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阁是雅间,地方敞大,可容数十人,有酒妓专门陪酒,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翠竹青青盈轩,的确比外面的散座更优雅,更舒适一些。



    当然,花费更是不菲。



    “殿下,请!”



    胡梦昱和吴文英赶紧带路。



    能邀请到这位皇家贵胄,二人也是面上有光。



    看到赵竑等人进来,里面的几人都是站起身来,和赵竑一一见礼。



    “真志道见过殿下!”



    真志道是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的儿子,看他虽然英俊,但脸色发白,眼圈发青,显然酒色青年。



    赵竑似乎听人讲过,这个真志道虽然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但是个厚道人。



    “殿下,你也来了!”



    魏近愚,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儿子,脸大眼大,身高体重,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父亲魏了翁那里得知了赵竑一无是处,还是别的原因,魏近愚看赵竑的眼色,似乎不太友善。



    “江万里见过殿下!”



    “江万载见过殿下!”



    江万里兄弟是江西望族,父亲曾官至大理司直。哥哥江万里二十来岁,是太学的上舍生。弟弟江万载才十七岁,是武举人,已经被授于禁军环卫武官。



    看来这是同一类人聚会,属于清流之后。



    赵竑和众人一一见礼,暗暗心惊。



    在场的除了吴文英是落魄士子,其他人都是权贵之后,当真是纨绔满堂。



    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子杨意显然是女扮男装,双髻带冠,却不知是哪家的名门……贵妇。



    年龄二十五六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身材窈窕,皮肤洁白,头发乌黑,双目如秋水,眼神中自带一份风流,楚楚可怜,典型的江南女子。



    赵竑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杨意见过殿下!”



    女子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不期而至的济国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好色好声乐,百无一用,废物中的色鬼,色鬼中的废物。



    “抱歉,在下失礼了!”



    赵竑一阵尴尬,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个杨意,尽显江南女子的柔媚,加上女扮男装,身段婀娜窈窕,果然是个让人心痒难耐的美人。



    宋代女子髻式造型可大致分为高髻和低髻两大类。高髻多为贵族女子所梳,一般平民女子多梳低发髻。这个杨意女扮男装,髻式却是女子,有些事情。



    几个花枝招展的酒姬进来,官妓还是民间不知,笑容满面,莺歌燕语,劝酒的职业精神无可挑剔。



    赵竑的身边也坐了一个,赵竑笑意盈盈,并不排斥。酒姬二十岁上下,姿色平庸,身材一般,想来生活也不容易。



    魏近愚身边过去一个,看起来不错,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看起来,他似乎很在乎在杨意面前的形象。



    “杨小娘子,听闻你醉心于绘画,名满京华,是不是也让在座各位欣赏,一饱眼福?”



    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公子魏近愚,首先开口。



    “是啊,杨小娘子不要敝帚自珍,让大家伙都瞧一瞧。”



    赵竑恩师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



    他和魏近愚是死党,临安城有名的两大纨绔。说起来,史弥远虽然跋扈,其家风不错,子女都能安分守己。



    当然,也是安享富贵,安享他爹史弥远的红利。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献丑了!”



    杨意意气风发,拿出了几幅画来,放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上前观看,赵竑也凑了过去。



    看不出来,这贵妇还是个才女。



    两张图都是花鸟图,工笔清新,赵竑不由得眼前一亮。



    下意识,他觉得画画的不错。



    “此鸟神态安详,周身线条流畅,生动活泼,好画!”



    魏近愚首先赞了出来。



    “确实如此,好画,可为佳品!”



    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也恭维着杨意。



    赵竑连连点头,想不到魏近愚这家伙,还有鉴赏画作的能力。



    这一点上,自己就不如他。



    注意到画的落款,“画者杨意”的印章,赵竑恍然。



    原来这女子,已经是个画家,不然也不敢这样自诩。



    “吴兄、胡兄,你们觉得如何?”



