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姌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但若换了我做沂婴,说不定也会如她那般。”



    桓启却摇头道:“不会,你与她完全不同。”



    “我与她不同,是因为我是士族出身,她出身贫寒,天生就比她更多选择罢了,”卫姌道,“她与新安公主之争,实则也不全是为了世子爱宠,还有为了孩子考虑。”



    桓启沉吟片刻,道:“你当然与她不同。”



    卫姌愣了下。



    桓启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你倒是将心比心,愿意替人着想。可换了她们,才不会替你想。”



    他心道,玉度就是扮做郎君书读得多了,别看嘴上那样说,实际上信奉那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她换了沂婴那般处境,会为自己谋划,却不会有意去设计别人,行事有底线,这便是区别。别说沂婴,就是新安公主,论眼界手段在他看来也远不如卫姌。



    “行了,不说她们了,”桓启觉得有些糟心,换了话题道,“蒋蛰已经在外看好了宅子,过两天带你去看看。”



    卫姌点了点头。住在刺史府里心里时刻悬着,还要提防司马兴男,还是早日离开的好。但她更有些茫然,日后就真的这样过了桓熙院子里的事外人看着热闹,但细想之下,却让人格外心惊。桓氏正是家势兴旺,却如一个泥潭旋涡,谁被卷进去了,都是身不由己。



    “想什么呢”桓启见她不出声,“刚才进来就见你眉头皱着,谁让你不开心了说给我听。”



    卫姌把脑中那些念头抛开,身体前倾,朝桓启身边靠去。



    桓启心跳莫名加快,有点不敢置信似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卫姌轻声说了几句月事的要求,见桓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脸上不由发烫。



    桓启却见她羞赧,白玉似的脸上一层粉色,心中直酥了一下,将人搂进怀里揉了揉。房中并无他人,他便低头亲亲她的脸,“我这就叫人去备着。等元月过了我这儿有事要忙,尽快搬出去住你也自在些,家里的事由你做主。”



    他又说了几句,新宅子里钱财用度还有仆从婢女全交给卫姌安排,说着说着,不见卫姌反应,他低头看去,卫姌脸色平静如水,并无什么特别愉悦神态,他不由一怔。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224章二二三章她们



    桓启向来有种敏锐野性的直觉,察觉到卫姌情绪不高,刚才还说得高兴,此刻声音便冷下去,他皱起眉头,有心要问个清楚,外面侍卫传声进来,说大司马召他过去。



    桓启起身,临出门前回头又看了卫姌一眼,这才离去。



    桓温在书房中等着他,还还有两个心腹幕僚,当日来城门相迎的周越正是其中之一。原来是朝廷有了回复,司马邳同意了桓温北伐的上书,但也言明只许调用他辖下八州的兵马,理由给的很充分,殷浩北伐失利,折损五州兵力,朝廷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桓温早就准备这次北伐只用麾下兵马,倒也不怎么失望,让幕僚拟了份书信,再问朝廷要些银钱,就不做他想了。



    他将桓启叫来商议出兵的时机,冬日不适宜出兵,又粮草马匹需准备,初步定在五月。桓温有意将一部分兵马交给桓启,吩咐一阵,直到天色将黑才让他回去。



    桓启却是没走,公事说完就该说点私事,他把在外面置好宅子要搬出去的事先说了。



    桓温目光如电直直看着他,“怎么待在这里不自在”



    桓启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反而笑了声道:“当然不自在,进进出出的都觉得麻烦。”



    桓温原要训两句,可目光落在他脸上,又有些心软了。这个儿子和其他的几个都不同,不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当初立功的时候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才冒出了头,今日都已经是一方镇将了,他如今虽然有弥补之意,但桓启强势有自己的想法,很难替他做安排。



    其实桓温早就知道桓启有意要搬出去,甚至那处宅子都是他早寻好的,他也知道家中各人都有心思,叹了一声后便点头同意了。



    “都答应你了怎么还不走”桓温问道。



    “四个月后要起兵,给我婚事筹备的如何了该有的礼可不能敷衍。”桓启道。



    桓温额头青筋一跳,重重喝骂:“北伐重要还是你成亲重要,整日不把心思用在正事。”



    桓启道:“早就和你提过的事,怎么就不是正事……”



    “北伐事关我桓氏未来百年兴盛,难道你心里只记挂女人,”桓温没好气骂道,“伯道这样,你也是这样,只知道贪图美色,别的事都不理了”



    他一顿训斥,把桓启赶了出去。



    桓启到了门外,心里却觉得不对,刚才桓温没给追问的机会,半点不提婚事安排,似乎是有意拖延。桓启想了想,剑眉微折,打定主意要尽快搬出去,若是桓家无意为他张罗婚事,他就全自己来。



