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盘山脉横峰侧岭,绵垣蜿蜒,但并无险峰耸立,相较其它的名山大川有些平平无名。



    而庐寿城周边的百姓,对此山乃是爱恨参半。因山中多产药草黄檀,野雉和蜂巢更是无数,算得上物产丰饶。但不知道何时起,出现了一窝山寇,打家劫舍,作恶无计,山民乃至城内人多受其害。此地官府虽竭力清缴,均是无功而返,甚至连他们盘踞的所在都没能找到,最后无奈建议百姓,搬离山脉,南迁寻找营生。而这帮山匪倒也不敢举寨攻城,最后落得个“两厢安好”的局面。



    百盘山密林的某处,木墙环筑,寨门高耸,门内栅桥吊索连树悬接,下面参差搭建着一些木屋。在居中的一座吊脚楼中,正有二人饮酒密谈。



    “崇山老弟,不是哥哥的认怂,邮人,书生,重身、重病,还有就是这帮鹰爪孙(官府),我们可都是有规矩管着的。咱这虽是分舵,也不敢私下坏了规矩。那芽儿要真跟鹰爪孙有牵连,哥哥可帮不了你。”一个膀阔肩宽,脸生横肉的壮汉闷声说道。



    对面这名男子正是君兴当铺庐掌柜的小舅子杜崇山:“能跟官府有什么关系,我那姐夫就是跟庐寿城沾了个姓,商贾走贩而已,在庐寿城都排不上号。那孩子家里更是平头百姓,听说他们祖辈还干过点挖坟掘墓的勾当,王老哥要是劫了这孩子,算替天行道了。”



    王姓山匪松了口气:“嗨,我他娘的还以为庐寿城你家开的,原来是母鸡孵蛇蛋——有个卵关系。看你曾在牢中照顾我兄弟的份上,这趟远活包在我身上了,虽说出盘子担些风险,倒也不是没干过,你说要活的还是死的就行。单有一点你可别骗我,那孩子身上当真有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杜崇山见他应下,又给满了一碗酒:“只要他别再跟庐寿城有什么联系,死活您看着来。他身上那件玉佩可是当初我姐夫花了三百两买的,我亲眼看见他戴在身上,绝对不假。只不过您倒卖的时候,可别在周围几座城,当铺之间通着消息儿,万一查了过来可就难办了。”



    王姓山匪听完不屑的啐了一口:“查到了又有啥用,我们雄踞这趟线儿多少年头,害怕个商贩儿?就这么跟你说,哪怕是大军压境,凭我们总舵的那位,也能给他打回去。”



    杜崇山有些惊异:“在下自是听过贵帮沈帮主的威名,但要说硬抗官府,怕是……”



    “嘿,你小子连我们帮主的名号都听过,可见我那位兄弟没少跟你说道吧。要不要加入我们龙山帮,你这种坏小子我们这可是欢迎得很。”王姓山匪话锋一转,忽然邀他入帮。杜崇山毫无准备,连忙婉拒推谢。



    王姓山匪闷哼一声,懒得再拉他入伙:“我们沈帮主自是神威无敌,但也不会跟鹰爪孙争对,要不为啥还给我们立那些条规矩。只不过约么五六年前,总舵忽然又招来了一位……”说着竟是卖起了官司,不再言语,还撇嘴示意他赶紧倒酒。



    杜崇山不敢怠慢,提起酒壶满斟了一碗,王姓山匪大口饮尽:“行,有点眼见,不过这事涉及我帮中机密,不能告诉你这外人。”



    杜崇山又是赔笑着满了一碗:“哥哥,您看您,把老弟心虫勾出来,怎的还搂起来了。您就发发慈悲,给兄弟说说到底来个怎样的高人,能让龙山帮有了这等实力。”



    王姓山匪看着杜崇山的神情,咧嘴一乐,压低了声音:“不是人,是仙师。”



    ……



    常言道:不测风雨易避,无妄之祸难藏。



    两日后,天和日朗,白云轻卷。庐寿城东南的一条小路上,一位车夫架车而来,马车式样与常景住的车驾相似,车中坐着启程回家的云骞。



    因地处荒郊,离晚上投宿的所在较远,所以云骞正吃些干粮权当午食,猛然听到车外一声暴喝:“停车,打劫。”声音来的突然,云骞心神一抖,尚未做出反应,便听到车夫急急催驾策马的喊叫和鞭声。马车立时嘹嘹狂奔,车内的云骞扶坐不住,斜撞向了车棚后墙。



    车外又是一声暴喝:“还敢跑,找死。”话音未落,云骞便看到纱帘外马夫仓惶滚爬的身影,似是打算闪躲到马车的对侧,但随即惨叫一声,一泼鲜血直喷纱帘。灾厄乍现,已是血光一片,这等境遇,云骞一个九岁孩童又何曾经历过。惊惧乱心的他紧缩在一角,颤栗地望着露在车内的一只血手,想要开口呼叫,竟是失了声音。



