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马车之内,大殿上的蒲团上已经坐上了不少的少年人,其中还多了好几个小姑娘。



    每上来一个孩子,必然会引起其他殿里的孩子的注意,这时候钱潮和汤萍也会向新来的看上两眼,钱潮就会说这个是世家的,那个不是世家的,然后汤萍或是点头或是摇头。



    蜜饯已经不吃了,两个小孩子本来就吃不了多少东西,聊天嘛也快没有话题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快说尽了。



    说起来这还是钱潮第一次不露痕迹、又很刻意的拉近与另外一个人的关系。



    原因很简单,这些陆陆续续登上马车,进入这大殿里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上去那些公子少爷打扮的,一个个丰姿潇洒,顾盼之间器宇不俗,眉梢眼角自有那么一股英锐之气。而那些姑娘小姐打扮的,无不是个个花容月貌,衣饰华贵,娉婷多姿,行走之间环佩玎珰,让钱潮这个富家子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其实这倒不是钱潮本来的性子,只不过一来他对这修行界本来就有几分的敬畏,二来在刚进这马车之时,心智便被这车内的殿堂震慑,因此现在但凡是见到修行世家之人,他心中就多了一分的怯懦。



    看他们谈笑间旁若无人的样子,钱潮明白,那些都是修行世家的孩子,可笑自己,宰相的孙子,自己原本显赫的家世在这些人面前大概如同草芥一般吧。



    因此钱潮才一门心思的想和这汤萍拉近关系,一来嘛,这汤萍知道的不少,从她口中能知道不少这修行界的事情;二来嘛,钱潮到底还是个孩子,读书多但是经事少,心志还有不足,世人之中还有结交权贵的心思,现在踏上这仙途,钱潮倒也不能免俗了。



    就在这个大殿里开始越来越闷的时候,汤萍忽然对钱潮说:“你会下棋吗?”



    “会呀。”



    “那就好。”



    说着,汤萍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个棋盘放在两人中间。



    “手谈一局?”



    汤萍皱着小鼻子笑眯眯的看着钱潮问。



    钱潮注意到了汤萍鼻子两边有几个不明显的小雀斑。



    “你确定要跟我下棋?”



    “你不敢?”



    汤萍抓了一把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回棋袋内。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输得哭鼻子。”



    “嘁,吹牛吧。”



    汤萍又皱了皱鼻子。



    “我们也不要只下棋,要有点彩头才好,来,给你尝尝这个。”



    说着手一伸,手心摊开来上面有几个浅棕色的带硬壳的干果。



    “这是什么?”



    钱潮拈起一个放在眼前看。



    “榛果吗?”



    “就算是榛果也是你没吃过的榛果,你尝一个就知道了。”



    坚硬的果壳上有一道小裂纹,可惜钱潮力气不够,无法掰开,只好用牙齿去咬那榛果,咔吧一声,果壳终于开了,钱潮也“啊哦!”一声捂住自己的腮揉了揉,看了看好不容易剥出来的乳白色的果仁,嗅了嗅,然后将果仁放进嘴里嚼起来。



    “嗯,是很好吃,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榛果,就是壳太硬了,不好开。多吃几个,牙都要掉光了。”



    汤萍笑了起来,笑得很狡猾,带着小伎俩得逞的得意,两只明媚的大眼睛笑成了两弯弦月,很是好看,钱潮一边嚼着榛果一边看着汤萍,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汤萍像极了一只得逞了的小狐狸。



    笑够了,汤萍才拿起一个榛果对钱潮说:“很简单,我来教你。”



    说着便用手指将榛果底部一个蒂一样的东西抠掉,然后两根手指捏着榛果稍微一用力,啪的一声,榛果就裂开了,比钱潮用牙齿咬要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



    汤萍又把果仁拈起来在钱潮眼前炫耀。



    “这个呢,叫铁皮榛子,是我家乡那边的特产,别的地方是没有的。”



    刚说完,手上的果仁就被钱潮抢了过去丢近了口中,然后他又拿起一个有样学样的打开了。



    “我拿这榛果做彩头,你拿你的蜜饯做彩头,一局结束,我们数棋子,我赢几个子,你就给我多少蜜饯,你赢几个子,我就给你多少榛果,怎么样?”



    “那我岂不是很吃亏,我的蜜饯比你的榛果大好多呢!”



    “喂,我的榛果也很好的,个头都这么大,而且都是先拿药材喂过然后才炒熟的,这么大的一个榛果比这么大的银饼子都贵。”



    “好吧,那我就吃点亏,来,下棋。”



    “来,快点快点,我要赢光你的蜜饯!”



    “喂,你不会只有三颗榛果吧,不会你输了,没有榛果给我吧?”



