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牡丹轻笑一声,低声道:“皇后说的是,自然不能草率了之,试想一下,南北两国的主人是一家人,那会少流多少鲜血?又能泯灭多少仇恨?”

    她知道萧氏的软肋,如果两国贵族当中,有谁会真心的想要大家平安相处,萧皇后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萧氏言有未尽,她又如何看不出来?

    也果然如她所料,萧氏神色有所缓和,眉头轻蹙间,想了想才又道:“我听人说,皇帝在草原上待过几年,再算算他南归时的年纪,应该是**岁时北去塞外。

    如果是从扶风郡启程,怎么也得走上个一年半载,长途跋涉,还带着个妹子,当时又逢晋地战乱,大军云集……”

    说到这里,萧氏有些心虚的左右瞅了瞅,便不再说话了。

    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不到十岁的孩子,领着个小小的女孩,若没有人在旁护持的话,怎么可能走的过去?

    李破南归时只想求个活路,编造的身世可谓漏洞百出,人家尉迟恭守马邑城门的时候,就能瞧出破绽来,何况是有心人了。

    没人追究也就罢了,一旦仔细推敲,根本站不住脚。

    当然了,李破现在当了皇帝,也没什么人再去质疑他的出身,不然的话,像扶风窦氏只需在郡内打问一下,还能瞒得住?可他们敢吗?

    阿史那牡丹终于露出了笃定的笑容,心说也就是皇后这样的有心人,才能告诉她这些,她相信杨恭仁兄弟也应该有所猜测。

    可她要是去像这样询问他们,他们一定是三缄其口,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他们说的话很快便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么说来,他应该就是汉王杨谅的儿子了吧?不然他也不会选汉王作为王号,子承父业嘛,南边的人都讲究这个……

    可还有个疑问,当日杨谅兵败,好像家眷都被取回了京师,没听说有漏网之人,那时皇后就在京师,可有传闻说杨谅的儿子走脱了?而且杨谅只有一子,好像叫杨颢吧?

    如今他在哪里,若还活着,我许能去拜访一下?”

    萧氏苦了脸,看着好像变身审案之官的阿史那牡丹,心说你胆子可真不小,想要满长安的去打听皇帝的隐秘之事,不怕被皇帝砍了头吗?

    她有点后悔跟阿史那牡丹说这些了,但话以至此,也已不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只能心抽抽的道:“你不用忙了,杨颢殁于江都……唉,追寻这些真的有用吗?

    干脆都跟你说了吧,我那时听闻,汉王在晋阳有一庶子,母亲出身很是低微,生子之时,文献皇后还在,应该是汉王怕母亲不喜,所以未曾报上宗府。

    汉王兵败时,没有寻见其人,二郎好像还曾派人追索过,应是未能见其踪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蛛丝马迹,在萧氏这里早已拼凑完整,只是每每思及自己年华正好时,那位还是个小小的婴儿,按照辈分还得唤她一声伯母,她心里就怪怪的,很不是滋味。

    多年来藏在心中的一个秘密就此吐露于人,她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而是心惊肉跳,心里升起的全都是后悔的情绪。

    阿史那牡丹正好相反,皇后这里果然没白来,让她省去了许多工夫,不然她还要挨个的去拜访那些旧人,一个个都人老成精,不定怎么敷衍她呢。

    而且见的人越多,她在长安的处境也会越危险,因为还不知皇帝是什么态度,惹恼他,被赶出长安是轻的,不定她就再也见不到草原了。

    于是她高兴的道:“啧啧,汉王的儿子在多年之后,平定了诸侯,成为了大唐天子,若是杨广泉下有知,岂不要被再气死一次?”

    萧氏这下是真不满意了,轻拍了她一下,“莫要胡言,文皇帝一支几近断绝,如今有一二存世,他们在地下应该都会感到欣慰。

    而且你要别高兴的太早,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又能真的知道呢?皇帝又已有了国号,自己是绝不会承认的。

    哼,若你出去胡乱说话,怕是会送掉自己的性命。”

    阿史那牡丹摇头一笑道:“皇后多虑了,恐怕就算是我出去宣扬,也无人敢信……这些啊,也只能说给可汗听听罢了。

    至于真假……咱们又不是在断案,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每个人的命运,都要听从天神的安排,而天神总会给祂的宠儿以最好的指引。”

