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红袍女的半截刺针被云骞藏在靴中,慎之又慎地将两件收好,探头问道:“庐世叔,还有吗?”



    庐世叔瞪了他一眼:“又不是让你打猎,以备不虞用的。你安心读书,下次我来的时候,若错估半成,我让你把增广杂俎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云骞喏喏地送走了庐世叔,着手收拾应用之物。木屋两丈见方,小是小了些,也足够生活摆设。铺褥桌椅等一应器具都是庐世叔买办,不用花费心思,但木柴饮水等琐碎之物,还是要多备一些,毕竟是自己此后三年的住所。码放书墨,挑水晾柴,布撒虫散,来来回回的蹲起忙碌也让云骞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两个时辰后,云骞歇了歇腿脚,打开之前带回来的包袱,沉吟不定。为爹娘求得的玉佩和手珠,云骞趁别人不注意一同归入了土里,剩下的白晶和红玉效用难明,便留了下来。



    想到血罗宗二人小气的模样,必是珍贵非常,若将它们随意丢到河里冲走,云骞有些不舍,但存在身边,万一被宵小之人发现,又会招来麻烦。思前想后,还不如自己喝了一了百了。



    留出一枚,云骞将剩下的白晶包好,藏在床下。从外面,搬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想要碾碎泡在缸里,但白晶有些坚硬,用斧锤才砸成了碎块,当初老仙人随手一挥化成粉尘,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大粒小粒地挑拣出来,云骞突发奇想地取出一粒含在了嘴里,尝着有些咸涩,并没有其他感觉,又吐出来丢到了缸里:“哎呀,没洗,算了,反正是我自己喝。”云骞拍了拍手,从外面挑拣木柴准备煮饭。



    屋子正中专门空出两尺宽位置,用来搭灶取暖。日常素食会有人定期送过来,云骞蒸煮一番即可。只不过平日都是父亲持火,云骞有些生疏,被烟熏出木屋几次才算点燃。抄起铁锅,到缸里取水,发现白晶并没有变化,也就不再花心思了。



    因地处山野,听不到打更之声,所以只能依着往日习惯,觉得困乏再解衣休息。



    此后,云骞除了每日为爹娘和姐姐剪草规整,定期烧祭楮钱,便是攻读课业,学商鉴物。一晃三个月,生活也逐渐适应下来,只不过让云骞头疼是附近的杂草长得太快,每次清剪后,第二日必然又冒出许多,若不及时清理,很快就能涨到膝盖般高。这段时间下来,木屋边道已经堆起了一人高的草垛。



    还有一件让他奇怪的事,附近多出了许多动物,野兔雉鸡不说,连鸟雀都时常盘落,后来又增了两只狍鹿。云骞担心它们胡乱刨土,驱赶过几次,只不过走后便又会回来。观察了一阵,发现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呆卧不动,有外人来的时候才会躲起来。



    少年心性的云骞,曾试着找些水果食点投喂它们,不过都被嫌弃了,看样子只是享受此处的环境。云骞查究无门,索性放任。平日山中难免孤寂,有它们算是一种陪伴。真哪天来了熊罴,再作其他打算。



    每隔一月,会回家打扫房舍,不知为何乡里人总对他指指点点,云骞能避则避,每次都捡着清晨和傍晚出行。所以,在昨晚到家打扫后,便留了一夜,今日天光未亮,起身回木屋。



    平日的忙碌让云骞锻炼了筋骨,大半日的脚程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也不似往前那般疲累,翻过山丘,再走上几里便到。



    然而这次,发现高地之上正有一个人朝木屋的方向眺望,牛山灌灌没有头发,身穿一件破旧不堪百衲衣,手中托着暗黄的钵盂,像是个僧人,还像个乞丐。



    平日人际稀少,此人又举止不明,云骞心下生了警惕,摸了摸左臂的袖弩,又从褡裢布袋中取出了铜熏球,绕开了乞丐所站之处,闷不做声地朝木屋走去。



    有心避开,还是被僧人看到,缓步走了过来,同时呼喊道:“小施主,且请留步。”



    云骞暗暗捏开了铜熏球,驻立以待。那僧人体态枯瘦,肤色暗沉,脸上皱纹轻叠,年纪应是五六十的模样,目光明净,透着稳重慈祥。



    僧人启手:“小施主勿怪,贫僧乃是云游四方的苦行僧人,忽见此处山泽敛秀,生气不凡,不知可有高人栖居,贫僧想去拜访一二。”



