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寒意是一日胜过一日,街面上的行人都渐渐变得比以往少了许多。



    倒是城外终南山里火工们,一直忙忙乎乎的伐薪烧炭,趁着这两日天气放晴,赶紧套车上货,送进城去。



    他们必须掐算着日子,在入冬之前将这些御寒用的金丝炭、银屑炭,一批批送到皇宫和贵族的府上。



    倘若耽误了那些大人物取暖,不仅挣不到这半载的工钱,兴许还得被关进京兆尹的牢房里,好好修理一番。



    徐友长也趁着今天天气好,跑到禁军虎豹骑的卫所去找慕容雪。



    听徐友长说明来意,慕容雪哂笑道:“哦,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专程来探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呢。合着闹了半天,你是要我陪你去会情人啊。”



    “这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咋就那么难听呢?”徐友长郁闷道:“什么叫会情人啊,就是去拜访一下人家,略表关心嘛。”



    慕容雪摇摇头:“你自己想去,那就直接去嘛,干嘛非要来拉上我呢?好不容易放晴了,我这手头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处理啊。”



    “废话!”徐友长抬屁股坐在慕容雪的书案上,将他手里的笔一把夺过来:“现在负责看管突厥公主的,是你们禁军虎豹骑,我不拉你拉谁?”



    慕容雪闻言笑笑,随即从书案上的匣子里翻出一件东西,伸手递给徐友长:“这样,兄弟,我把我的通行令牌给你,你自个儿去见美人,好吧?”



    “好个锤子!”徐友长将牌子扒拉开:“别跟我扯淡,快点陪我去。”



    “哎呀呀,你烦不烦啊!”慕容雪苦笑道:“我跟你说,东宫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忙都忙不过来。你一个堂堂的骠骑都尉,眼瞅着就要升千牛中郎将了,非跟一个突厥侍女眉来眼去的,还要把我也搭上……”



    徐友长一本正经的打断慕容雪的话:“你别胡说。我是看安雅对她的公主有情有义,心中非常钦佩,所以才想着去探望探望,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慕容雪心里非常清楚,他这个兄弟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但是在女孩儿面前,却像个小媳妇一样害羞。徐友长是真的对那个名叫安雅的突厥侍女动了心,可又偏偏磨不开面直说,所以今天如果不陪他走一趟,恐怕之后都没有消停日子好过了。



    想到这里,慕容雪无奈的站起身来:“得啦得啦,你说的那些鬼话,我听着都替你脸红。喜欢就喜欢嘛,装什么装?走走走,赶紧去赶紧回,没准儿太子等会儿还要找我呢。”



    徐友长眼见好兄弟答应陪自己去见安雅,顿时乐得脸上开了花,边往外走边问道:“哎,对了,你最近可好?在东宫还顺利吗?”



    慕容雪白他一眼:“谢谢您老的关心,居然还有空理会我好还是不好。”



    “瞧你说的,我咋能不关心你呢?”徐友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真的,东宫那边如何啊?”



    自打从镇疆都护府调回帝都,慕容雪就直接被安排到了禁军虎豹骑当差。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职属关系,实则的岗位却是在东宫。



    也就是在皇太子李玄策的身边效力。



    听徐友长询问,慕容雪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东宫的情况不怎么好啊。”



    “这是为何?出什么事了吗?”徐友长大感好奇。



    慕容雪:“你也是帝都勋贵门庭出身,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故意跟我装糊涂?”



    徐友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真不清楚呀,咱俩跟亲兄弟似的,我跟你有啥糊涂好装的?”



    慕容雪知道徐友长是直爽性子,既然他这么说,想必的确是不了解内情,于是小声道:“最近有传闻说,陛下打算要另立皇储。”



    “不会吧?”徐友长瞠目结舌:“当今太子乃是先皇唯一的子嗣,他的地位是受到圣教盟约保护的,陛下怎么可能公然违约呢?”



    慕容雪摇摇头:“凡事无绝对。圣教盟约不假,可是年太傅已然病逝,何景明大统领又久卧病榻,当年参与跟陛下订立盟约的老臣们,现在几乎都快死光了,倘若帝君忽然更改圣意,谁又能站出来说个不字?”



    徐友长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老臣们不在了,全天下的圣教学子却还在,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况且,咱们军方不也有守护盟约的职责……”



    “军方?你是指谢光吗?”慕容雪不屑的撇了撇嘴:“你们那位上柱国啊,他自己不造反都算是圣唐万幸了,还能指望他守护圣教盟约?”



    徐友长心中想到了自己的爷爷,不过他并未说出来,而是开口问道:“太子是什么反应?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会相信吗?”



    慕容雪走到马厩那里,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道:“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作何反应?”



