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丫鬟都听得捂嘴笑起来,到了湖边,丫鬟们一人一把饵食向湖中投喂,于夫人也悠悠从盘子里拿了一些投下去。



    不过半刻,大红锦鲤‘初初’就涌上来翻身子了。



    一边的丫鬟又笑了:“夫人你是不知道,当初公子呀特意来请教奴婢们,要如何让‘初初’一见到姜姑娘就涌出湖面。噗我们啊告诉公子,夫子喂给初初的鱼饵是单独的,只要公子饿上初初半日,待到姜姑娘来的时候,再偷偷往湖中投放‘初初’的鱼饵就好了。”



    另一个鹅黄衣服的丫鬟同正说话的小丫鬟一唱一和:“谁知道呀,公子这般善心的人,饿了我们‘初初’整整一日。我们初初,可怜死啦。”



    说完,连着于夫人也一同笑了起来。



    于夫人又投了一把饵食,从丫鬟手中拿过帕子,开始擦手。一边擦手一边摇头:“儿大不由娘,那孩子自小哪里干过什么重活。这几日搁那又是做灯笼又是挂灯笼又是剪红字的,也不知何时学的。”



    “听公子身边的小侍说,公子说既然迎娶心爱的姑娘,他日日又闲暇,自然一切能自己做的都要自己做。府中挂起的那些红灯笼,都是公子一个个做了搭着梯子一个个挂起来的。”



    “门上的窗上的红喜字也是公子自己剪自己贴的,听说伺候的小丫鬟想帮忙,都被公子红着脸拒绝了。”



    于夫人听着,不由摇了摇头。



    被一众人‘取笑’的于陈,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中,认认真真挑了一下午的桃花。



    *



    桃花也飘进了姜婳被囚住的小院。



    她望向手指尖细弱的桃花瓣时,呼吸滞了一瞬。随后,将凳子搬到墙边,扶着墙爬上凳子,看见隔壁院子景色的那一刻,眸怔了一瞬。



    这是她曾想象中江南的模样。



    院子中不仅有桃花,还有许多她都唤不出名字的花,在春日明媚的光中,随着风轻轻摇曳着身姿。只是那些花还有那些树看起来都还很稚嫩,但即便这般,入目的一切还是美得让人止住呼吸。



    橘糖端来早膳时,就看见姜婳正踮脚站在凳子上,她顿时跑上前扶住了凳子。姜婳见她来了,最后看了一眼那满室的花就下了凳子。



    她小声道:“隔壁好多花啊,各式各样的,好多我在长安也未曾见过。”



    橘糖未看见隔院的景色,想了想回道:“长安气候不如江南,不太适合花存活。所以江南这边的花品种比长安多,也是寻常事。不过若是谈论贵重,那江南这边的如何也比不上长安了。毕竟各地贵重的花,最后也都要往长安送。”



    橘糖随意说着,将姜婳接到了凳子上,将桌子上的蛋酒递了过去。



    “小姐尝尝,甜丝丝的,橘糖觉得小姐应该会喜欢。”



    姜婳拿起汤勺,她上一次喝蛋酒,还是上一世那一晚她只能尝出淡淡甜味的桃花酒酿。她心中不由被刺了一下,小心勺起一些往嘴中送去,浓郁的甜香在口中散开的那一刻,心中某一处躁动的地方一点一点平缓了下来。



    她认真地喝完了面前这一晚蛋酒。橘糖见她欢喜,眸中也绽开了笑意。



    等到日暮的时候,想起明日要逃出去的事情,姜婳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橘糖本就一直关注着她的情绪,见她眸有些怔,便上前了些,小声说道:“小姐,别担心。这几日公子有事,今日便不在江南了。不仅公子不在,寒蝉和莫怀都被公子带走了。守这院子的,只有一个刚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



    姜婳抬起眸,望向她。



    说着,橘糖轻声笑了一声:“虽然都是暗卫,但是不是每个暗卫都像寒蝉那般......的,小姐明日按照我的安排做便好。”



    想了想,橘糖到底没把‘诋毁’的话说出来。



    姜婳温柔地看着橘糖,许久之后靠在了她的怀中,轻声道:“橘糖,谢谢你。”