    云骞摇头道:“大师勿怪,此处乃是家亲魂安之所,并无甚高人,怕是让您失望了。”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有扰,请施主恕罪。既如此,贫僧这便离去,不知附近可有村镇,贫僧想去化些斋食。”



    见僧人温和恭顺,并无恶意,云骞放下了戒心:“村镇是有的,不过少说还有大半日的行程,大师认不得路,可能会更长。若您不介意,我丁艰的木屋中有些素食,我给您取来。”



    僧人垂首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慈悲。”



    云骞淡然一笑,领着僧人朝木屋走去,快到木屋时,让他在外等候,自己跑去屋里包取饭食。



    僧人定眼观瞧,发觉此处生机盎然,百灵祥和,不由得心生赞叹,屋后不远处乃是墓茔,僧人不敢失敬,一一躬身拜礼。



    云骞出来后见僧人如此,低声说道:“大师恕罪,我年少无知,不懂避讳,扰您心境了。”



    僧人合十:“施主不可如此,贫僧叨扰此地清净,又得蒙施舍,心中难安,愿为尊亲诵念经文,不知可否?”



    云骞有些诧异:“只是些平常的饭食,大师何必辛劳,待日后凑齐了香火,再请大师不迟。”



    僧人神色恭谨地向云骞解释:“贫僧苦修菩提,不敢谈教化众生,只求心境圆满,施主即肯布善结缘,贫僧若视而不见,难得圆满。况且此处福泽深藏,乃是上佳的修行之地,也是贫僧的一点私心,还望施主成全。”



    云骞懂不得佛门的规矩,但能看出他的善意:“既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僧人得许,口念佛号,恭敬地走到屋后,随后阖目盘坐,诵念不绝。云骞听不懂僧人的经文,也不好失礼,自己坐在了不远处,等他念完。



    然而这一等,却是到了傍晚。云骞早午都没吃饭,直听得饥肠辘辘,脑困头昏,顾不得失礼,自己回屋蒸饭了。吃完后,听到僧人还在诵念,不由得自嘲了几句。从屋中取出了风灯,点着后轻轻放在了僧人身旁。自己取出书籍,借着灯光看了起来。



    僧俗不相干,共此松明烛。许是云骞与佛无缘,佛音轻唱在侧,反倒渐渐入了睡梦之中:



    田野草麦,雾纱幽荡,古路秋桐,簌簌红扬。家中木门半敞,院内父母坐忙,暖阳如酒,菜田散香,围桌而坐,取菜盛汤。庐寿临别,父母黯伤,木柜高站,无奈典当,长友相敬,谁知百盘山苍。



    一幕幕的往事轮循,不知过了多久,云骞浑浑噩噩地感觉有人在捅自己,恍惚惊醒过来。夜色依旧,灯火如是,云骞抚蹭脸颊,看到手指粘流的泪水,吐气一叹:“原来是做梦。”



    用衣袖擦了擦脸,感觉还有人捅自己,定睛观瞧,险些喷笑出来。眼前一只半腿高的黄鼬,头上一顶破烂的雨笠,别着几根羽毛,脸上像是用面粉铺了两块白,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短衫,肩膀搭着白布,云骞怎么看都是自己晾晒的衣物,被它穿在身上,直叫不伦不类。



    黄鼬双腿站立,一只爪子掐着腰,另一只攥着跟木枝捅自己的小腿。云骞又气又笑,伸手要将衣服抢回来,黄鼬呲溜跑开了几尺,站起后将木枝杵地,活动了几次下巴,突然发出又尖又细的声音:“你看我是个人吗?”



    “噗哈哈…”云骞再也忍不住,仰头捧腹大笑。黄鼬见他笑了起来,毛身兀自颤抖,似乎十分紧张,仍坚持着等待云骞的回答。



    一旁的僧人不知何时已诵经结束,云骞泪梦,他看在眼里,只是未曾叫醒。而这只打扮得像戏中丑角的黄鼬其实已经徘徊了许久,直到下定心思,这才捅醒了云骞。



    僧人口念佛号,起身走到云骞身旁耳语了几句,云骞乐不可支地听完后,脸上半信半疑,忍笑朝黄鼬开口道:“即是人身,何必再问,飞举登天,指日可待。”



    黄鼬听完,咔咔笑了起来,举着木枝,原地跑了几圈,一转眼冲进了山林。云骞听到短衫被硬草一次次刮破的声音,眼皮跟着跳了几下:“大师,您方才说的讨口封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说完后它如此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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