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是一名石匠,准确的说法是一名刻碑人。



    很多人都知道风水师和算命先生,刻碑人可能还是第一次听说,毕竟是手艺人,嘴皮子功夫一般,名气也就没那么大。



    前面两位只要一提,大家都知道五弊三缺,刻碑人就要好很多,最多家中无男丁。



    我妈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听我妈说,我外公是跟着一个山上的孤寡老人学的手艺,学了好几个月,等外公学成归来的时候,当天下午,我舅舅就被石头给砸死了。



    舅舅死后,外公家里没了男丁,就留了二女儿招了上门女婿,也就是我二姨夫。



    没一年我二姨就怀孕了,生下一对龙凤胎,可惜的是,龙凤胎里的男胎是个死胎。



    听我妈说我二姨哭了好几天,人都瘦了,这也是二表姐明明独生女却取名双妹儿的原因。



    我们那边两个孩子的话,大的叫大双儿,小的叫小双儿。



    95年我出生了,我爸的老家离外公家近,所以我一放假就跑我外公家里玩,也成了外公最喜欢的外孙女。



    我3岁暑假那年,有一对年轻夫妻找上了我外公。



    男人高大英俊,女的精致秀丽,只是他们都一脸愁容,但我不关心,我的注意力被她们手中的袋子吸引了。



    一般来找我外公办事的人,都会带很多好吃的,这些好吃的大多数也进了我的肚子。



    当时我以为他们的袋子里是好吃的。



    “老潘,吃饭呢?”



    带他们过来的是村支书,正好饭点,我和外公外婆在吃饭。



    “是嘞,吃了莫?吃点嘛?”外公待人和善,站起来招呼他们一起吃点。



    村支书连连摆手,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夫妇二人。



    外公刚看过去,那夫妇二人就跪在了地上,膝盖骨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听着实在。



    “这是干啥!早不兴这些了!快起来!”



    外公急忙拉他们二人起来,外婆也跟着上前拉。



    趁他们不注意,我遛下桌子,凑到一边儿,去勾他们带的补品袋子。



    袋子放在凳子上,一勾就倒,里面的东西掉落出来,红灿灿的,一捆一捆的散了一地。



    一时大家都愣住了。



    村支书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笑着打圆场,然后又一叠一叠的把红票子装了回去。



    外公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他们。



    夫妻二人激动的连连鞠躬,双方留了联系方式,约定好了时间和地址他们才离开。



    彩色的补品袋被留在了凳子上。



    他们一走外婆就开始骂起来了,“一天给你吃饱了撑的不是?你看看谁家小孩子死了还刻碑的?这事儿能做吗?要遭报应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们那边才有这种习俗,早夭的小孩儿灵魂最纯洁,不能刻碑,刻碑会让他们流连世间,不能好好去投胎。



    后来我继承了外公的衣钵才知道,刻碑也就是刻给死人的文,墓碑就是一扇通往阎罗殿的门。



    人死后的灵魂并不是马上离去,而是要等七天,在第七天的时候,灵魂会醒过来,但会忘记生前的事,直到看见墓碑,才会想起来,然后回家看家里人最后一眼,再通过墓碑前往阎罗殿,民间称为头七。



    但早夭的小孩比较特殊,给早夭的小孩刻碑,小孩回家看了以后,如果觉得心中欢喜,有可能会再托生到这家。



    只是再投胎是缘还是债,谁也不能保证。



    “老子刻了几十年了,屁事没得有啥子嘛?报应?能有啥子报应?咋子嘛?难道你是觉得当年向前的事情就是老子遭的报应?”



    潘向前就是我那死去的舅舅,当年他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听到这话,外婆沉默了,她默默地收拾碗筷回了厨房,背影有些落寞。



    应该是想起舅舅伤心了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外公就带上工具出了门。



    五天后,外公回来了,不过,是被人抬回来的。



    “嫂子,市医院那边也去了,让我们把人抬回来,已经没救了。”村支书也是一脸愧疚。



    本来还在山上好好的刻碑,谁知道下山的时候就摔了一跤,地方看着没多高,人怎么就摔成了脑溢血?



    我眼睁睁的看着外公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脸色发黑发红,嘴唇惨白。



    两个姨妈带着我妈在一边儿抹眼泪。



    外婆是最镇定的一个,当即让我一个表舅骑摩托车去找隔壁村子找一个叫廖老三的人。



    廖老三过来后,只是扒开我外公的眼皮看了看,就让我外婆去准备一个大公鸡,再把堂屋上供奉的三清石像搬开,只留一个空墙和台上的香炉,他自己却走到一间客房里面,换了一身灰色道袍出来。



    大家都站在了堂屋外,我趁着人小,遛到了外婆的手臂和门栏边,看着那个叫廖老三的在堂屋喝醉了酒一般舞着一把铜钱剑东倒西歪。



    他脚下虽是我看不懂的步伐,却是步步生风。



    走了一会儿,手如疾风一把抓过地上的大公鸡,扭断了它的脖子,把鸡血全倒进了旁边的白瓷碗中。



    转身又用铜剑挑起公鸡尾巴上最漂亮的一根羽毛沾了碗里的血,粘在原本供奉了三清石像的空墙上。



    “你把这碗鸡血给他喂下去。”



    外婆端着那碗鸡血去了里屋。



    “你不怕吗?”廖老三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杀个鸡有啥好怕的?”



    我当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廖老三是在做法事,用大公鸡和我外公换了一命,整整十三年过去了,那根大公鸡的羽毛还牢牢的粘在墙上。



    喝下鸡血的第二天,外公就醒了过来,但只有半边身体能动。



    廖三叔说,命是救回来了,不过外公的身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硬朗了,更不能再刻碑了。



    从此,外公金盆洗手,天天过着养鸡养鸭的日子。



    14年后的春天,又有一个人找上了我外公,请他出山刻一座镇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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