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次被楚旭巧妙避开话题之后,楚鸾就不再指望他能帮自己查找真相。对于之前常先生说的那些事,虽然不能全信,但是有些也不一定是假的,通过楚旭的态度,她也能猜出几分。不过,要想彻底弄清真相,她还是得去一趟国公府。



    这已经不是楚鸾第一次拜访国公府了,上次张生出事时,她也想过请昌毅伯帮忙,结果国公府只是让阮莹莹来打发她。此时她再登门,又不知对方该用什么办法来拦她。



    结果,看门的小厮去而复还,将大门全打开来,恭敬请楚鸾进去,“老妇人在正苑,还请郡主随我来。”



    这个结果是楚鸾也没想到的,她本来做好吃闭门羹的打算了,就连一会儿硬闯的理由都想好了。



    楚鸾跟着小厮,,一路上也偷偷观察过这里的布局,无处不透露着一股熟悉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发生过什么。



    “姑娘,到了。”小厮提醒道。



    楚鸾抬眼,入目便是一道拱形门。她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抚摸这墙上的白漆。似乎是有所感,她低头很快就在墙角找到了残缺的一块,那里有几笔歪歪扭扭的光秃,但是因为时间太长而长出了青苔和破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痕迹了。



    还是正事要紧。



    楚鸾不再耽搁,直接跨了进去。



    这一步,不止是院中的景致映入眼帘,还有什么别的,夹杂着痛苦和欢愉的东西冲入她的脑海。



    (阿嫲,我还要吃桂花糕。



    阿嫲做的桂花糕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桂花糕。



    阿嫲,我要阿娘,我害怕。



    我不要走,我要在这等阿娘来接我才走。



    初时,只是稚童的声音,可后来……她听到另一个自己在说话!



    老太君,我劝你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家的结局你们也看见了,再和太子殿下作对,即便是镇北候,也保不住你们。



    众将士听令,就算是将这国公府翻过来,也要找出他们犯上作乱的证据。)



    楚鸾头痛欲裂,她猛一睁眼,仿佛看见满天红光,眼前的景物全都变成废墟。院中那棵桂花树上挂着的秋千也被一黄衣女子挥剑斩断。



    她猛然一惊,后退数步。再一睁眼,一切又恢复原状,仿佛她只是做了个梦。



    刚刚……是梦吗?楚鸾不禁自问。



    正在楚鸾疑惑时,一六旬老妇推开房门,上前对楚鸾行礼,“郡主,老夫人已经等候郡主多时了,您自行进去吧。”眼前这人态度谦和、举止有礼,应当是国公老夫人的亲信,刘嬷嬷。



    还是眼前事更重要,楚鸾来不及多想,对她颔首,便向那屋子走去。



    这房门虽然精致,但毕竟有些年头,推开时,发出了吱呀一声,惊动了屋内之人。楚鸾关上门往里走去。却四处不见人影,只在那屏风之后看见一老妪躺在床上,闭上眼静静地喘着气。床边还吊着一大半被褥,想必就是她开门之时被这人蹬下来的。本着日行一善的想法,楚鸾主动替她重新盖好被子,并掖了掖。谁知那老妪突然睁眼,两人陡然四目相对,吓得楚鸾连忙起身后退。那老人有些困难地转过头,半晌才看清这是楚鸾。她刚刚,还以为……



    楚鸾又怎么没看清对方眼中的惊喜转化为失落呢。即便见对方已经卧病在床,也偏要给她找不痛快,“你这是又把我错认成你的女儿了?”



    国公老夫人知道,她这是还在怪自己之前宁愿认一个来路不明之人也不肯信她。也许是身体越来越差,自己也知道她没有多少好日子了,所以这些天她想了许多,才发现,自己当真是糊涂了大半辈子。有些事她本想等自己身体好了再亲自去找楚鸾说清楚,没想到对方却先来找她了,这样也好。



    “你也别误会,我今日前来不是求你们帮忙的,所以你们也不用再让人撵我出去了。”楚鸾这是又再算之前吃闭门羹的账了。



    换作平日,老夫人早该恼怒下逐客令了。但是今日她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有些莫名的高兴。这丫头的性子像极了她娘,刀子嘴豆腐心,怎么可能不是阮清的女儿呢?她也就这么把真心话说了出来,“你和你娘亲,真像……”



    这话一出口,非但没唤起楚鸾心底的柔软,反而惹得她气恼,冷笑一声,毫不留情讽刺:“您可真有趣。”



    “你还在怪我?”这话一出口,老夫人自己都觉得蠢。她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呢。



    “我今日前来也不是特意怪谁,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你可知道一个叫李虞的人?”



    提到李虞这个名字,老夫人的情绪明显更加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楚鸾生怕她有什么好歹,急忙上前替她顺气,还一边劝道,“知道什么直说便好,我们与他有任何仇怨我自会向他讨来。”



    “他、他就是将你抱走的人!”



    ?!



    楚鸾:“当年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当年阮家和杜家是世交,李虞就是杜家的家仆!你阿娘和杜家一位小公子有交情,还亲自传授那小公子诗书。有一日,你爹忙于公务,你阿娘又生了病,不能照顾你。所以就将你交给我。往日都是阿月来接你回府。”



    听到阿月这个名字,楚鸾心中一阵酸楚。



    “谁知那日来的不是阿月,而是李虞。他说是你娘有急事,要他带你回侯府。当时本就刚刚宫变,我也猜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疏忽就将你交给了他,待你娘和阿月来时,我才知道,被骗了!”



