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称“剑王”的杨仇飞五十出头,混杂在人桌阵中喝酒吃肉,他戴了顶大大的兽皮帽子,蓄了长胡须,在这阵骚动之中,让几个眼尖的旧识发觉,便也不以为意地摘下帽子,和大伙敬了杯酒。



    主桌上正和卫云五交谈的李晟,听见大伙儿骚动,又惊又喜地起身,恭敬地来到杨仇飞身旁,向他敬酒。



    剑王杨仇飞在抗匪时,和李闯天有着过命的交情,当时人称“天下第二”,意思是除了李闯天之外,再没有人能胜得了他。



    “连杨大侠也来了,这次剿匪可多了个大大的助力了。”李晟眉开眼笑地说,又指着自己那桌的卫云五,向杨仇飞说:“杨叔叔,我带你过去,给你介绍来湖??不,海棠国的第一铸剑师卫先生。”



    “哈!免了,我认识他。”杨仇飞哈哈一笑,向远处的卫云五举了举杯,卫云五也向他点点头。



    “海棠国第一铸剑师,碰上了百国四方的第一铸剑师,应当是他来向我打声招呼,怎么会要我去向他打招呼呢?”杨仇飞斜眼睨视着卫云五,又瞧瞧李晟。



    李晟嗯了几声,神情尴尬,一向机敏多智的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数声,含糊说着:“两位都是最顶级的铸剑师。这次剿匪大计能得两位前辈相助,可真是大伙的荣幸!”



    杨仇飞仍不满意,大声说:“最顶级也有高下之分。我不在海棠,姓卫的方可称第一;有我在,他便是第二。其实第二也不简单了,我服他是天下第二。”



    大厅堂上的群豪们听了杨仇飞的话,大都面露惊愕,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都知道这“剑王”称号,指的是他剑术精绝,却没几个人知道杨仇飞还会铸剑,只当他一向狂妄,酒喝多了,发起狂性。



    杨仇飞尽管辈分崇高,但在抗匪之后便销声匿迹,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一年当中只有些流言蜚语,传闻他与大盗贝绿在湖畔饮酒,或是在某座山上刺死了一群杀人狒狒。



    自然而然地,和他交好的江湖人士便也不多。



    但论起名声辈分,卫云五也不比杨仇飞来得低。



    抗匪时,曾和王宝胜在战线后方提供大量兵刃,让前线弟兄们使用。



    此时在来湖市也有数家大店,打造最顶级的刀剑兵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铸剑师。



    群豪们见杨仇飞姿态甚高,出言失礼,大都替卫云五抱不平。



    有些和卫家关系好的人士听了杨仇飞说的话,更是不以为然地说:“当年闯天爷在世时,杨大侠人称天下第二,想必是闷坏了。现在闯天爷不在人世已久,杨大侠当了十几年的天下第一剑还不过瘾,就连铸剑技艺也要和卫家争第一啦!”



    又有人说:“谁说闯天爷不在,闯天门这武功天下第一便让出了?小霸王李岳一身铜皮铁骨、力拔山河,俨然闯天爷再世。剑王和霸王谁高谁低还不可知,我看好李岳兄。”



    “大伙儿闹得热烈,不妨请杨大侠和李岳过过招,赏大家个眼福如何?”



    “是啊!杨大侠上去将李岳踢下来吧!他连胜三十场,霸着台子不下来呐。”



    杨仇飞摇摇头,瞥向另一边热闹台子上威风凛凛的李岳,正站着让三位大汉出拳踢脚击打全身,三位大汉都是闯天门自家人,受了命令上去打他的。



    这是因为李岳喝了三坛子酒,出手已不分轻重,打翻了好多练家子,没人再敢上场和他“玩”,便唤了自家手下上场出拳打他,一方面发泄心中情绪,一方面说是给那些被他打伤的好汉们赔罪。



    “二弟,别再闹了!下来见见杨叔叔!”李晟大喊着。



    “我不和他打。”杨仇飞自言自语,也算是回答那些鼓噪着要他和李岳比斗的人士。



    他瞧着台上,淡淡说着:“我刚刚看他打了许久,李岳果真像闯天,一个模子压出来似地,论拳脚我自是打不过他,倘若出剑便要见血,都不成。”



    “所以杨大侠便不甘,要抢了卫先生第一铸剑师的招牌吗?”人群里有人起哄。



    杨仇飞淡淡一笑,也不答话。此时李岳闷哼一声,身子一绷,三位大汉全给震退数步。



    李岳跃下台,大步走到杨仇飞面前,说:“杨叔叔,我心情不好,不想和大家说话,有失礼数,自罚一坛酒。”李岳说完,随手拍破了桌上一坛酒,举起便喝。



    “哈哈!连喝酒都像闯天,哈哈!”杨仇飞大笑,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一杯饮尽,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趟来,能见你一面,心愿足矣!”



    李岳将整坛酒喝干,向大伙抱了抱拳,领着手下自个走了。



    李晟赶紧陪笑说着:“杨叔叔,我这李二弟性情便是如此,说也不听,您可别见怪!”