    橘糖直接一把将她搂住,认真望着怀中的人。



    她没再说什么‘不用谢’,只是想着她橘糖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从那暗无天日的暗卫营出来的时候,她不会想到,她崩塌的信仰有一日会因为一个陌生的小姐重建。



    这位陌生的小姐生的很好,拥有一副柔弱的身子和善良的心,还是公子所欢喜的人。但她知晓自己并不是因为这些才待这位小姐这般‘和善’。



    冥冥之中她甚至觉得她同这位小姐当有前世的缘分,只是她和这位小姐都忘了。



    *



    又是一阵熟悉的香,姜婳安静而顺从地溺在了梦乡之中。



    惶惶之中,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醒。但是梦中的一切拉住她,疯狂地下坠,她看着梦境之上的湖面,那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桃花。



    她挣扎一刻,花就远一分。再挣扎一刻,花就再远一分。



    直到......她彻底‘睡熟’,湖面上的花开始如泡沫一般缓缓地消散。



    *



    深夜的江南,格外地寂静。



    江面上几只太晚归的鹅‘噶——’‘噶——’‘噶————’叫个不停,春日夜间的水也有些寒了,鹅像是迷路了一般,叫了半夜也不曾回到家。



    半夜时分,江南于家那百年府邸突然燃起火。



    睡梦中的姜婳,眼眸突然颤动了一瞬。



    但香牢牢地拉着她,她似溺入那片冰冷的湖一般,溺入那个她隔日再也想不起的梦。眼眸一时的颤动,不过是蝴蝶的翅膀,或许许多年之后,才能掀起丝毫的波浪。



    *



    隔日。



    姜婳起床,发现自己汗津津的,她轻轻皱眉。



    还未等她想起昨日那个梦,橘糖已经敲门走了进来:“小姐,梳洗了。”



    橘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姜婳苍白的脸色。她不由有些担忧,走近些就看见姜婳脖颈间都是汗,橘糖忙拿起帕子,上前一步为其擦拭:“昨夜是做噩梦了吗?”



    姜婳摇头,虽然她不记得,但是昨夜并不算噩梦。



    橘糖望着她,轻声说:“小姐,要先洗澡吗?”



    洗完澡要做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姜婳想着是要去见于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麻烦橘糖了。”



    橘糖摇头,很快就将木浴盆中放满了热水和花瓣,再拿来干净的衣裳放到一旁。像是知晓这位小姐洗澡不喜人伺候一般,橘糖做完这些,就出去了。



    姜婳看了橘糖的背影很久很久,她知晓她今日若是逃了出去,此后成为了于家新妇,她此生便再难见橘糖一面了。



    她褪去自己衣衫,迈入满是花瓣的木浴盆中,带到皮肤都染上淡淡一层红时,她轻声呼了一口气。



    可是......便是前世的橘糖,同她一同在丞相府,也不过双双被困。



    此生橘糖虽无缘无故愿意帮她这个陌生的小姐,但是如若她让橘糖彻底离开谢欲晚身边,橘糖应该也是不会应的。



    这般想着,她从满室的花香中出来,穿好了干爽的衣裳,推开了门。门外,橘糖一早便在候着她,见到她出来,对她盈盈扬起了个笑。



    姜婳一怔,然后就看见橘糖走上前,将手中锋利的刀刃递给她,轻声道:“小姐,别伤到自己的手。等会用这把匕首,直接抵住我的脖颈,让他们放您出去。”



    姜婳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般的法子。但细细想来,她又觉得这似乎的确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她能出去,橘糖不会受罚。



    姜婳颤抖地握住手,即便这两世她手上并不干净,但用手中的刀对准橘糖,如何也是第一次。她轻声低头,眸有些红:“对不起。”



    橘糖无所谓笑笑,上前抱住了她:“哪里是小姐的错,若真要论,是公子的错,哪有一言不合将非亲非故的小姐关在院中的道理。小姐就当奴在为公子赎罪。”



    想了想橘糖还是补了一句:“公子有错,但是小姐也别......太怪公子。”她轻声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道:“就是现在,小姐。”



    姜婳手颤抖地将刀比上了橘糖脖颈,锋利的刀距离少女脆弱的脖颈不过半寸,姜婳的心在这一刻止住了呼吸。



    橘糖小声道:“小姐,向前走,到门边......”



