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时分。



    平乐坊内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夜风浮动,撩起了佳人的青丝,拨动了痴汉的心弦,带起了贫苦的向往。



    张修然手拿银扇,身着天青锦绸,脚踩浮云履,腰间白玉带悬挂着翠玉金丝牌,闲庭信步的走在主街之上。



    华贵俊俏的风流潇洒,获得了无数佳人的瞩目。



    ‘炮镇淮城楼’和那瘦骨书法,让张修然名声大噪。



    沿途,更是有不少书生才子朝张修然拱手致敬。



    “见过张公子,公子之才让人心驰神往。”



    “张公子的绝对,真是大气磅礴啊。”



    ……



    张修然笑着拱手回敬。



    春风得意不外如是。



    享受着追捧的放荡公子,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叶青平日摆摊的位置。



    原本的俊俏面摊老板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卖云吞的中年人。



    张修然银扇在掌心轻敲,唏嘘道:



    “没想到啊,本公子最爱的热汤面,竟然是他做的。”



    “大隐隐于市,这五个字本公子算是真切的领悟到了。”



    说完,张修然想到了妙事,嘴角上扬。



    啪!



    银扇发出脆响,山水扇面显露在烛火之下,熠熠生辉。



    突然,一抹火红出现在远处。



    通明烛火和拥挤人潮瞬间黯淡失色。



    张修然瞳孔猛缩,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他二话不说,果断后撤,将身影藏在了齐衡背后,抬手拽着齐衡的后脊衣衫往左使劲,并催促道:



    “快走,去旁边的巷子。”



    纨绔才子变成了藏头露尾的胆怯鼠辈,周围的行人纷纷诧异的打量着这一幕。



    齐衡望着那抹火红,只感觉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二话不说挡着自家公子,快速躲进了巷子里。



    漆黑的巷弄仿佛遮风挡雨的屋檐,给张修然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他大口的喘着气,并轻抚自己的胸膛,同时不忘抬袖在额头掠过。



    仅这短短几息之间,在淮阳城纨绔不羁的有钱公子竟然生出了冷汗。



    “公子,墨姑娘竟然追到了这里,您……”齐衡面色担忧的看着狼狈不堪的张修然。



    银扇快速扇动,刮起了阵阵春夜冷风,让焦头烂额的张修然冷静了一些。



    啪!



    银扇合起,张修然眼睛放光,跃跃欲试道:



    “要不,咱们跑吧?”



    看着城府极深的公子竟然失了分寸,更是要落荒而逃,齐衡苦涩笑道:



    “公子,您再跑,可就要到南蛮之地了。”



    “而且,叶青那边,您不管了?”



    顿时,张修然满脸苦涩,银扇敲点着额头,左手掐腰不停踱步,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不管了,不就被羞辱么?跟叶青相比,不值一提。”



    打定主意的张修然,深吸口气,昂首挺胸,迈步朝主街走去。



    “咱们走!”



    可他抬起的脚即将踏出黑暗之时,又赶紧收了回去,俊朗不羁的面容瞧着那由远及近,冷若冰霜的佳容,再次挂上了畏惧。



    张修然猛地扭头转身,结果撞到了紧跟其后的齐衡身上。



    面对侍从不解的面容,张修然轻咳一声,迈步绕开齐衡并继续行走在巷弄里。



    “那什么,街上太吵了,走巷子里挺好的。”



    张修然躲开墨姑娘,回到了醉香阁内。



    刚进自己在三楼的长期包间内,一名其貌不扬的汉子就从纱幔后走出,凝重的朝其抱拳躬身道:



    “公子,二更时分,叶青被押入了淮阳大牢。”



    ……



    正德坊。



    淮阳府衙不远处的一座三进宅子外。



    一直忙到三更梆响的淮阳知府陈裕明,穿着深绯官服,腰缠金带。



    他正值壮年,仪表堂堂,正气凌然,看起来是不怒自威。



    不过此刻,他身心俱疲,很是憔悴的朝家中走去。



    宅门虚掩,守门的门童见陈裕明归来,赶忙拉开大门,并跑了过去,拱手躬身道:



    “家主,谢大儒酉初就到了,让公子陪着在院里闲谈,不让我等去府衙通禀,以免打扰到你。”



    “哦?恩师竟来了!”陈裕明脸上浮现了喜色,冲淡了疲惫,下一瞬便不悦道:“以后告诉府上,恩师来访必须通禀与我。”



    “是,小的记下了!”门童惶恐的赶紧应下。



    而陈裕明喜不自胜的加快了脚步,同时嘴里絮叨着:



    “我真是该死啊,今夜不知道熬什么熬,竟然让小老头等了我三个时辰,他那身子骨熬得住么?”



    “话说回来,小老头也真是的,要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多备一些美酒,我就能跟小老头痛饮一番,夫人也说不得什么。”



    懊恼浮现在陈裕明的脸上,让他不由停下脚步,看向身后跟着的门童,赶忙道:“你快些,去酒记买两坛,不,三坛上好的金陵醉。”



    “是!”门童刚应下,就见陈裕明径直归家,立马着急道:“家主,那什么,小的没钱。”



    陈裕明停下脚步,昂首挺胸孤傲道:“赊着!”



    想笑又不敢笑的门童,赶紧低头拱手躬身,扭头跑了。



    一甩深绯官袖的淮阳知府继续往家中走去,同时孤傲不屑的低声道:



    “那等黄白俗物本官怎可能摸得到,一身家当全在夫人手中,问本官要钱?可笑可笑!”



    典雅清净的院子之中。



    一方草地,一棵桂树,一张木榻,一座石桥,一条小溪。



    谢谦和陈裕明的嫡子陈楚月坐在木榻之上。



    不过,此刻谢谦的书童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无他,年仅十七的陈楚月被谢谦考教了三个时辰,被问的是忐忑不安,正气俊朗的脸急得面红耳赤,不停的喝水,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湿。



    初春寒冷的夜风,都难以消磨他的燥热。



    当看到陈裕明走进来,陈楚月如见救星一般,快速起身迎了上去:“阿爷辛苦了,您用饭了么?需不需要孩儿给您去准备些吃食。”



    说话间,陈楚月满是祈求的朝陈裕明挤眉弄眼。



    看着儿子狼狈的模样,陈裕明哑然失笑,点头道:



    “有心了,去给阿爷弄些吃的,顺便准备些下酒的小菜。”



    “是!”



    陈楚月如蒙大赦,身心都愉悦了起来,赶忙朝身后瞧着的谢谦行礼后,麻溜的跑了。



    见到恩师,陈裕明满脸激动,有满腔的话想要说,最后只是朝谢谦拱手躬身道:



    “弟子见过恩师。”



    枯槁的手捋着花白的胡须,谢谦看着陈裕明疲惫却精神十足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左手一挥道:“坐。”



    同时笑着点评道:“楚月这孩子比你聪慧,不过跟你年轻时一样,做不到气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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