    说到这里,她虔诚的抚胸低头,像是在向天神祈祷。

    萧氏看着她,心说这里可不是天神能来的地方,注视着你的可能是佛祖或者是老君,你在这里向天神祈祷,很可能会惹祂们不高兴的。

    当然了,佛祖和老君都很宽容,并没有惩罚阿史那牡丹。

    良久,阿史那牡丹才抬头笑道:“可汗派我来,是要亲自见他一面,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可汗的邀请,到时两国会盟,场面自不必提,皇后若能随行前去,共襄盛举之外,可汗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会盟?”萧氏惊疑的看了阿史那牡丹一眼,她一下便想到了当年杨广北巡榆林的事情,那次她没有随行前去,听说场面盛大无比,回到长安后,杨广依旧兴奋不已。

    让秘书监虞世基仔细记录了他与启民可汗会盟的点点滴滴,并准备录入隋史当中,当时她还记得杨广得意洋洋的跟近臣们说,若非启民可汗要为他管着突厥,不然的话一会随在他身边侍奉于他的。

    和木杆可汗说南边有两个孝顺儿的意思差不多,都极具侮辱性。

    那这次可汗亲自见他……还先派人来打听他的身世,是想让他像个真正的侄儿那样去拜见姑母吗?

    萧氏忧虑的想着,她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自然不会缺少政治敏感性,只是她弄错了因果而已。

    阿史那牡丹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凑到她边上,低声道:“他们相见,和杨广会启民可汗于榆林可不一样。

    没谁会带着数十万人远行,也不会有人站着享受万众景仰,有人跪着表示顺服,他们相会只会谈论两国的未来……

    顺便可汗还要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像我说的那样,和文皇帝夫妇那么的相像……”

    萧氏听了稍稍的放下了心,“没有哪个君王会真心臣服于他人,不然一定会召致怨恨,卧薪尝胆的故事你应该知道……我觉得可汗不应该这么做,你能想象两个君王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的模样吗?”

    阿史那牡丹惊了惊,这话很有道理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可汗想到这些了吗?还是都被那人的身世牵扯住了心神,而忽略了其中的危险?

    杨广当年与启民可汗相会,启民可汗真是那么顺从吗?过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那些都不得而知,反正是把当时参加会盟的始毕可汗气坏了。

    而且杨广在会盟的时候见到了高句丽派往突厥的使者,这也是后来他决定征伐高句丽的起因所在。

    一场会盟,让三个帝国先后卷入到了战争当中,并都受到了重创,你说两国君王相见是不是很危险?

    还真是旁观者清,萧氏无疑是给阿史那牡丹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可谓是透心的凉啊。

    稍稍琢磨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必须立即派人回去提醒可汗,最好是让她改变主意,而且得快。

    不然这边答应了会盟,好嘛,你却改了主意,这逗我玩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将就此毁于一旦。

    那边萧氏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天色不早,我有些累,就不陪你说话了,今晚你就宿在府中,可你要记得莫把这里变成鸿胪寺的驿馆。”

    说完便迈着步子走了。

    阿史那牡丹赶紧起身相送,她知道皇后这是真的有些恼了,至于恼的是什么……

    阿史那牡丹苦笑,那理由可不少,比如说她屡屡提及杨广如何如何,又比如说她追问皇帝的身世让皇后为难了,还比如说她跟皇后说了会盟的事情,显然引起了皇后的反感。

    皇后清居多年,不理外务,她却给皇后带来了无数烦恼,没当即赶人就不错了,好在还能留她在府上住一晚。

    不然突厥使节大晚上的被赶出府去,那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皇后气量还是小了些,像那人也不愿听什么会盟的提议,但还是和她饮了不少的酒,没有把烦恼一股脑的推给别人。

    阿史那牡丹有点挫败的坐回了榻上,没滋没味的又饮了些茶汤,显然涤烦子并不能祛除她的烦恼,她的眉头越锁越紧,好像拧成了一块疙瘩。

    他想着方才萧氏说的话,臆想了一下可汗跟李皇帝相见的场面,是平等相待,还是分出宾主?

    她不由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哀叹,天神啊,这真是一个蠢主意,只一个见面就能她为难许久,那么他们谈论起大事来,又该有多纠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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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外一边,萧氏也是心神不宁,行到外面她停下脚步,思忖良久道:“派人入宫,就说我要见……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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