    ......



    后来,那扇她怎么都打不开的木门,就那样开了。



    姜婳很努力让手不颤抖,她怕伤到她的橘糖,但橘糖为了真迫些,直接用脖颈贴近了刀刃,雪白的脖颈上立刻有了细细的血痕。



    那一瞬,侍卫和姜婳的眸都变了,侍卫捏紧手中的兵器,他们本在权衡这位小姐和橘糖姑娘的轻重,但适才那道血痕,让他们只能沉默地让开身位。



    待到姜婳挟持橘糖离开侍卫视线后,在喧闹大街的一角,她忙丢了刀刃,检查橘糖脖颈间的伤口。



    橘糖温柔一笑:“没事的,小姐快去吧。晚一分,公子知晓的危险便多一分。只是小伤,一点点,橘糖有分寸的。”



    姜婳坚持用帕子为她包扎好了伤口再走,橘糖也就没有再劝,只是警惕地打量四周。



    等到终于包扎好,姜婳走出小巷,她回头向巷子中同她挥手告别的橘糖看,橘糖正靠在墙边,笑意盈盈地让她快些走。



    姜婳眸红了一瞬,随后没有回头地向前奔去。



    她要去告诉于陈,她今日便想同他成婚。如今谢欲晚能做这些,不过就是因为她还真正同于陈成婚。左右早晚都要成婚,她才不要在意谢欲晚口中什么相配不相配,她不过一个出逃的小姐,同一个不入仕的公子,不是绝配?



    她提着衣裙,向她曾经想过的余生奔去。



    路边不知为何也有了一排又一排的桃花树,风一吹,桃花纷纷,白了姜婳的头。她一心只想早些见到于陈,也便没有注意到,江南原本日日热闹的大街,今日人人噤若寒蝉。



    远处硝烟的味道一点一点传来,春日灿烂的阳光,照在一片又一片的废墟上。



    少女奔跑在去见郎君的路上,浑然未觉。



    唏嘘声,交谈声,恐惧声,害怕声,随着那消逝在昨夜漫天大火之中的桃花林一般,成为这世间化不开的风。



    第三十五章



    橘糖捂着脖颈间的伤痕,狼狈地坐在稻草堆后。



    姜婳走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一直呆在他们分别的地方。



    她垂着眸,指尖满是地上的灰尘,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在周身一层萦绕的冷意之下,她亦有一层淡淡不愿表露的惶然。



    今日这般拙劣的技巧,只是让小姐安心的说辞,骗骗那些侍卫便够了,如何......都是骗不过公子的。



    对于公子而言,这应当唤作——‘背叛’。



    橘糖闭上眼,眼睫轻颤,平日总扬着笑的唇角缓缓变得平直。



    这是公子此生最不能容许的东西,可如今这个人偏偏是她。



    在她的数步之外,是平日人声鼎沸的大街,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寂静。偶尔路过的人群漾起一种诡异的喧闹,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惋惜,但更多的,是装模作样的悲叹和不太掩饰的笑意。



    “活该,只是长安那边消息还未传来,听说他就是个大奸臣!”



    “可是平日从前于大人在江南为官时,是个好官......”



    “还唤‘大人’呢,现在就是一畏罪自缢的牢犯,要我说,昨夜那火啊,烧得好!”



    “烧得好!”



    细碎的疼意持续从脖颈间传来,橘糖被恍惚之间的听闻吓到了。她扶着墙准备爬起身去大街上寻人问问,就被身后陡然出现的少年止住了身影。



    过于熟悉的气息让橘糖一下子失去了挣脱的力气,她无力地垂下头。



    寒蝉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冷冷看着她脖颈间那一道只经过简单处理的血痕。他将橘糖在地上放好,拆开简陋的包扎,从怀中拿出膏药和绷带,麻利却细致地处理好了橘糖的伤口。



    少年的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刮着一层滑|腻的的膏药在伤口上摩挲时,橘糖下意识身子瑟缩了些。少年瞧见了,放轻了些动作,一言不发继续为她处理完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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