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实在太晚,加上下雨,只能在驿馆暂时住上一晚。



    楚鸾命人先将魏巍带走,自己明日雨停后随卫离去苍山寺。



    翌日清晨,楚鸾卫离一行人就出发前往苍山寺,由于她之前的伤还未大好,骑马也比别人慢些。



    但在林一眼中,却成了故意拖延时间,时不时都要向卫离打小报告:“主子,你说她会不会又在憋什么坏招?”



    卫离瞥了他一眼,未作回答。



    林一仍不死心,“你看她,狐狸眼,薄嘴唇,一看就是个凉薄之人,和那个昭月郡主一类人。”



    “林一,你这么多嘴,不如一会儿在楚姑娘的面前说吧。”



    林一这才讪讪地闭上嘴,他倒也不是针对楚鸾和“沐汐”,主要是在他心里,只有阮家二姑娘才能配得上自己主子,而楚鸾,虽然家世比阮二姑娘显赫,但她性子实在说不上温柔,每次见到主子都夹枪带棒的,还总和谨王走的很近,与他主子并不相配。



    终于走到了苍山寺,楚鸾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口有些裂开,看到从山脚到寺庙的那九十九阶“天梯”,脸色更加不虞。当场停下脚步,说什么也不上去。



    “我走不动了,王爷自行上去吧。”



    “沐汐姑娘,都走到这了,就坚持坚持吧。”林一劝道。



    “罢了,既然沐汐姑娘累了,那就再此休息一下吧。”卫离倒是善解人意。



    不多时,一个绿色身影从山上下来,待她走的近了,楚鸾方才看清,原来是知夏。多半是因为看见自己和卫离一行人在一起,并不放心,这才下来查看情况吧。



    待知夏走近了,石三迎上去待卫离询问情况:“知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啊?”



    知夏行过礼,道:“我家姑娘在山上注意到此处有一队人马,怕出什么意外,特地叫我下来看看。竟不知是永宁王,失礼了。”



    “这位姑娘,我的衣裙有些脏了,可否赠我一套衣裙。”楚鸾撩起衣摆,将那块染上泥土的脏污给她看。



    知夏和楚鸾眼神一对上,立马会意,故作为难,“这……我需先请示我家姑娘才行,不如这样,姑娘随我上山,一起去见过我家姑娘,可好?”



    “正好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说着,便要同知夏离开。



    卫离也在此刻起身,“说起来,上次误会了楚姑娘,还一直没来得及给她赔罪,不如本王也随你们一同上山,给她赔个不是。”说话间是商量的语气,但行动时却无丝毫迟疑。



    楚鸾:……



    由于背上的伤口裂开,楚鸾的行动更加缓慢,一步一阶梯,偶尔还要停下来装作欣赏风景。



    终于到达山顶,才发现顶着楚鸾的人皮/面具的雏菊等候多时了。见了真正的楚鸾,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破绽。



    “姑娘,这位是沐汐姑娘,她的衣裙脏了,想请姑娘赠她一套衣裙。”知夏解释道。



    “楚鸾”点点头,便转身向自己厢房走去,知夏连忙让真正的楚鸾跟上。



    “且慢。”



    “楚姑娘为何不开口说话,可是还在怨我?”卫离问的是那夜将楚鸾马车拦下的事情。



    这下麻烦了。雏菊没有学过口技,一旦回答他的问题就原形毕露了。



    雏菊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经意瞥了一眼楚鸾。



    楚鸾向她做口型:直——接——走。



    雏菊得了方法,也不多作停留,径直回房。



    进了房间,楚鸾褪下衣物,将软猬甲取下,这才发现背上的伤口已经尽数裂开,里衣也被染红,所幸没有太严重,上过药后感觉好多了。



    “国师也太狠心,怎的下得去手。”雏菊每看见楚鸾受伤都要多愁善感一番。



    “好了。雏菊,一会儿我会借口让知夏送你离开,途中你们记得千万不要停留,也不要和任何人搭话。”



    雏菊/知夏:“是。”



    卫离在外面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才看见几人出来。



    楚鸾:“知夏,沐汐姑娘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就由你去安排一辆马车送她回去吧。”



    知夏:“是。”



    “沐汐姑娘这便要离开了吗?你今日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本王还未来得及答谢。”卫离的目的性表现得十分明显,他一定要弄清楚沐汐和楚鸾之间的关系。



    “知夏,你还愣着做什么?”楚鸾催促道。



    知夏也没了顾虑,带着雏菊离开了。



    看出楚鸾的急促,卫离越发觉得不对劲,就算知道沐汐和楚鸾是两个人,他也觉得沐汐和楚鸾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而且……她们两人性格这么像,按说应该会很投缘,为什么两人谁也没有主动交谈?