    “怎么会,看,还有半袋呢。”



    就这样,他们两个开始你一子我一子的对弈起来。



    钱潮发现汤萍的棋下得非常好,虽然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然后漫不经心的落子,但想要赢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可激起了钱潮的争胜之心,敲着棋子仔细的琢磨这棋盘上的局势,落子也开始小心起来。



    几盘棋下来,各有胜负,钱潮面前有一小堆的榛果,汤萍面前则干脆将他的食盒都抱了过去。



    其他的进到马车大殿里的孩子,大多数不是紧张就是激动要么就是害怕,当然进来以后没有任何的变化的,钱潮可以一只眼睛盯着棋盘一只眼睛盯着人群,两不耽误,他知道那应该都是一些大世家的孩子,因为他们见过世面,丝毫一点儿的慌乱都没有。



    李简进到马车里面的时候,钱潮注意到了他,开始他几乎以为这个少年人也是个世家的子弟,但是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肯定这个比自己年长些少年人出身与自己差不多,只不过应该是在登车之前经历了什么大的变故才让他对周围的一切不是很感兴趣。



    “要打架了。”钱潮看着棋盘对汤萍说。



    “哪里?”汤萍看着钱潮问。



    钱潮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汤萍才注意到走进来的李简。



    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材挺拔雄健,脸上神色淡漠若有所思,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带着一口长长的宝剑,这是最吸引在场所有孩子目光的。



    “出身应该和我差不多,只不过他是个武将出身吧。”



    钱潮猜测到。他看到几个年纪和李简差不多的少年人盯着李简,一脸的不服气外加敌意。



    “他们要挨揍了”



    汤萍有点儿兴奋的看着几个少年人向李简围了过去。



    李简找了一个角落的蒲团,准备坐下休息,哪知刚要坐便看到那个蒲团上踏上了一只纹理精致的缎面靴子,抬头发现几个跟自己差不多身量的少年人,正一脸轻蔑、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自己。



    见过大场面的李简当然不把这几个小家伙放在眼里,刚刚经历大战又辞别至亲正在心情复杂之际,根本不想听这几个家伙的聒噪,便一个迎面踏直接一脚踹在踩着自己蒲团的那少年脸上,动作干脆利索。



    挨了一脚的少年本来是要洋洋得意的要说几句恐吓一下李简,哪知对方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就开打了,这一脚踹下去他就觉得脸上被大锤砸中,向后翻滚倒去。



    跟着挨踹少年一起过来的几个男孩懵了,没见过这种不打招呼直接打人的家伙,刚要呼喝着向上冲,就见李简又起几脚,仍旧是一人一记迎面踏,连手都懒得伸,转眼之间几个围上来世家少年就都被踹倒。



    李简在原地又找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向后一倚,开始闭目养神,不再理会那几个倒地的家伙。



    被踹倒的几个世家子弟真是又羞又臊,脸上疼痛不堪,鼻血都在往下流,但是报仇却是不敢,那家伙太厉害了,己方几个人绝对不是对手,只得含羞忍恨的在众人的嗤笑中逃了回去,只是一人脸上一个大大的鞋底印子让他们连脸都不敢抬起来。



    “哇,厉害呀!”钱潮看了赞道。



    “唉,手尾不干净,以后还会有麻烦的。”汤萍却这样说。



    “还会有麻烦?难道他们挨了打,以后还敢惹那个人不成?”钱潮说。



    “那些世家子弟虽然大多不堪,不过呢,世家就是世家,他们还是认为自己的出身比你,还有那个人的出身要高贵许多,哪怕世家子弟之间内斗得厉害,但是遇到那个人一样的厉害家伙,还是会合起伙来争上一争的,那个人只是挫了几个世家孩子的锐气,以后肯定还会有麻烦的。”



    世家子弟大多不堪,钱潮在心中回味这汤萍刚说的这句话。心中默念两句,他目光有了些许犀利,便开口问道:“那你呢,你怎么看我这样世间出身的人?”



    钱潮看着汤萍的眼睛。



    “我?”



    汤萍笑了,一点都不介意钱潮的眼神。



    “我算是个例外,因为……唉,我的经历和那边那些世家子弟不太一样,所以我不喜欢他们也不招他们喜欢,不过你大概也不会把我视为同一种人。”



    说道这里是汤萍看了一眼钱潮,那小子眼中的神采倒是有意思。



    “呶,那边的魏家公子的身份也是个特殊的,我不方便说人家私事,以后你会知道的,你看,魏四公子倒是有心思想招揽那个人,只怕他打错了算盘。”



    钱潮看过去,果然魏家公子魏僚那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闪闪烁烁的盯着李简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潮忽然想到刚才李简出手教训那三个人的情形,怎么这些仙人家的孩子竟让一个世间出身的打了,而且还毫无还手之力,不但如此,那些人挨了打,竟然还怕了,不管日后他们是否报复,怎么刚才挨了打就跑了呢?难道仙人家的孩子不会什么法术吗?



    想到这一点,钱潮又问:“怎么世家子弟这么不堪一击,修行世家的孩子难道不应该比普通人厉害吗?”