    徐友长同样跨上马背,思忖道:“不好说。这种事情不仅涉及国运,而且与个人的性命安危也休戚相关,换成是谁也不免会担心忧虑吧。”



    慕容雪微微颔首:“说的也是啊。太子近来明显焦虑了不少,用膳也用不好,书也读不进去,只要有人不小心提起淮安王的名字,他就忍不住发脾气。”



    徐友长不禁一愣:“淮安王?难道陛下想立淮安王?”



    “传闻里的确是这么说的,”慕容雪策马缓行:“淮安王李玄业是当今帝君最宠爱的儿子,在朝中的人缘也极好,若是真要另立东宫的话,他自然是新皇储的最佳人选。”



    徐友长皱了皱眉头:“就他?呸!他也配?我最清楚这个淮安王了,表面忠厚、内心奸诈,欺男霸女的破事他一向没少干。若是让这种人当上圣唐帝君,天下苦矣!”



    慕容雪无奈的摇摇头:“说这个又有何用?倘若帝君真的打算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李玄业,你还能造反不成?不过提起此事,我倒真需要你帮个忙。”



    “啥事?尽管开口。”



    慕容雪:“你回家的时候,替我问问老爷子和你父亲叔叔的看法。爷爷是圣唐军方的泰斗人物,他的意见,帝君不可能不重视;而你爹和你叔叔虽然都是文官,可也在户部、吏部身居要职,同样分量不轻。”



    徐友长爽快答应:“小事情,包在我身上啦。虽然我回家比较少,平日里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谈及朝堂之事,但我开口打听,至少爷爷不会对我藏着掖着的。”



    慕容雪表示感激的点点头,旋即又道:“对了,你最近有李江遥的消息吗?他有没有给你写信?”



    徐友长轻巧的控着骏马,加速越过一支行驶在泥泞道路上的送炭车队,然后应道:“没有。自从上次西疆分别之后,便一直没有这小子的消息。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突厥公主的事情,生我的气了。”



    “不会的,李江遥不是那样的人。”慕容雪双腿夹紧马腹,提速追上徐友长:“再说了,从镇疆军手里强行要走突厥公主的,是谢光和狄献他们,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那为何一直没音信呢?”徐友长轻叹一声:“我给他写了两封信,他都没回复。”



    慕容雪剑眉紧锁:“我有种感觉,西疆鬼漠那边的问题并未真正平息,或许李江遥他们再次遇到什么麻烦了。”



    徐友长:“不会吧,突厥最精锐的血狼军都被我们揍得落荒而逃,还能有什么麻烦?我看你是想多了。”



    慕容雪苦笑一下:“但愿是我胡思乱想吧。前天兵部侍郎刘维兴前来拜谒太子,我还趁机私下跟他说了说李江遥的事,希望能把这小子调离镇疆都护府。那个苦哈哈的地方,环境恶劣不说,升迁也慢。你看看,从演武堂出来,我都已经是羽林中郎将了,而你也即将要升任千牛中郎将,可李江遥仍旧是个校尉而已。”



    徐友长同意道:“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前阵子我回家的时候,还跟爷爷专门提起过此事。老头儿说,李江遥这孩子人挺不错的,又是何大统领的徒弟,如果他本人愿意的话,干脆就到麒麟军吧,所以我立刻就给李江遥去了封信,询问他的意见。”



    慕容雪白了徐友长一眼,哂笑道:“你问他的意见?他能听你的?这种事情,就得先斩后奏,咱们替他操办好一切,上头直接下个调令就完事了,哪管他同意不同意?”



    徐友长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你看得通透,直接把他调回来就得了,省得那么多麻烦。今天我就去跟爷爷说。”



    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帝都东城的宣政坊。



    宣政坊毗邻皇城,坊内居住着十几户人家,大多是李氏皇族的远支,伯爵男爵一大把。将身为俘虏的敌国公主暂时安置于此,从外交礼节上讲,倒也还算合适。



    坊门站岗的兵士,照例都是京兆尹府的府兵,平常对进出宣政坊的行人并不查验。而穿过坊门往里走,右手边第三个院落,门前站着的则换成了虎豹骑。



    突厥公主依娜丝便被软禁在这里。



    二人策马来到小院近前,徐友长正欲落鞍,没想到慕容雪忽然抢先一把扯住他的缰绳,低声道:“先别下马,跟我走!”



    说罢,他拉着一脸懵圈的徐友长,径直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怎么了?”徐友长讶然问道。



    慕容雪勒马停步,探着身子向外瞅了瞅,然后道:“你刚才没看见那顶轿子吗?就在突厥公主那个小院旁边。”



    徐友长:“看见了呀,有什么不对吗?”



    “你瞎呀?轿子上面挂着双鱼金牌!”慕容雪面色严峻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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