    蓦地,车身一沉,一个粗悍的声音呼着口号,准备勒马停车。隔着纱帘,云骞看到车外有人向车里望了一眼,随后狰狞恶笑,几如饿兽一般。



    接连的恐噩竟是让云骞生了半分神智,惊惧地开始左右急顾,方扫见车窗,便直接蛮撞了上去。车窗不大,但云骞本就瘦小,又是莫名的一股狠劲,倒真被他穿了出来。落在黄土地上三翻两滚,云骞爬起就往树林里跑。



    正在停车的那个壮汉,听到车内声响,侧头便看到了逃出来的云骞,招呼了一声:“别让他跑了,我停车。”



    云骞此时哪管什么围堵,只是往树林冲去。但没跑出几丈,后颈猝然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将他一按,狠狠扑砸在了地面上。紧着又是一拳打在太阳穴上,云骞只觉两眼昏暗,顷刻便昏死过去。失觉之前,云骞眼里看到的只有一架远去的马车和马夫那一双随车颠晃的双腿。



    ……



    古道寂寥,林木森沉,就在劫匪遁走半个时辰后,道上悠悠走过一位青年男子,他头顶雨笠,身穿暗青麻衣,紧身束带,腰携配剑,甚为奇异的是他身后斜背了一个的厚重物什,长有七尺,裹着黄布,看不出是何物。



    猛然间,地上一滩殷红扎眼的血迹惊起了男子的注意,看着连着条血线断续地到了百丈开外,不由得心下生疑。男子左右观瞧,只有长林古道,前行寻索血迹,及至尽头,正有两条车辙斜拐进了右侧的树林。男子剑眉怒挑,一声冷哼,迈步便寻着车辙走了进去。



    ……



    云骞此时头脑昏沉,双手麻胀,身子似乎被活物驮着,上下颠晃不停。恍惚之中,朦胧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聊天:“王老大,我是真觉得这芽儿干不了杂活,还没用劲就昏过去,都死睡到现在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再做一票,逮个腰板肉实的。这要是怠慢了仙师可咋整。”



    云骞猛然惊醒,急忙扫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匹马上,双手被缚,身体也被拦腰捆在了马背上。前面有两名骑马的壮汉悠悠前行,说话的那人正牵着自己这匹的缰绳。



    幸好二人并未发现身后的动静,仍在聊天。云骞赶忙低下头,装作未醒的模样。



    被叫做老大的壮汉骂道:“你个小瓢子懂个屁,咱们那趟线哪还有羊,这次正好有点子我才拉你出来。要是再干一票,万一碰了个鹰爪孙,杀了又得麻烦。仙师的事你少给老子转心思。打杂?全山上下也就你敢信。沈帮主吩咐各分舵找孩子,这里外里送去十几个了,到现在一个影儿没有,最近我才听总舵的兄弟说很可能被他生吃了,甚得邪门……”说道后来,王姓山匪特意压低了声音。



    牵绳的那名汉子倒吸了口凉气:“不会吧,那位可是仙人。”王姓山匪斜睨了一眼:“贼心不小啊,你若真想离他近些,晚上到了总舵,正好留下,要是能得到那位的青眼,哼哼……我这个当大哥的拐鼻子祝你早日成仙。”说完还作势蹭了下鼻梁。



    听到此时,牵绳的汉子哪还听不出他的威吓之意,惴惴摆手:“王老大,我哪能有那个心思,能追随着您,是我上辈子积德,上上辈子拜佛,上上上辈子……”



    被叫做大哥的壮汉咧嘴问道:“上上上辈子怎么了?”



    牵绳的汉子尴尬道:“那辈子我忘了,呵呵。”



    “滚蛋。”那名壮汉骂道。



    云骞耳中听着两名劫匪的对话,一阵胆寒,手臂用劲试着挣开身上的麻绳,却徒劳无功。想哀求他们放了自己,但看到马夫的前车之鉴,多半无济于事。更不敢开口臭骂,否则还等没被所谓的仙师吃了,就得被打死。暂且装昏,同时用心记下小路环境,让自己多一分逃生的机会。



    百盘山林路曲折,苦捱了半个时辰,云骞两目竟是有些充血,双手麻痛更甚,心中暗暗思量:这样不行,路太绕根本记不住,一旦到了劫匪山寨,那么多人更跑不了,只能是被送仙师那一口口吃了,与其活剐受罪,还不如拼了。



    念及至此,云骞偷眼瞄了一下前面的两个山匪,发现他们只顾着扯闲,并未关注自己。缓缓将双手挪到了嘴边,开始用牙撕解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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