    “怎么会呢,世家子弟也就是资质上比平常人普遍的要好一些而已,普通人家几代人未必出一个可以修行的,世家则是每一代的孩子都有很多能够修行,而且往往资质不差,这样才能保证世家的延续,不过在没有修行之前,都是普通的孩子,该挨的揍还是躲不过的。”



    说到这里汤萍又看着钱潮:“我再告诉你一个世家的小秘密,想不想听?”



    “说呀!”



    钱潮自然愿意听。



    汤萍微微前倾,声音不大却能让钱潮听得明白:“其实登上这辆马车的孩子中,像你这样世间出身的孩子是幸运的,而世家的孩子则算是比较倒霉的,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快说来听啊。”



    汤萍稍微坐直了身子,扫了一眼周围的世家子弟,对钱潮小声说道:



    “因为他们都是失败者!”



    “什么?”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问那些世家子弟,愿意去五灵宗还是愿意留在自己的家族中,我敢保证大多数的人都会愿意留在自己的家族中。至于原因嘛,他们的确资质不错,但是在他们的家族中又有更好的,所以他们被家族放弃了,只好去五灵宗修行。”



    “什么意思,我听得不太明白。”



    “多简单啊!五灵宗是很大,可宗内修士更是多。因此在给修行之人的供养,肯定不如一个小世家给自己家中一个有潜力的后辈子侄的供养来得丰厚。来这里的世家子弟资质都不会差,但他们各自的家中留下来重点培养的,肯定资质会更好,又或者,这些孩子资质不错,但是心志秉性却不好,家里担忧他们长大后很可能成为祸患。



    一般的世家,肯定把资质最好的留下来当做未来家主接班人培养,资质差一些但是心性平和忠厚的当做家族未来的中坚力量培养,只有这些,或是资质差了一些,又或是桀骜不驯、难以教养,不宜留在家族中的才被打发到五灵宗,免得将来祸起萧墙。”



    钱潮听得明白,不过另一个问题很快就又冒了出来。



    “那……宗门,为什么会收留这些人呢?”



    “这个嘛,也简单,五灵宗之大,超出常人想象,里面修士之多更是不用提,这些孩子到了宗门内,若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那还不知道会吃多少苦头呢,世间久了,都会学乖的。



    再说就算那些资质差些又不肯吃苦的,自然也就慢慢淘汰掉,不用理会。



    但修行这件事除了资质和用功之外,还讲究一个机缘,谁又能知道这里的孩子不会出一个结丹的呢,要知道一进宗门,我们所修的功法,还有日常的供养,都是宗门出的,和他们以前的家族没有半点关系,因此多少出身世家的孩子日后有了出息,也只念宗门的好,一直留在宗门效力的。”



    原来如此,钱潮明白了。



    “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为什么那些世家要把孩子送到宗门呢,就算资质不好或者调皮捣蛋的,不让他们修行不就得了,还省心。这样送过去,难免这些人里就有人对自己的家族心有怨气,若是这样的孩子将来有了出息,那岂不是对他原来的家族……不太好吗?”



    “这个就没办法了,你看这里的人,但凡是出身世家的,不管他的家族势力有多大,也都是依附于五灵宗的。还是那句话,五灵宗之大,超乎你的想象,这些家族离五灵宗近,不得不与五灵宗结盟,条件之一就是每隔多少年就要把家里的孩子挑一些送到宗门去,从此就和家族再无关系。因此他们才把那些资质差些或者难以教养的一股脑全都送到宗门里。当然了,宗门也会给这些世家不少的好处的。”



    原来如此。



    钱潮此时很是好奇,这五灵宗究竟能有多大呢?



    又想到刚才汤萍所说这些孩子在各自的家里有可能是个祸害,他不由看了汤萍一眼,这个丫头的灵根资质如何自己不知道,但看她眉目伶俐,肯定是个有心机的,而且聊了这一阵,也觉得这丫头不是个沉稳的性子,倒是和她所说的祸害有些相像。



    没忍住,钱潮又问汤萍:“那你呢?你家也认为你是个祸害吗?”



    听到这话,汤萍白了钱潮一眼。



    “当然不是!我刚才说得那些都是你们这些男子的,女子则不一样了,女子能到一个大宗门修行,却是件好事。”



    “怎么说?”



    “简单啊,世俗间都知道女生外向,修行界也差不多,愿意花大气力去培养女儿家的世家不多,女修士无论修行的多好,以后都会找一个道侣结伴同修的,就是世俗间的出嫁,如果家族下本钱培养出来却嫁出去了,那么一来家族的传承就有可能泄露,二来嫁出去了自然也就很少为自家效力了。所以留在家族中修行的女子一般修为不会太好,往往能被送到宗门中修行的女子却能有出息,明白了?”



    “哦,这样啊!”



    钱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些围坐在一起的女孩子,果然,那些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眉梢眼角都或多或少有一股骄矜之意。



    正看着,不想头上却挨了汤萍一记爆栗,就见汤萍嗔道:“看够了没有,该你下了。”



    钱潮只得恨恨的落下一子,挖空心思的想要再吃掉汤萍的几个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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