    杨意喜气洋洋,看向了吴文英和胡梦昱。



    “线条流畅自然,但用笔稍显生硬,眼部灵活不足。”



    胡梦昱和吴文英对望一眼,胡梦昱首先做了评价。



    “听闻杨小娘子画画才不到两年,能有这样的功底,已经是不错了。”



    吴文英尴尬一笑,跟着说了出来。



    “你们要是不懂的话,不要妄加评判!”



    杨意脸上有些失落,魏近愚脸色一板,立刻驳斥了出来。



    “我觉得这画不错啊!”



    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真志道赶紧出来打圆场。



    “画不好,太丢人现眼了!”



    吴文英和胡梦昱低头不语,杨意脸色难看,拿起画撕成两半,扔到了地上。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一瞬间对这贵妇有了印象。



    骄傲、敏感、独立,甚至有些浮华。



    二十几岁才开始学画,如果没有绝对的天赋,绝不敢以画家自居。看来,这位杨意,是被周围的人恭维慣了。



    这个胡梦昱,倒是敢说,一点儿也不给美女留面子。



    “济国公,朝堂上硬杠史弥远,真有你的!兄弟我佩服,敬你一杯!”



    气氛沉闷,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满脸笑容举起酒杯,敬了赵竑一下。



    看他这单薄的小身板,应该不过一百一二,以他的身高,太过偏瘦。



    “就是不知道,济国公能不能造出火器?不会最后炼出几锅丹药吧?”



    魏近愚哈哈一笑,目光扫向杨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博取美人的欢心。



    满座都是惊诧,胡梦昱脸色一板,就要动怒。赵竑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制止了他。



    这些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不管上一辈是清流还是浊流,没有道理可讲。



    众人你来我往,几杯酒下肚,酒酣耳热之后,画画的不快被抛到了一边,纷纷开始比拼起诗词来。



    南宋文风浓厚,比拼诗词,和民间平头百姓划拳一样,都是助兴的方式而已。



    “新来时事不相关,赢得蛮荒日月闲。



    存取丹心照碧汉,任他黄口闹清班。”



    胡梦昱首先吟了出来,惹起一片喝彩声。



    赵竑也是轻声喝彩。“存取丹心照碧汉”这一句,倒让他想起民族英雄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一名句来。



    文天祥,现在可能刚刚出生,或者还没有出生吧。



    不过,胡梦昱这诗中“任他黄口闹清班”一句,明显是嘲讽魏近愚对自己的粗鲁。这个清瘦官员,果然是性烈如火,让他吃惊。



    反观魏近愚,还懵懵懂懂,似乎还在讨那个娇滴滴的杨意的欢心。



    赵竑暗暗摇头。这个魏近愚,似乎就是个莽汉。



    接下来的太学生江万里和魏近愚做了两首,平淡无奇,脸色稚嫩的禁卫武官江万载红脸推辞,连喝三杯。



    赵竑轻声一笑。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倒是个至诚君子。



    他倒了杯茶给江万载,江万载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落魄士子吴文英清了清嗓子,朗声吟诵,却是一首《思佳客》。



    “钗燕拢云睡起时。隔墙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断肠青冢几斜晖。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众人一片喝彩,女扮男装的杨意更是脸色通红,赞赏不已。



    “吴兄,你这佳作,可以留在壁上,以供来人欣赏了!”



    “是是是,吴兄雅作,可以留墨宝于此,惊煞世人了!”



    “吴兄,请留墨宝!”



    众人纷纷起哄起来。



    赵竑微微一笑,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诗词,无病呻吟,尽是缠绵爱意,一肚子小家子气,难怪大宋朝廷武功平平了。



    无论是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还是岳武穆的“笑谈渴饮匈奴血”,又或是陆放翁的“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那些曾经的碧血丹心,好似都消失殆尽了。



    “各位,吴某落魄江湖,还是不要,免得叨扰。杨小娘子,轮到你了,不然可就要罚酒了!”



    吴文英婉言谢绝,笑意盈盈转向了杨意。



    莫名地,他对这位温婉动人的贵妇,很是有些好感。



    “吴先生,听闻你与一临安女子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后又将其抛弃。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魏近愚冷冷一句,吴文英脸上的得意之色荡然无存,脸色很快阴沉了下来。



    赵竑大吃一惊。揭人不揭短,你自己组织的饭局,是要掀桌子吗?