    楚鸾心下有了定论,果然是那李虞。“后来呢?”



    或许是说到伤心处,老夫人竟抽噎起来,“后来,你娘去找你,再也没有回来。”



    楚鸾拳头紧握,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究竟是去恨杀人的刽子手,还是该怨明知真相却装作糊涂老夫人。



    “当时你父亲派人去救你们,最后只有你还活着。新帝下令,李虞已死,但为了给阮家和楚家一个交代,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将杜府满门抄斩。”



    楚鸾继续问:“可有留下女眷?”



    “天子下令,无人生还。”



    果然,常先生果然在骗她。



    “你问这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明知真相还要、还要……”



    “不是。”楚鸾果断否认,反而告诉她一个更残酷的事实,“我今日前来,是因为李虞并没有死。”



    “什么?”老夫人不敢相信,一时茫然,一时激愤,楚鸾给她盖好的被子又因为挣扎而被掀开,“不可能!他害死了我的女儿,还害得我们祖孙分离,他怎么会没死?他该死!”



    楚鸾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因为仇恨而狰狞的面目,就好像看见了那日她生生将自己推开而选择另一个人的情形。她深吸一口气,咽下那些过往,“你今日既然同意我进来,想必也有事要说吧。”



    经楚鸾提醒,老夫人这才如梦方醒,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给楚鸾,“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也遭了报应,怕是没几日好活。可怜我育有两双儿女,如今只剩下两子一女。国公府的情形我也知道,待我百年后,只怕他们会如同另一个张家……”



    说这么多,楚鸾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想让我像对张家一样护着他们是吗?”好算盘呢。



    老夫人自知理亏,羞愧得不敢再言,只等着楚鸾的回答。



    谁知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反而像楚旭一样顾左右而言他,“你是真的对我有愧吗?”



    老夫人愕然。楚鸾轻笑一声,不是嘲讽,而是释怀,是解脱,“你没什么可愧疚的。我有父母,自然不需你养育我,将我远送江南,也需得我父亲同意才可。”然而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该隐瞒真相,对外宣称我是煞星。这一点才是你真正该愧疚的。”



    老夫人没想到,此刻楚鸾竟然能这么冷静和她探讨这个。就连楚鸾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埋怨了大半辈子的人,在听到她病重之时想着的还是自己的儿女时,她竟然再无波澜。



    “其实你无需担心,即便你有个不孝的外孙,但你还有个孝顺的女婿。只要他在一日,国公府就还能撑一日。”楚鸾说这话时顺便起身替老夫人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的床头,“至于我,是注定要回江南的,那里才是我的故乡,那里才有我的亲人。”



    老夫人眼中的热泪已经包不住了,一颗一颗顺着眼角砸在枕头上。



    “但在那之前,我是要斩断牵绊,立一番事业的,不是人归故乡,便是魂归故乡。”



    老夫人嘴唇颤抖着,她急切地想说些什么,甚至伸出手想要抓住楚鸾。但是她现在生病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轻松抓住自己乖巧的孙女了。



    反而是楚鸾轻松抓住她的双手,塞回被子里,最后一次替她掖好被角,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会亲自报仇,找出杀害阿娘的真凶。我不能帮你光荣国公府,所以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就当是还了你我之间最后那点血脉亲情吧。如果你真的对以前的事心怀愧疚,那你就好好活着,不要让我真的坐实了这个灾星的称号。”言至于此,楚鸾突然发笑,她想起自己作为沐汐时,卫离曾对她说过的一番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在她身上似乎只应了前半句。



    临走前,楚鸾不忘提醒她还是要多开开窗,一屋子药味,就算没病也闷出病来。“其实……”



    老夫人以为楚鸾心软,还是顾念着血肉亲情。



    “害我们分离的并不是李虞。”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几乎是想脱口而出,再唤一句阿鸾。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已经绑架了楚旭大半生,不能再绑着这个孩子了。



    ……



    齐韩知道自己又要去给国公府老夫人诊病的时候,他是十分疑惑且拒绝的,甚至当面问楚鸾,“虽说我是在给你效命,但你是不是也太能使唤人了。”



    楚鸾知道之前阮莹莹得知齐韩是自己的人时,曾带人去他医馆里闹过事,她以为齐韩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去的。但他不知道,齐韩是因为听说了楚鸾和国公府之间的关系,这才拒绝的。楚鸾这人虽然阴晴不定、经常不给人好脸色看、还事多、不遵医嘱,但是她对自己人真是好的没边。跟在楚鸾身边的知夏和雏菊自不必说,但是她为了张生夫妇所做的就足以让他敬佩,更何况楚鸾虽然总是对自己呼来喝去,但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没有威胁过他,全是利诱。有什么好处都会想着自己。他一直都将楚鸾当做有些任性的孩子来看的。



    楚鸾也知道齐韩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医者父母心,他早晚会答应,如果他不会答应的,自己也绝不会提出来,索性蛮横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齐韩还是放不下,非要问一嘴,“他们如此对你,你也要救?”



    楚鸾只是看着院中的梧桐树,轻叹一口气,“她不是对我不好。”



    她只是更心疼自己的儿女,而阮清,又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有时候,楚鸾自己也会胡思乱想,如果阮清还活着,她一定也会很喜欢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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