包起来,对着云五再次提醒道:



    “往后半个月,你还是如往常一般往里面送膳食,只允许大理寺卿进入房中,其他人来一概不见。还有就是,之前交代你注意的尚食局今年公厨考核厨子的事宜,拿好帖子去尚食局要个名额。



    得到之后迅速将这件事告知郑娘子,她应该很期待能够正式成为公厨的一员具有资质的厨娘。”



    说到郑琬,他的语气下意识地变得柔和。



    纵使云五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好使,都能听出其中的变化。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就看到崔知韫攥紧身上的包袱,下一秒瞬间消失在眼前,让他想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塞回嗓子眼。



    虽然云五对自家郎君特别交代的事情里有郑琬的事情有点意见,但是为了让其他人不怀疑崔知韫的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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