    这日过后,没两日桓启就带着卫姌去看了新宅子,里头楼台屋宇花园池子都是好的,还有一些家具器物也都是新的,里外转了一圈后,卫姌挑不出毛病,道:“也只有荆州才能找到这么合用的宅子。”



    桓启知道她机灵,已经瞧出些内情。悄悄在她脸上刮了一下,道:“管它是谁安排的,只要合心意就行。”



    此后几天收拾搬家,桓温一气又让人送来三十多个婢女仆役,全是从各处新买的,又让人在外教了一段时间,没有经过司马兴男之手,更没让其他人插手。桓启粗略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转手就交给了卫姌。



    搬家之后,桓启便早出晚归忙碌起来。桓温带着他认了不少认,又让他去军中几日,熟悉手下将领兵士。没过多久,江陵就传出风声,谁都知道大司马对世子不满,有意要扶持桓启上位。



    这股风声越传越烈,司马兴男忍不住在这日拦住桓温,喝骂道:“你莫非是老糊涂了,伯道是你长子,又有司马氏的血脉,你如今抬举一个野种,将他这个世子置于何地”



    她怒不可遏,桓温却气定神闲,平静道:“我并非没给过他机会,奈何朽木难雕,眼光谋略带兵样样都不行,桓氏有如今殊为不易,如何能交到他手中。”



    “便是伯道不行,还有仲道。如何就轮到那个野种。”



    听她一口一句野种,桓温脸色也冷下来,“当前北伐为重,其他事一概可以不理,谁能助我出兵立功,我就重用谁,休要呱噪。”



    司马兴男没想到他说的这样直白,双眼中如点起了一簇火,狠狠盯着他,“老奴,你忘了当初桓氏当初落魄,若非是我父皇有意照拂,你桓家如何能有今日全忘了当日之恩吗”



    桓温深深看了她一眼。



    司马兴男心头不禁发寒。



    桓温一字一句道:“我正打算带兵北上,将洛阳等失地夺回,尽我臣子本分,也不辜负你父皇当年知遇之恩。”



    司马兴男还要再说什么,桓温却已经拂袖离去。



    她气得身体都有些发颤,回去将这话翻来覆去地琢磨,只觉得桓温如今对司马氏越发轻慢,似乎也未将新帝瞧在眼中,心里冰冷一片。



    桓启说了将家中事务交给卫姌,给了人和钱财后就一概不理,卫姌原还想着敷衍或是推脱,可后来桓启便忙得见不着人,新宅无人料理也是不行,她只好先打理了几日,安排仆役司职,钱财用度等等,几日以来琐事缠身,人都清减了一些。



    这日蒋蛰跑来堂屋中找到卫姌禀报道:“豫章府里的人来了。”



    卫姌微微一怔,来到门前。



    三辆牛车,下来两个华服丽人和仆婢数人,正是黄芷音和佩兰。



    双方打了个照面,佩兰先行礼道:“琮郎君。”



    黄芷音正与身旁老媪观察宅子,这时回过神来,黄芷音也行礼喊了一声。



    卫姌看向牛车,问道:“只有你们来了”



    黄芷音道:“豫章府里也需人看顾,路上也不知什么情况,我和几位妹妹商量,就先和佩兰妹妹一起来了,琮郎君怎在此处”



    卫姌道:“别在门前说话了,先进来吧。”



    黄芷音和佩兰一前一后进了府,一路左顾右盼,荆州风貌与豫章又有些差别,她们除了打量宅子,更关心现在家中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第225章二二四章无题



    天气微晴,院中树木花草大半凋零,卫姌一行走到堂屋外的院子,游廊栏外有个鱼池,水光粼粼,几尾鱼儿在水中游动。



    佩兰看着四处,暗自惊叹此处宅子比豫章的更宽阔气派。这时黄芷音却朝她频频使来眼色。佩兰生性胆小,但向来很会看人脸色,知道黄芷音是想让她去开口。原先她们几个跟着桓启去了豫章,以为桓启任了督护,至少要在豫章长住几年,却不想桓启带着亲兵去了建康,后来又来到荆州,她们几个留在豫章家中极是彷徨不安,生怕以桓启的风流,在荆州又新纳了人,将她们抛之脑后。



    后院诸女之中,黄芷音还有妾室名分,佩兰子雎肖蕴子三个都是收入房的婢女,美婢由人转送,也可以转赠给他人。佩兰几人见桓启年轻英俊又有权势,都想永远留在桓家。佩兰心中有数,便是她刚送给桓启时,也没得宠过,只不过比寻常婢女好些。黄芷音想叫她去问如今府中还有其他姬妾,佩兰讷讷半晌,却始终没有张口。黄芷音暗暗瞪了她一眼。



