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牢传出喊叫声,正在喝茶谈天的看守们要提腰刀察看,却被牢头若无其事地拦住:“放下放下,郡守诚心把他丢到内牢,就是让他吃苦头,现在还敢吵嚷,说明没磨够。你们现在过去,反倒显得咱们在意他,踏实放着。”



    狱卒有些犹豫:“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惯犯,万一被激起杀心,把他弄死,咱们交不了差啊。”



    牢头续了杯茶,泰然自若地说道:“你才来多长时间,哪知道里面的弯弯绕。老哥哥就问一句,你见过几个杀人犯的被囤在这?”



    狱卒摇头:“一般此等罪行都是充军或发配,罪大恶极的直接处刑,倒还真没几个囤在地牢的。”



    牢头得意地说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官面的东西。黑栅栏里面不养人,这才是正理。咱牢里讲究进出有道儿,正格能被关禁的只有四种人,最多的是些不成气候的盗匪蟊贼,还有些个是替达官显贵靠墙赚钱的或着是含冤入狱的,剩下几个是躲避仇家追杀自愿进来的,这些人要么竖着出去,要么横在这,重犯要犯轮不到咱们这收,懂么。”



    旁边的也围拢过来:“老大,里面那个是哪种人?”



    牢头翘起二郎腿:“他…不在这四种人里。说他自愿进来没错,说他替人靠墙还沾边,说他是重犯更没跑,案底子录的是十三宗命案,那是能查到的,实际肯定不止这个数。”



    狱卒急道:“那里面的孩子不死定了吗?”



    牢头不耐烦起来:“坐下,坐下,听我的没事。跟你们这么说,他来这的时间比我都长。师傅交班时点过我,当年缉拿他的那是海捕公文,找了他快十年,连影子都没捞着。就在一天,有个大和尚带他到官府投案,说他杀性太重,需要在监牢之中才能化解,还拿自己的修行担保,紧接着又来了波富商花钱给他打点。只不过依着律法,此人须腰斩示众,好巧不巧,就在出发当日,天下大赦,除了谋反其他罪责一律从轻,这一来二去,死罪就免嘞,一直关到现在。这些年来,不论班房还是犯人,没因为他出过人命的。所以我才敢向大人建议,把孩子关他那间儿,懂了么。”



    狱卒挑起拇指奉承:“老大果然见多识广,那那个高僧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本事把他带回来,要是哪天咱们有缘碰到了,不得求个护身符啥的。”



    牢头擤了擤鼻子:“你当老大我没想过,这事只有当年的郡守知道,我又没见过,你小子想求个护身符,自个到连空寺,把你前些日子斯罗的白货供了香火,人家还能不给你。”



    狱卒讪讪地赔着笑脸,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问道:“连空寺先不说,我的小兄弟可是受苦了?”



    “你兄弟?”牢头寻声一看,发现身旁多了一位暗青麻衣的青年,也不知何时在的,不满地说道:“你谁呀?今天可没听说有探监的,私进地牢重地,可是得挨板子的。”



    麻衣青年怒气陡现:“你们庐寿城为抓我,把一个孩子无辜下狱,还敢问我是谁”,突然贯起一方长凳,两名狱卒反应不得,立时被拍晕倒地,其余四散,刚抽出腰刀,青年从怀里掏一把拇指粗的黑铁丸,运足底气,打向狱卒咽喉,剩下的几人还未反应便碰中,兀自痛苦地捂着脖子。



    牢头想要呼喊援兵,却看到青年揉捏铁丸指着自己:“你若呼喊,我便打穿你的嗓子。”



    能在此处任职多年,牢头早练出了识实务的本事,赶忙缩起脖子:“不敢,不敢,大侠您这是打算劫谁,小的给您带路。”



    青年从地上捡了把腰刀:“那个孩子在哪?带我过去。想耍花枪,生死自负。”



    牢头喏喏称是,心中破骂不已:“这新来的郡守真敢找麻烦,害着我受牵连,要是真被劫了狱,还得算在我身上。可这位的铁蛋子也忒厉害了,只怕还未鸣钟,便喂了铁蛋。”无奈先顾眼前,老实地在前带路,但还是隐晦地用手指了下鸣钟。



    一前一后走进内牢,牢间外牢头小心地说道:“大侠,本城地牢只关押了一个孩子,就在里面。”



    青年打眼观瞧,发现牢中的确有个孩子,但形貌邋遢难以辨认,试探地问道:“小骞,是你吗?”



    云骞此时也安静了许多,虚弱地看向牢门外青年,倏然间种种积压的心绪释然放怀,沙哑无力地发出声音:“前辈怎么来了?”



    青年正是百盘山一路救护云骞的翁芝庭,看着云骞凄惨的模样,霎时面如霜寒:“怎么会这样?”