    杨仇飞却不理李晟,站了起来,向远处的卫云五又敬了一杯酒,说:“老卫!当年我贪练剑术,铸剑技艺便不如你,但这十多年来,也没什么家伙让我杀,我终于专心学习铸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样中规中矩得让人生厌,刻苦谨慎却不知变通,你造的兵刃已不如我了。”



    卫云五摇了摇头,笑说:“这么多年不见,你这狂妄性子还是不变。”



    “你也是百年如一日的穷酸书生模样,闷死了!”杨仇飞哈哈说着。



    比剑台附近又是一阵骚动,四名卫家铸剑学生跃上台,将台上那些断剑全给扫下台。



    随即抽出背上所背双剑,在台上舞起剑舞,一共八柄长剑飘飘起舞,霎时台上银光闪耀。



    卫开来潇洒翻身上台,朗声说:“我三弟功夫还没到家,剑身略脆。杨小妹子可别小看了我卫家。”



    卫开来边说,边抽出手上宝剑,那剑剑身赤红,宽阔厚实。



    “秋枫飘飘,夏阳如火??我这柄剑叫作『夏阳剑』。”卫开来话语未歇,双袖挥扬,配合起四名卫家学生身形动作挥剑,和他们一一对剑,接连斩断四柄长剑,跟着那四位学生一起挥剑,卫开来一剑劈下,四剑齐断。



    “卫家二公子这夏阳剑更胜之前他那柄秋枫剑!”



    “四剑齐断,好锋利的剑!”底下各路铸剑师傅将手掌都拍红了。



    武术好手却暗自窃笑,卫家剑虽然锋利,但卫开来这套剑舞瞧在武术行家眼中,自是平庸而做作。



    卫文仍伫立在台边,涨红了脸,捧着他那柄断了的无二剑,忿忿不平地瞪着黄衣女子,杨仇飞的女儿──杨瑛。



    “肉麻死了,先是秋枫、再来夏阳,你这打铁匠还真会学人附庸风雅。”杨瑛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拍掌,向台下席间的杨仇飞喊:“爹爹,我受不了这家伙,快给我『兵三』,让他吓破胆!”



    “和爹爹说话,要礼貌点!”杨仇飞咳了两声,随手将身旁那只立着的大长箱子揭开竹盖,附近的人看去,箱子里头有数条长形黑布包裹,上头贴着“兵三”、“兵七”、“兵十二”等小纸条。



    杨仇飞取出“兵三”,揭开黑布,是一柄怪模怪样的长柄钳子。



    大钳支轴上端的钳头约莫手掌长短,有如螃蟹大螯,支轴下端两支长杆非常粗厚,长杆外侧却打磨得锋利如刃,整支钳子合起时,便如同一柄利剑。



    杨仇飞扬手一抛,大钳在空中翻腾激烈,去势极快,眼见就要砸中自己的女儿。



    杨瑛却一点也不以为意,随手一抬便接着了大钳握柄,顺势挥了个剑花。



    台下一群好汉都哗了好大一声。



    瞧出杨瑛接这大钳瞬间,使的是能以四两卸力的厉害手法。



    大伙见剑王不但自个武术高绝,就连女儿杨瑛也是一流好手。



    一群铸剑师傅则是皱着眉头,交头接耳,讨论着杨瑛手上那柄奇怪家伙。



    “咱们比剑,杨姑娘却拿柄剪刀钳子上来,岂不奇怪?”卫开来不屑地说。



    “这是我爹爹造的『兵三』,叫作『断兵剑』。”杨瑛哼了一声,瞧瞧卫文,说:“哈,你还怔在那儿做啥?下去把鼻血擦一擦吧!”



    卫文此趟行程带着唯一的一柄无二剑,被杨瑛不按牌理出牌给折断了。



    他生性敦厚,举止不若二哥卫开来潇洒,加上喝了些酒激出拗脾气,心中甚是不甘,不知如何应变,却又不愿认输下台。



    “三弟,你快下去吧!”卫开来微微一笑,心知若是杨瑛仍不照比剑套路来打,尽管手中宝剑锋利,也难以取胜,便抢先出剑。



    他倒是将这比剑套路练得熟稔,剑势凌厉。



    “开来,不可无礼!”卫云五远远地喊了一声。他心地宽厚,当真怕卫开来伤了人家姑娘。



    “你别插嘴,罗里罗嗦,咱家阿瑛自个儿有主张!我本不想来的,便宜了你这死老头子!今儿个我不将你们自吹自擂的卫家剑全给断了,我就不姓杨!”杨仇飞咧了嘴巴,大声骂着卫云五。



    李晟和其他群豪听杨仇飞出言如此不逊,都感到十分惊愕。



    他们知道杨仇飞向来狂妄,但此时也未免过了头,好似和卫云五有深仇大恨一般。



    有些偏向卫家的豪杰们都感到忿忿不平,但见卫云五仰头笑得合不拢嘴,又觉得他未免心地宽厚得夸张了些,真是奇怪。



    只听见台上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突然听到一声喀啦声响,杨瑛已使断兵剑的钳头,挟住了夏阳剑剑身。



    钳头状似蟹螯,上头有些倒角,牢牢将夏阳剑挟住。



    卫开来一怔,紧握长剑,杨瑛的双手也牢牢抓着断兵剑一双握柄,和卫开来僵持不下。



    尽管男女力气有别,但杨瑛武艺高上许多,她身子向前推去,翻转一圈,有如江河里的鳄鱼翻身。卫开来只觉得手腕疼痛,夏阳剑已被夺了过去。



    杨瑛沉声一哼,挥动断兵剑挟着夏阳剑狠狠朝地上一砸,夏阳剑已断成两截。



    卫开来张大了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底下有些铸剑师傅已看不过去,鼓噪起来:“胡闹什么,两次都这样打,比铸剑技艺,怎能以钢铁钳子挟剑,再好的剑都会给剪断!”



    杨瑛向台下的铸剑师傅们喊:“我手中这把本来就是剑!剑能当作钳子用,是我杨家本事,不服气的上来打啊!一群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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