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山势险峻。



    衣着单薄的少年郎正背着竹筐踩着一双草鞋穿梭于山林泽野之间,对这一块土地山水无比熟稔的少年此刻如一只猿猴,身形矫健灵活。



    夏承逸轻车熟路的登上一座小山丘的山头,举目望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山映入眼帘,似有云雾环绕,若是将夏承逸脚下这座山与之相比的话,只怕连对面半山腰都不及。



    夏承逸听老人们谈及过此山,是小镇周边最大的一座山头,名叫珍拢山,关于这座山的来历众说纷纭,有说是那天上神仙丢入人间的一粒灵珠所化而成;也有说是那剑仙一剑斩落的真龙头颅经过百年的时光形成的。



    少年随便找了个树墩子坐下,取出备在竹筐中的干粮,大口啃食起来。望向远处的珍拢山,想着他何时能拥有一座这么大的山头,到时自己也算是有家底的大款了,想到这少年咧嘴一笑,高兴的合不拢嘴。



    休息片刻少年继续起身赶路,取出柴刀挂在腰间,因为山中有不少山泽野兽,寻常野兔狍子还好说,若是碰上那山野豪彘,没有个武器傍身,稍有不慎便会被这畜生撞的天旋地转,成年精壮男子被那么撞一下都吃不消,更别提夏承逸这副精瘦身板。



    所幸夏承逸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大的山野猛兽,期间还采了不少笋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如醉酒的汉子。



    夏承逸颠了颠身后的竹筐,手里还拎着一只长耳野兔,咧了咧嘴笑道:“运气不错,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这长耳野兔的一双眸子生的极为灵动,似是能听懂夏承逸所说的话语,用两颗比寻常兔子还要大的板牙一口咬住夏承逸的手,饶是皮糙肉厚的少年此刻也惊呼一手松开了手,那野兔便乘着松开的一瞬间隙从夏承逸手中挣脱开来。回过神来的夏承逸这才发现在那兔子身体氤氲着一圈淡淡的紫色屏障,也是因为少年的眼力极好才能观察到这玄妙之景。



    那兔子跳上一处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左挠挠右掰掰随后掏出了一块碗口大的鹅卵石,与小镇西南方那条溪床下铺的鹅卵石相差无二,但成色却比之鲜艳无比,其间脉络清晰,有丝丝金色纹线蜿蜒其中,纤毫毕现。那兔子抱着鹅卵石紧紧盯着夏承逸,生怕夏承逸将鹅卵石夺了去。



    夏承逸哭笑不得,“我不会抢你东西,我只是碰巧路过。”



    兔子盯了会儿夏承逸见他没有夺取的意思便抱着鹅卵石蹦跳着进了山林深处。



    夏承逸则是转身朝着与它相反的方向离去,他要赶在日落之前出山,这样不会在山中迷路,虽然少年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山路极为熟稔,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况且家中还有个小妹在等着他。



    夏承逸扎紧草绳,收拢竹筐,加快行山步速。



    行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处,夏承逸放慢了脚步,附近杂草丛生,四周是一座座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的泥塑神像,这里曾是一座不小的祠堂寺庙,但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子断了香火,那些个供奉的泥塑神像一夜之间全都倾斜倒塌,一块块瓦砖四处散落。



    以前不少进山打猎的门户都会在此停留烧香,求得个四平八稳,满载而归,偶尔还会帮忙着打扫祠庙。现在倒好,香火断了后也没人来打扫了,即使进山打猎也不带朝这看一眼的,没多久这祠庙就落得个无人收拾的凄凉景象。



    夏承逸穿过无数残肢断骸的倒塌神像,绕到一尊巨大金粉神像跟前,与其他泥塑神像所不同,这尊塑像面容威武,不怒自威,同时塑像保存完好,虽有漆粉脱落,但总归是好过那些个断肢断腿的塑像。可想而知,若是这尊塑像完完整整端坐于祠堂寺庙当中,那是何等威严凛凛的景色。



    夏承逸取出一枚供养钱放于神像跟前,双手合十,低头一拜,碎碎念念。



    ————



    小镇桃禄街的一处铺子内,被学塾教书先生称为马老先生的老人正坐在门前的一张小板凳上,左手摩挲着那枚「迎春锭」,右手持烟杆抽着旱烟,眉头微皱。



    之前夏承逸在后山中捕到的那只长耳野兔忽地出现在了铺子跟前,怀里还捧着先前在石阶中翻出的鹅卵石,那兔子一蹦一跳来到老人跟前,亲昵似地蹭了蹭老人的大腿。



    马老头斜了一眼兔子,一脚将其踢开,淡淡道:“滚开,你是嫌你那妖寿太短了还是觉得自己不怕天道能扛过天劫了?”



