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看上去杜伏威是真的急了。

    实际上呢,多数是装出来的,他离开江左之时对这种情形已有所预料,义军起家的他若是不知道人心隔肚皮的道理早就成了一坯黄土,哪里活的到今日?

    别说浦公拓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结义兄弟,便是亲兄弟也得防着一手。

    李破也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如今他对人心的把握已是炉火纯青,稍一沉吟,便“大喜”道:“咱们相见日短,朕却相信你的为人,若你能回去安抚一下人心,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听了这话,惊惧不由自主的便在杜伏威心中滋生,你不会是想借机杀了俺吧?李密好像就是这么死的……

    而且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才来长安两个月,他才不愿长途跋涉的回到江都去,不然的话,当初他放下那边的基业来长安又为的哪般?

    在李破的注视之下,他藏在心底深处的狡诈和凶残好像都已暴露无疑,杜伏威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脸色变幻不定。

    身为江左之主的豪雄气息正在他身上复苏,嘻嘻哈哈只是他的表象,当年他也曾率军死战,中矢而不落,高呼酣战,誓死却敌。

    也曾在途穷之时死中求活,也曾搬弄权柄,抚平官民,更曾组建过敢死队,发布过战死之人,妻妾家财一并殉之的残酷军令。

    他的经历不比李破差到哪去,今日来归,为了让李破放心,那些波澜壮阔的过往都被他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可现在皇帝竟然想要让他重新回去,信任……这两个字其实离他分外的遥远……前途莫测之下,他终于紧张了起来,仔细观察着李破的神色,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却又觉着不太妥当。

    于是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李破看着他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样子,心底哼了一声,诸侯……

    嘴上却已惋惜道:“朕虽有心让你亲自走一遭,可群臣那关肯定过不了,你呀,还是专心建你的书院吧……只是你熟知江左形势,不如跟朕说说如今有何破局之法吧。

    朕之保全之心,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还是莫要让那边乱起来,不然徒增伤亡而已。”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那些讲古的人经常说的话再次于杜伏威脑海中浮现,看着眼前的这位皇帝,一下就又具体了许多。

    他曾是一方诸侯,也许在部下们的眼中,他也是如此这般?

    而不知不觉间,他背后已经出了些汗,弄的他很是不舒服,觉着自己的担子变得越来越小了。

    当然了,人家是皇帝,耍心眼的本事自然在他之上,杜伏威在心里不住的安慰着受伤的心。

    想了想,嗯,其实不用想,他对部下们太熟了,把当初做好的备案拿出来便是,根本不用琢磨。

    于是他脸上又挂上了笑容,没事人一般说道:“还是至尊体谅人情,臣在长安住的好好的,真的不想回去了……

    那臣就说说那边的情势,其实至尊没必要担心,前隋江都通守陈凌,总是说什么大义为先之类的话,当年就给臣找了不少麻烦,几次在战场上都弄的臣心惊肉跳的,好不容易才捉住他。

    这人现在驻守丹阳,手中握着不少兵马,很是精锐,对臣其实没什么忠心,招抚于他很容易。

    再有就是臣那义子阚陵,他在军中向有威望,又握有水军兵权,对臣更是忠心耿耿,臣临走的时候有过嘱咐,他轻易不会听浦公拓等人调度,臣只需修书一封予他,让他来长安见驾估计他都不带犹豫的。

    陈正通,许绍安等人都听他的,不成就把王雄诞调回去会更安稳,他随臣出生入死多年,和阚陵两人在军中有大小将军之称,有他们两人在,谁都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左游仙也是臣的结义兄弟,这人是个墙头草,谁强他就听谁的,其他江左世族中人也就治理一下百姓,没什么兵权,只需慢慢把他们调往别处为官便是。”

    李破笑容慢慢变得灿烂了起来,说明他心情有点不美丽了,你这看上去对自己的性命很不负责任啊……

    “那浦公拓呢,你不很信任他对吗?”

    杜伏威趁机灌了一大口酒,做出最为诚恳的样子说着,“他与臣自小相识,是个很有计谋的人,臣自然也很信任他。

    但他现为众人之首,至尊也说了,权柄这东西一旦拿起来就很难放下,有了异心也很平常。

    臣以前跟人厮杀的时候,后背总留给他,现在想想,臣身上满是伤疤,他却从来都毫发无损,至尊说这样的人……臣又该怎么说呢?”

    说到这里,杜伏威叹息一声,接着道:“其实不用怎的,臣只需修书一封便能探得他的心意。”

    这就有点诸葛孔明的味道了,那些人向来都喜欢卖关子,这厮估计是听人讲古听的太多。

    李破拿起酒杯轻轻抿着,也不说话,心里面小账是记得一笔接一笔,这厮好像挤牙膏一般,挤挤就出来一点,外表看着是个逗比,心里却不知还藏着多少狡诈心思。

    今日若是不来,这厮是准备看笑话吗?还是等那边出了事情,他想借机显显本事?就不怕玩掉了脑袋?

    实际上在此事上面杜伏威想的倒不算多,他只是不想让皇帝觉着自己无情无义罢了,到了长安一上来便出卖部下,他心里过意不去不说,也怕皇帝把他当做卑鄙小人。

    而只有等那边有事发生,他才好开口进言一番,那是别人对不住他,不是他背叛了别人,看上去有点危险,可向来富贵险中求的人,对风险的评估自然也异于常人。

    此时时机其实也不太合适,可皇帝着实不好糊弄,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别无选择,只能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臣想着吧,只要写信过去跟他说,臣要在长安建一所书院,让他调些人过来,他调的人若都是臣在军中的得力之人,或者想将阚陵,陈凌两人中的一个调过来,那就说明他已生异志。

    反之则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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