    “魏近愚,流言蜚语怎能当真?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娇滴滴的贵妇杨意粉脸泛红,怒斥起魏近愚来。



    “贤弟,无知者无畏,不要放在心上。”



    赵竑身边的胡梦昱,安慰着吴文英。



    赵竑不由得莞尔。胡梦昱年近不惑,还是个八九品芝麻官,看来是有原因的。



    快人快语,快意恩仇,他喜欢。



    这一桌人,个个都是个性十足,中二劲逼人。



    看到魏近愚牛眼一瞪,似乎要对胡梦昱发飙,赵竑赶紧开口。



    “吴兄,感情这事情,没有道理可言。即便是魏衙内不问,总有人会提及。谣言止于智者,不必放在心上。”



    吴文英在历史上的名声似乎不错,又是胡梦昱的朋友,赵竑也想息事宁人。



    他看的清楚,魏近愚似乎只是吃吴文英的醋,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殿下,被歌姬们上门追债,你不会赖账不还吧?”



    魏近愚怼天怼地,又开始对赵竑发炮。



    “魏衙内,你是属刺猬的吗,怎么浑身是刺?”



    胡梦昱忍不住,愤愤一句,让赵竑不由得一乐。



    看来,任何时代都不乏段子手。



    “我就是刺猬,你能怎么样?”



    魏近愚混不吝,脸冷目冷,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和胡梦昱单挑。



    “魏近愚,你要再这样,这宴席就散了!”



    杨意手里的酒杯轻轻一顿,满脸的恼怒。



    “老魏,少说两句,喝杯酒,消消气。”



    真志道给魏近愚倒了杯酒,魏近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偏过脸去,不再说话。



    赵竑暗暗摇头。这个魏近愚脾气暴躁,跟个固执的孩子一样。



    魏了翁魏侍郎,这家庭教育可有待提高。



    “杨小娘子,该你了!”



    真志道笑道,化解了一众人的尴尬。



    魏近愚也不再吭气,要是再肆意而行,恐怕就不欢而散了。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



    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杨意轻声细语,一首《清平乐》,温柔似水。



    众人齐声赞赏,气氛更是热闹。



    南宋文风浓厚,丰乐楼和南宋境内的其它酒楼一样,饮酒作诗,以诗会友,迁客骚人多有题赋留下,这也是南宋的一大特色。



    “吴兄,以后还望你多多指教!”



    杨意看向吴文英,眼神中有些小崇拜和不好意思。



    尽管她很不服气,但和吴文英词作的意境比起来,自己的无疑差了一些。



    “殿下,该你了!”



    胡梦昱恢复了平定,催起赵竑来。



    魏了翁当朝名臣,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怎么出了魏近愚这样的一个玩意?



    “各位,在下才疏学浅,还是自罚三杯吧!”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事实上,刚才众人敬了他不少,他已经是半醺,有些眼花耳热。



    “慢着,殿下,我替你喝!”



    江万载看赵竑脸色泛红,赶紧抢过他手中的酒杯,要替赵竑挡酒。



    “江兄弟,这是规矩,可不能挡!”



    纨绔气十足的魏近愚,又阻止了江万载。



    看起来,他对赵竑很是不以为然。



    “济国公,你整天左拥右抱,醉生梦死,弹琴复长啸。这几杯酒,不会喝不了吧?”



    贵妇杨意看着赵竑,眼神不屑,有点蔑视的味道。



    “殿下,你琴艺高超,不如奏一曲,让我等开开眼界。”



    胡梦昱皱眉看了一眼杨意,出来打圆场。



    赵竑是他邀请来的,他可不能让赵竑下不来台。



    这个杨大美女,究竟是何方神圣,对赵竑如此无礼?



    众人又是齐声叫好,赵竑琴技出众,整个临安城众人皆知。他的琴声,众人还是有些期待。



    “诸位,那我就弹上一曲!”



    赵竑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他把剩下的两杯酒喝下,面带微笑。



    “诸位,请把琴拿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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