    楚鸾看出卫离的疑惑,想办法转移话题,“永宁王看起来似乎是有话要说。”说着,起身去屋内端了一套茶具出来,替卫离倒了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正好我泡了茶,王爷若是不急,不如坐下来边喝边说?”言罢,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隔着石桌相对而坐。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悠闲喝茶呢。



    石桌上还留有昨夜下过雨的痕迹,但是楚鸾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喝茶。



    卫离见状,也好奇地拿起茶杯浅抿一口,口感清香中带有一丝苦涩,不吝称赞:“好茶,楚姑娘这龙井倒是与我以前尝过的有些不同。”



    卫离以前尝的龙井大都香气过于浓郁,浅尝几口便当作是品了,有时品过之后还需再喝一杯清水冲淡一下,倒不如这茶来得妙,口齿留香,又不觉浓郁。



    “王爷若是喜欢,改日命人拿一些送到贵府,也算是楚鸾的一点心意。”楚鸾客套地回答。



    谁知对方倒还较起真来,“那我便谢过楚姑娘的‘心意’了。”说话时,还特意加重了“心意”二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楚鸾也是被他厚颜的技术惊到了,这人有时候看着那么正直刻板,怎么闲聊起来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王爷有话直说便是,不用如此揶揄楚鸾。”



    卫离不解:“何曾揶揄?”



    楚鸾也不再反驳,顺着他的意,“既然王爷说没有那便就是没有了吧。”



    “不过我倒确实有些事情想要问一下楚姑娘。”卫离身子微微往前倾,离楚鸾近了几分,“齐铭被暗杀那夜楚姑娘在哪?”



    听到自己被怀疑,楚鸾还能保持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模样,“买酒。”



    卫离继续逼问:“可是那夜楚姑娘回府时,我就跟在离你不远的位置。”



    楚鸾心下一惊,但很快就又稳定了下来,毕竟齐铭都入了土这么久了,他才想到问那夜的事情,应该不是想要对她不利。



    “楚姑娘,你为何要杀齐铭?”



    为何要杀?听到卫离问这个问题,楚鸾心里发笑。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难道真的看不见,识不清吗?谁对谁错,谁是谁非,难道就真的这么难以分辨吗?



    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石桌上,发出不悦的声响,以此表示自己的态度。



    “楚姑娘,我知道你想替张生夫妇报仇,但报仇的方法有很多,你为何非要选择如此激进的方法呢?我能知道这件事情是你做的,那别人也能知道。慕容修和我也算是一起长大,他性格乖张狠戾,从来都是不给人留半分余地的,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王爷是在指责我吗?”楚鸾色厉内荏道。



    “我并无此意,只是想提醒楚姑娘,过于突出并不是一件好事。”



    “依你所言,一昧隐忍就是好事了?”楚鸾冷笑一声,“像你一样,被困在京城,一腔勇武无处施展,放弃自己所坚持的正义,每日和顾汜等人流连茶社酒馆,这样的生活你真的甘心吗?!”



    楚鸾所言,字字珠玑,或许是待在京城久了,就连卫离自己都快忘记以前那个十三岁便立下战功的永宁王是什么样子了。如今被楚鸾揭开最隐秘的那道伤疤,他心有不甘却又无从反驳,但即便是困于京城,他也始终没有忘记守护永国的责任。



    见卫离不说话,楚鸾有些内疚,以为是自己触及人家的伤心处。便想着哄一下他,于是话锋一转,开始夸赞起他来,“王爷是心怀天下的君子,你蛰伏于此,本就处处受限,为了保住永国百年基业,才不得不有所失。是楚鸾思量不周,冒犯了。”



    “无妨,你说的也是实话。倒是我待在京城久了,思想也固化了。楚姑娘如此侠肝义胆,不屈不折,卫离着实敬佩。”



    这么多年来,加上她上辈子那残缺的记忆,楚鸾还没怎么听过别人夸赞她呢。如今从不苟言笑的卫离口中听到,稀奇得很,竟也难得地害羞起来,“王爷平日看着不像是会夸人的样子,真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卫离:“实话而已。”



    楚鸾难得露出笑容,还不忘替他续上一杯茶。



    “所以……楚姑娘选择站在阿瑾那边,是因为你觉得他比当今陛下更有治国之才吗?”卫离说出自己的疑问。



    楚鸾想起和慕容瑾接触的这些时日,客观道,“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离别且大仇未报之人,哪能真的一如往昔恪守本心?不过他是一个心有大是大非之人,他知道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而治国之才最不能少的便是掌握这个道理。”



    看出楚鸾的清醒理智,卫离浅笑一声,以茶代酒,敬她一杯,“既如此,我也期待永国改变的那一日。”



    “那敢问王爷以后是否就不再拦我了?”