    牢头见机得快,急忙拿出钥匙开门,愤恨不平起来:“都是那新来的郡守,想要追查您的行踪,无所不用其极,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后来还亲自来牢里拷问,威逼于他。真真,唉。小公子深明大义,半字未曾吐露,郡守黑心恶待于他。小的心中不忿,但人为言轻,终归无济于事啊。”



    翁芝庭眼中寒光星动,看着牢头,又看了看角落里毫无生气的囚犯,缓缓走进牢内:“小骞,是这样么?”



    云骞静静回想起几日的情形,自嘲地哼了一声:“差不多,大侠,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翁芝庭走到云骞身边,察看他的状况,又切了切脉,发现他虽然虚弱,但没有十分严重的伤痕:“我昨日听了些传闻,才得知你被官府胁质。想来你这次遇难,是因我所致。虽然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不过这口气,我定然给你出了。”



    话音方落,外牢突然响起一阵急急刺耳的钟鸣,牢头扫腿狂逃。



    翁芝庭懒得追索,跟云骞平静地说道:“地下阴冷,我们先去外面,如若我猜的没错,应该还会有那种人过来,我们出去见见,然后送你回家。”翁芝庭手向上指了指,见云骞点头,轻轻地背他走出牢房。



    云骞发觉翁芝庭衣服里还背有东西:“前辈,澈玥也在吗?”



    翁芝庭声色柔和:“嗯,从不离身,剑匣太招摇,被我藏起来了,你注意些别被划伤了。”云骞轻声回应,任他背着出了牢门,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那个囚犯一眼。



    到了外牢,之前的狱卒已然或救或逃地离开了,翁芝庭从桌上提起一壶茶水,晃了晃,感觉还有不少,又取了个杯子递给云骞,走上石阶。



    地牢外的场院之中,官兵杂乱纠集,牢头正诉说着情形,看到二人走了出来,吓得躲到了官兵背后。



    木质黑字的地牢牌匾森然高悬,翁芝庭把云骞倚靠在台阶上:“你若口渴,先在这喝点水,我办点事。”



    许是近些时日生死攸关的事情太多,此时的云骞十分平静,自己倒了杯茶水,真地喝了起来。



    为首的官兵,手握钢刀,高声喝喊:“大胆贼子,竟敢公然劫囚,还不快快受缚。若敢反抗,唯有乱刀分尸的下场。”



    所有官兵抽刀喝势,一时间明光闪闪,气势森严。



    翁芝庭安然如是地解开麻衣,放到云骞身旁,半开玩笑地说道:“小骞,我就这一件衣服了,看好别让他们偷走了。”



    云骞撑笑回应:“前辈放心。”



    翁芝庭提步走入场中,朗声高喝道:“中古至今,为求奉生大道,释缚脱艰,炼气修元者如恒河沙数,招来玄通相争,戕(音枪)生无计,终致天哭地陷。为此万宗几集,立下三道纪约,刻于闻圣碑。其中一道乃是仙修之人不得亲扰凡俗。阁下公然背弃,不但暗杀州府官员,蛊惑民众,甚至欺害无知少年,难道是想被玄海共伐不成?”



    为首的官兵见他胡言乱语,喝道:“大胆贼子,还敢放肆,把他给我拿下”,令一出,众兵齐齐拢进。



    翁芝庭冷哼一声,从身后拔出澈玥,劈开其上的裹布,驻剑威视。此时澈玥虽无森然寒气,仍是剑气凛然,与翁芝庭浑然天成。



    刀光将起,郡守赶到场院之中,喝住官兵:“你姓甚名谁,为何知晓仙家之事?”



    翁芝庭并未作答反而四方巡看:“阁下若不愿相见,还请说明缘由,还我兄弟一个公道,否则在下定送报传礼阁,亦能见得分晓。届时布公,后果难测。”



    郡守被翁芝庭无视,真真恼怒:“两个作奸犯科的蟊贼,还敢谈公道,真当我不敢杀你么。”说完举手作令,准备诛杀二人。



    然而,一道如黄莺啼啭般美妙的声音从云骞身旁传来:“小兄弟,你那位兄长为何会知道扶黄道约,还晓得传礼阁,告诉我他的来历好么?”



    云骞觉得声音似曾相识。侧首发现身旁正依偎着一名弱柳扶风,粉妆玉琢的红袍女子,正满怀风情地抚拭着云骞脸上的泥尘。



    整个场院一片寂静,郡守和官兵们更是完全忘了场中的翁芝庭,反而满脸羡妒地看着云骞。



    翁芝庭神色转冷,握紧澈玥,一步步向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故作凄怜地娇喝道:“哎呀,你可不要吓到人家,人家只是想跟小兄弟请教点事情嘛。”只见玉手缓缓移到了云骞的咽喉,轻轻划了一下。



    翁芝庭顿下了脚步,剑点女子:“小辈,尔敢。”



    女子轻笑嫣然,脸颊贴近了云骞:“可以不可以告诉姐姐,他一个凡人,为何敢对我如此无礼。”



    云骞闻着女子的芳香,感受的暖酥的肌肤,低头回道:“姐姐,你踩到前辈的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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