    那兔子被一脚踢到旁边也不恼,跳起身子将之前所寻的那块鹅卵石放在一旁。



    马老头这才发现其怀中抱着那块碗口大的鹅卵石,故作惊讶道:“哟呵,还找了这么块品质上佳的鹊石来?怎么,要供奉给老头子我啊?”



    那兔子一听马老头的话语后,顿时身子一抖,神色有些紧张,既不敢忤逆马老头,又不想将辛苦所得的鹊石拱手相让出去。



    马老头嗤笑道:“就这点破烂东西真以为我会稀罕?”



    兔子无言,默默靠近那块鹊石缓缓汲取其中的灵气,当下对于它而言首要任务是化形,对于精怪而言,化形与否关乎着他们修行的大道所在,若是能够成功化形,那往后的修行之路便会顺畅许多,这就是人体窍穴玄妙之所在。



    马老头继续抽着旱烟,老人抽旱烟很凶,以至于整个人都氤氲在烟雾之中,像是位于云端俯瞰人间的金身神灵。



    过了少许,马老头才缓缓问道:“见过那少年了?”



    正在吸收灵气的兔子忽的一愣,随后想起先前在山中所遇场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马老头问的话。



    马老头继续问道:“如何?”



    马老头问完这句话后又继续陷入了沉思,如老僧入定,没有急着开口。



    过了片刻才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女子嗓音,“大仙,奴婢觉得那少年与寻常的普通人无二,甚至可以说不如,那少年气府枯寂,根本不像是个能够修行的人,倒是他精气神极为浑厚,兴许是因为常年在山中打猎所养练而成的。”



    马老头继续抽着旱烟,淡然道:“说完了?说完了还不快滚?还要让我亲自请你出去?”



    对于马老头变幻莫测的脾气,兔子精早已习惯,只是临走前还不忘怯生生寻问道“那大仙这块鹊石……”



    马老头扯了扯嘴角:“拿走赶紧滚。”



    那兔子精喜出望外,用神通一下子收了鹊石,急忙离去。



    马老头抽完最后一口旱烟,摸了摸口袋发现旱烟丝早已见空,于是拿烟杆轻轻一磕地面,收起烟杆,佝偻着个背,朝天空望去,啧啧道:“这天地终究是要变天喽。”



    ————



    学塾后头有个小院子,其内碧竹翠绿,绿藤环绕。



    青衫儒士坐北朝南,白袍剑客则是一屁股坐在了陆然的对面,掏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开始竹筒倒豆子诉说苦水,说他这趟下山有多么不容易,临走之前还被老剑仙摆了一道。又说他这趟远游翻山涉水,风餐露宿,人憔悴了不少不说,就连袍子都换了好几件,鞋子踩烂了不知道几双,那叫一个惨惨戚戚,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陆然的面上始终带着微笑。



    白袍剑客说的感觉唾沫星子都说干了方才停下来,举起酒葫芦打算再灌一口酒,才发现葫内已是见底,悻悻然收了回去。



    这酒名叫仙人醉,口感醇厚,酒味上佳,对于白袍男子这类喜好饮酒之人乃是上等佳酿,男子本想着讨个一壶酒再下山远游,这样半路若是口馋了也能解个酒瘾思念下家乡味道不是?



    谁料那酒铺掌柜谢疯子知道了,皮笑肉不笑对他说,给老子滚!之前欠的酒钱都还没还上,现在又打起老子酒铺的主意了?李七你的脸皮可比外面城墙厚多了。



    被叫李七的男子也不恼,笑呵呵跟谢疯子说,咱哥俩什么交情,谈钱那不是伤了感情?你看这趟我下山远游必是千万山水过,讨一口老哥酿的佳酿每天也能有个盼头不是?



    谢疯子只是冷笑连连。



    打那之后连续几日谢疯子都见李七在铺子前逛荡,也不进去,就搁屋外蹲着,堂堂鸣剑关排行老七的剑修就这样蹲在铺子前的路牙子上搓牙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讨口子上街来讨口了。



    又过了几日,谢疯子兴许是实在受不了李七这副混不吝的模样,从铺子中丢出一壶酒,李七大喜,接过酒转身就离去。



    谢疯子本以为李七那王八蛋这次后会消停几分,没想到临走之前又来了一趟酒水铺子,搓着双手笑眯眯跟谢疯子说,老谢啊,你看兄弟我这马上要起程了,你这当老哥的不得多整两壶美酒佳酿给小弟尝尝,到时远游也有个乐子不是?



    那谢疯子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怒吼道,你给老子滚!



    李七只好悻悻然收回手,夹着尾巴走出铺子,不过临走之前不忘偷瞄了一眼里堂的酒缸子。



    最终李七还是如愿以偿地用他那养剑葫装了一葫芦的仙人醉,不过出关的身形颇为狼狈,被那谢疯子硬是追了百里路才罢休,若不是自己功法了得有那千疾诀相助,怕是要被那谢疯子抓了去,到时候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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