    楚鸾又开始翻旧账,卫离微窘,起身特地向她行了大礼,笑道,“之前是我鲁莽,还请楚姑娘不要怪罪。不过……若是日后你们的行动会伤害到无辜之人,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保证,除非必要,我绝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楚姑娘,现在天色也暗了,想来一会儿又要下雨,届时山路难行,不如楚姑娘现在就随我下山吧。”卫离提议道。



    两人总算是把事情都说开了,交谈也甚欢,想来也算半个友人。结伴而行并无不可,加上等知夏回来接她再到京城只怕是天都黑了。楚鸾也就同意了。



    两人一起下山,楚鸾留下的几个侍卫远远跟在后面。



    她和卫离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左右。



    昨夜下过雨,阶梯上的青苔更加湿滑,加之她有伤在身,下坡实在不易。不慎踩到青苔处,眼看就要滑下去。多亏卫离眼疾手快,一只精壮有力的手臂稳稳将她拦住。楚鸾抬首,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过咫尺。她甚至可以看清卫离的唇纹。意识到现在情况尴尬,她连忙想要直起身,却不慎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卫离见楚鸾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崴到脚,急忙询问:“楚姑娘可有伤到?”



    楚鸾缓缓挺直身子,感觉后背伤口没有出血,只是小小牵动了一下后才松了口气,“无妨,只是方才不小心崴了下足而已,不如王爷先行,我慢慢跟在后面就好。”



    果然是崴到了。卫离走到她身前,二话不说蹲了下去,“山路湿滑,楚姑娘既然受伤了就不要逞强,剩下的路程就由我将姑娘背到山脚。”



    背?即便楚鸾不拘小节,但自她记事以来还没有人背过她呢。哪怕是魏巍,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想办法给她找轿辇。



    楚鸾一时不知如何抉择,但她背上的伤确实不能再裂开了。



    “楚姑娘,上来吧。”



    看着卫离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后背,手臂因为用力而显现出肌肉的轮廓,莫名让人觉得可靠,安全感十足。



    反正这里又没有人会把卫离背她下山的事情说出去,楚鸾也没了顾忌,倾身趴在卫离身上。



    卫离起身时为了更稳当,还特地向上颠了一下,打了楚鸾一个措手不及,双手死死勒着卫离的脖子,生怕他把自己扔下去。而卫离也为了不冒犯楚鸾,但又要保证她的安全,便将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她的膝弯下。两人就这么下山,一路上,桂花淡淡的香气和冷冽的檀木香混合在一起,伴随两人一路。



    ——



    此时的镇北候府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杜伯急匆匆地冲进书房,打断了楚旭父子三人的交谈。他不停喘着粗气,眼神满是惊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侯爷,吧不好了,外,外面来了个女子,声称她是镇北候府真正的楚姑娘!”



    楚旭:……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楚旭命杜伯将那女子带进来问话。



    楚旭一行人前往大厅,只见一着墨色长裙的女子端端正正站在大厅中央。单看那女子的背影,也能猜出对方是个温柔娴静的窈窕淑女,虽然背影与楚鸾有几分相似,但是比楚鸾略高些。



    “便是你再此冒充我的女儿吗?”楚旭人未至,话先到。



    那女子闻声急切地转过身来,这一眼,着实将楚旭吓了一跳,“清儿……”



    如果说楚鸾与阮清只是神态相似的话,那么面前这个小女子和当年的阮清的容貌可谓是一模一样。



    不过在看到她泪光盈盈、楚楚可怜地唤他“阿爹”时,楚旭就可以确定她绝对不是他和阮清的女儿。



    楚泠上前询问女子:“你是何人,为何冒充我阿姐名号?”



    “阿爹,我才是您的女儿,我才是楚鸾啊!”



    楚凉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是真正的楚鸾,不知是哪里来的冒牌货,都不知道装的像样些,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长的像父亲的,“放肆!你可知如今的楚鸾乃当朝昭月郡主,你冒名顶替可是死罪!”



    “父亲,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当年您将我远送江南,途中不幸遇见歹人,我与队伍走散,不知身在何处。遇到好心人将我抚养长大,这才有命回来见爹爹一眼,谁知……竟又冒出一个楚鸾来,害我错失与爹爹相认的良机。”女子可怜陈述身世,但这番话仔细追究,便会发现漏洞百出。



    楚泠还想细问,让对方露出破绽,却被楚旭打断,“泠泠,不必问了,此人绝不可能是你阿姐。虽然我不知你有何目的,但你此时来找我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先不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和楚鸾断绝关系京城人尽皆知,你此时借着她的名义找我,也是捞不到任何好处的,若是识相,还是早些离去吧。”



    那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楚旭却直接叫人把她拖出去。



    ——



    楚鸾借口崴了脚,卫离便不肯让她独自骑一匹马,硬生生连哄带劝地让楚鸾与他同骑。



    为了避免引发误会,在城门处楚鸾便强烈要求下马。刚入城,就见阮茜妍早已等候多时,不消多问,楚鸾也知道她在等谁。冷眼瞥过二人,就要先行离开。



    谁知卫离却拉住她的衣袖,“楚姑娘且慢,你方才受了伤,还是让石三给你雇一辆马车吧。”



    正在和林一争执什么的石三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跳出来附和,“啊对对对,楚姑娘,还是让我家主子送你回去吧。”



    卫离:……



    楚鸾:……



    阮茜妍:……



    楚鸾:你真的听清你主子的吩咐了吗?



    楚鸾刚要拒绝,就见知夏和雏菊前来寻她。二人皆是满脸急色,“姑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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