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侍郎长孙顺德府邸,后宅书房。

    长孙顺德和礼部侍郎杜淹两人身着便服,相对而坐。

    两位高官看着气色都不太好,脸上都没半点笑容,还强要做出一副岁月安好,心境舒缓的样子。

    两人岁数都不小了,杜淹岁数要小上一些。

    杜淹字执礼,出身京兆杜氏,关西望族,世代官宦之家。

    曾祖杜建仕北魏,辅国将军,赠豫州刺史,祖父杜皎,北周仪同三司,武都郡太守,赠开府仪同大将军,遂州刺史。

    其父杜徽,前隋怀州长史,丰乡县侯。

    其母郭氏,出身太原郭氏,丰乡县夫人。

    杜淹这一枝是京兆杜氏嫡枝,人丁一直不算兴旺,兴盛的时候算得上是关西名门,可如今却也只能称一声京兆汉姓望族罢了。

    从北魏到前隋,走的也是肉眼可见的下坡路。

    到了隋末天下大乱的时节,京兆杜氏还闹起了内讧,就像杜淹和几个侄儿,各为其主之下,外加政见不同,杜淹还害死了自己的侄儿。

    杜淹名声本就不太好,在开皇年间,这厮伙同韦福嗣几个隐居邀名,被人告发之后,流放去了江南地区,大业年间迁御史大夫。

    王世充当政的时候,杜淹是吏部尚书,投唐后任职礼部侍郎,一直到如今。

    可以说这位杜侍郎经历了隋末到唐初,由乱及治的整个过程,而且在河南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他正身处其间。

    所见所闻,比长孙顺德这样先逃回关西的人要深刻的多,所以只一来到长安,便和以长孙顺德为首的河南世族走的非常近。

    这个群体也很乐意接纳他,因为杜淹不但在洛阳做过高官,是半个河南人,而且他出身关西世族,母亲那边又是晋人。

    只要稍微对唐初朝廷官僚群体有了解的人就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杜淹的为官资历和家世,几乎无可挑剔,先天上就与此时的官场局面非常契合。

    用后来的一个名词来形容,那就是身份正确,让他可以很容易的在官场之上左右腾挪,而且杜淹还屡居要职,为官资历上不差旁人什么。

    结果就是他在回到长安以后,和长孙顺德等人交往频密,和一些晋人也有来往,家族又在关西,关西人对他也不怎么排斥。

    说起来应该是在长安的官场之中如鱼得水才是。

    可在几年之间,朝中人事变幻最为剧烈的时期,他却一直在礼部侍郎位置上没有动弹过一下,估计连杜淹自己都很难理解自己的处境和状态。

    几次寻求调任,最终都被别人捷足先登,他也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就是次次慢人一步的感觉。

    就这么蹉跎了几年下来,眼瞅着他都奔六十的人了,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或者说是恢复当初的官职,都变得越发的渺茫。

    …………

    室中两人安坐,茶香隐隐,两人说着闲话,等烹茶的小娘子和侍候左右的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杜淹饮了两口茶汤,打量着对面的长孙顺德。

    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面对面的说话了,上一次他们单独相见是什么时候来着?

    杜淹想了想,记起应该去年年末的时候,封德彝突然病殁于府中,内相暴病而亡,朝野震动。

    不论是门下省还是礼部,都要为此奔忙,皇帝更是连连加恩,朝野上下也愈发重视。

    一直到年根上,此事才算平静了下来,长孙顺德这才邀请他和一些人到府上聚饮,为的是什么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封德彝殁了,侍中的职位空了出来,长孙顺德自觉当仁不让,想争取到朝臣的支持,需要大家为他奔走一番。

    可几个月之后,最终的结果……不说了,长孙老兄的倒霉程度,足以让人叹为观止,没争到相位也就罢了,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杜淹听到过许多议论,没什么好话,可见长孙顺德之狼狈,老脸掉在了地上,连面都不愿意轻易在人前显露了。

    当然了,如今的他也没有嘲笑老友的理由,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而且长孙顺德没能登临相位,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损失,因为随着近两年朝中人事渐渐平稳,他们这些在皇帝进入长安,随后平定诸侯的过程当中,形成的利益团体,影响力已是大不如前。

    别看人多势众,却已不足以跟关西世族以及晋地门阀抗衡。

    三省六部,甚至是九寺的正官,无一出于他们一党,这种势弱的情形在想要把长孙顺德推上相位的过程当中,表现的尤为明显。

    没有谁能够在相位悬而未决之时,给予长孙顺德大力帮助,三省六部,凡是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任何的表示,说明众人的努力徒劳无功,那些人手握大权,没人能轻易左右他们的决定。

    …………

    “侍郎突然邀我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气氛到了,杜淹也不再闲话,直接问道。

    长孙顺德笑笑,脸上的皱纹当即扭曲了起来,他此时看上去比杜淹要苍老的多,没办法,刚栽了个大跟头,对他的精神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创伤。

    好几个月过去,才算勉强恢复了过来,让他没有当即递上辞呈的是为官多年,养成的那种脸厚心黑……嗯,逆流而上的强大心理状态在支撑着他。

    此次挫折,他默默承受了下来。

    他看着杜淹,答非所问的道了一句,“礼部如今也不清闲吧?”

    杜淹稍稍蹙眉,摇头道:“今年礼部之忙碌,实在超出人的预料之外啊……侍郎身在门下,应该都晓得的,哪用俺来叙说?”

    长孙顺德叹息一声,“是不是太过忙碌,俺曾与贤弟说过什么,都给忘记了呢?”

    杜淹稍稍坐正了身子,话头不妙,他隐隐已经猜到长孙顺德要跟他说什么,嘴上却还在装糊涂,“侍郎是指……”

    长孙顺德饮了口茶汤,缓缓道:“你我相交多年,就不用这般小心了吧?

    如今于你我而言,都乃多事之秋,若还不能推心置腹,不如早早求去,还能落得个善终,不然怕是命不久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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