    到了堂屋中坐定。卫姌问她们路上可顺畅,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黄芷音笑道:“倒是遇到过不长眼的来打听,知道我们是桓家的人,吓得灰溜溜就跑了。”



    原来两人路上下牛车时被路过的士族子弟看中,有意来打听,后来听说是桓家女眷,转身就走,没多说一句。



    说起此事,黄芷音忍不住笑了一阵,只觉得这些个士族子弟不过如此。



    卫姌也知如今桓家正鼎盛风光,不置可否,又问她们是何时从豫章出发的,留在府里的人可好。



    黄芷音道:“元日过后,郎君派人来传话,我和佩兰妹妹就收拾过来了,路上不曾有耽搁。走时家中都好,就是牵挂郎君。”



    又寒暄几句,黄芷音主动问是不是该去大司马家中见一回长辈。



    卫姌沉吟了片刻,道:“等二哥回来你自问他去罢。”



    黄芷音点头应诺。



    等从堂屋出来,婢女领路带着她们往后院而去,佩兰面上略有不安,对黄芷音道:“刚才为何要说是郎君派人传话,明明不是……”



    黄芷音侧过脸来,扫来的眼风极冷,止住了她的话头。黄芷音瞧了前面领路的婢女一眼,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再说。”



    卫姌安排她们在内院西侧住下。黄芷音刚坐下,打量屋里陈设之后,脸色便有些不好,又叫婢女出去查看打听,看桓启是不是又纳了新人,府里是什么情况。



    吕媪见她心急,劝道:“荆州不比江州,初来乍到娘子还是先沉稳些,等见了郎君再说。”



    黄芷音道:“只不过叫人去问问情况,如何就不沉稳了,若是这府里什么事都不知,我不成了睁眼瞎了。”



    吕媪道:“这次娘子可千万收敛些脾气,别再与郎君拧着来,莫忘了前番的教训。”



    黄芷音面色微沉,这时屋外传来声音,是佩兰过来了。她到底胆小,刚才路上说的话被黄芷音打断,她这心里过不去,就来问个明白。两人一路同行,也算有些情分。黄芷音从豫章出发时,想来想去还是带了佩兰来,也是看她在诸女之中最老实。可这老实是好处,却又不免胆怯懦弱。



    佩兰进来说了两句,就绕回去,“那日桓家来传信的,并非是郎君的人。”



    黄芷音不在意笑道:“是不是的有什么要紧,反正都已经来了,难道郎君还会将你我赶出去不成。”



    佩兰还要再说什么,黄芷音已不耐换了话题。不一会儿婢女打听情况回来,说桓启并没有纳新人,府里并无女人,那婢女机灵,将几个长相出挑的婢女都打量过。



    佩兰听见了,长出一口气,心头放松不少。



    黄芷音闻言却不见放松,追着问婢女几句,知道桓启从建康出来只带着小郎君一人,她并未如佩兰那般轻松,柳眉微蹙,面上越发有些紧绷。



    三言两语打发了佩兰,黄芷音心头发沉,郁郁不乐直到仆从送饭来,她吃了两口就将筷子放下。吕媪给她舀了小半碗汤,道:“瞧你路上耗神费力,脸色都差了,这汤滋补,多喝几口。”



    黄芷音喝了两口,放下碗,道:“刚才你可看见外面陈设器物,样样都是好东西,可再看这里,都是些寻常物件,这家里实在不像话,竟让个郎君当家,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吕媪没想到她郁闷半日,想的是这些,道:“听说是才住进来没多久,也不知我们要来,如何能事先准备,娘子别多心了。”



    “媪母明知我不是多心,”黄芷音咬了咬唇,犹豫片刻,道,“我当士族出身必是有些风骨的,可这卫郎君越发不像样,竟如娈童嬖宠之流……”



    “哎呦娘子,这是什么地方,可不能乱说。”



    黄芷音别过脸去,恨声道:“许他做不许我说吗正经妻房不娶,同个男子厮混在一处……”



    吕媪沉了脸道:“娘子怎忘了前事,郎君再如何,他的事岂是你能管的”



    黄芷音不由委屈,“怎么连媪母都不向着我,明明是那卫郎君自甘下贱,叫人不齿,我说两句都不成”



    “娘子莫忘了,黄家如今正要改籍定品,全是仗着郎君威名,又有卫家帮衬,日后就算只定九品末流,也将是士族了。娘子讨好郎君都来不及,就算他与卫郎君有什么,你是妾室,又能多说什么。”



    她也是头疼,在豫章时黄芷音就触怒过桓启,被禁足过,后来倒是服软老实过一段日子,自桓启去了建康,时间一长,黄芷音这性子又恢复原样,吕媪想来想去,这也是黄家当初把女郎比照士族教养,心气太高的缘故,如今只能慢慢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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