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庄亲王这一开口,就知道有没有:“前朝老朱家亡国之事不远,皇上千万引以为戒。别光防着他们家藩王造反,荣养无数的宗亲。却忘了咱们八旗新增人丁越来越多,能补缺的却少。养得那些人自持有铁杆庄稼而不思进取,一个个骄奢淫逸,只会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睡大觉……”

    大胆至极的一席话,听得康熙额角青筋暴跳。狠狠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博果铎,你放肆!”

    “是。”庄亲王大胆应答:“奴才确实放肆,可忠言自古逆耳。皇上亘古明君,自小便励精图治,奴才可不信这八旗生计事,不曾萦绕在您心头过。奴才此计虽不够荣养八旗,但让他们各司其职,换个方式为朝廷效力不也是美事一桩?”

    “而且裁掉年长的,年轻的就能得以补上来。军队平均年龄降低,再辅以仔细训练,还愁兵力不强?街面上游手好闲的少了,寻衅滋事的自然也少了。连带着各地的治安都能好上不少,满汉之间争执偏见都能少上大半……”

    庄亲王各种苦口婆心,从政治、军事、治安再到民生甚至满汉关系等入手,言辞那叫一个恳切。

    直让刚刚还怒火大炙的康熙都不由和缓了几分,亲手把人扶起。

    又是看茶又是赐座的。

    庄亲王封号为庄,实际上可半点都不装模作样。太监刚一搬来座椅,他谢恩后就踏踏实实坐下。

    端起茶盏来,也如长鲸吸水。

    偏他越是这样,康熙越觉得他真实无伪。所思所想,都是来自于对他对朝廷最大的忠诚。

    否则换个主儿,又岂会与他说前头那几句要命的话?

    就是这个事儿吧,得好生参详一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到底朝廷荣养八旗多年,贸然产生变动肯定会引起强烈抵制。

    对此,庄亲王只嗤笑:“容奴才说句僭越的,不管是温柔还是强硬,总归您是要从人家嘴里往出抢饼子。只要抢的意思不变,那么什么方式都会被强烈抵制。”

    康熙:……

    见他不语,庄亲王佑赶紧趁热打铁。

    拿出顺治元年初初入关时,朝廷要养多少旗丁,再看看如今翻了几倍的数字。等康熙眉头微皱时,再使劲撩拨:“道家有话,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您别往远的说,只额亦都这一支。跟我那好兄弟嫡亲的兄弟就有六个,堂兄弟百余人。这百余人再生孩子。只一家子嫡庶按着四个算,又得多少人?等这数百上千人尽数娶妻纳妾呢?丁银、房子与生养死葬……”

    不算不知道,一算就算皇上也得吓一跳。

    这还只是钮祜禄一族中的一支,若全国的满人都这么优待这么生法……

    不出百年怕是都会把大清国库吃空。

    “何止呢?”庄亲王继续煽风点火:“就怕这些家伙又要饷银又要丁银。一家子老少,老辈子的占着饷银一把年纪不肯归家让贤。少辈子无所事事地在提笼架鸟,斗鸡斗狗斗蛐蛐。”

    老的老弱不堪,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小的被锦绣繁华养软了身子骨,没了志气。长此以往的,可不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么?

    “而且,举凡改革,都必须有个锐意进取能乾纲独断之君。您现在不重视起来,就怕往后的继位之君们没有您的手段与魄力,却要面临比如今还要困难复杂多少倍的情况……”

    说到这,庄亲王就不免又拿前朝比例了。

    听得康熙直挠头。

    觉得庄亲王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也就是他这等有容人之量的君王才有耐心把他所呈奏那些仔细听完。看出他这激进话语之下的,满满忠君为国之心。

    否则就他这耿直性子,大好人头都不知道被咔嚓几回了。

    “嘿!”庄亲王笑:“瞧皇上您这话说的,奴才是纯又不是蠢。只有在您这等盖世之君面前,才会如此畅所欲言。否则的话,一年一万六千两的俸银拿着,您看奴才会安然享乐不?”

    “这也就是虎威跟奴才转述了您对奴才的多番肯定,奴才这才感怀不已,想着殊死报效。开源节流两手抓,这您日后不管做什么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事情都不再受银钱二字所扰。”

    说这个话的时候,庄亲王满眼真诚,黑胖脸上每一条细纹都写着要为皇上兢兢业业,一往无前。

    可把康熙给感动的哟!

    连忙着梁九功开私库,寻了把蒙古进献来的腰刀。黄金为鞘,上面缀满了华丽宝石。瞧着好像很样子货,实则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喜得庄亲王眉眼含笑:“好好好,就得这等好物,才配得上我们家宝金。奴才代小儿多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嘴角微抽,偏过眼去不跟那儿子奴一般计较。

    只觉得庄亲王样样都好,只把儿子惯上天这样不得了。不过这堂兄年过四旬才有这么一个宝贝蛋,孩子还俊秀、聪明又上进,哪个当老子的又不疼?

    想当年太子六岁就能射鹿、射兔,他不也是欢喜得恨不能晓谕天下?可惜……

    康熙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

    接着又与庄亲王商讨了会子,直到被他反复劝诫,决定快刀斩乱麻。

    翌日朝堂上,庄亲王就率先引爆了这个炸·药。直炸得那些个日常在朝堂上摸鱼打瞌睡的老王爷们一个个横眉立目,颤巍巍跪下,请诛庄亲王。

    罪名?

    当然是他惑乱君心,企图擅改祖制啊!

    庄亲王眯眼,目光如刀似炬地射向那几个:“诛杀本王?呵呵,能让诸位叔伯们如此下力,可是因为本王这一腔爱国爱民之心,却好巧不巧地戳在你们痛处了?”

    “是,先帝爷与今上都厚待八旗。从新丁落地就开始给银子、给房子,去年年初还拨款给八旗各建了两千间房呢!皇恩如此浩荡,尔等不更得感恩戴德,恨不能殊死报效了?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又何故推诿?怎么,你们一个个的,竟只愿意拿饷银、吃丁银,却不肯换个方式为朝廷效劳了?”

    那几位被逼得节节败退,连说庄亲王强词夺理。

    双方与支持双方各自想法的人吵到沸反盈天,直到散朝也没争出个子午卯酉来。

    回到一等公府,阿灵阿还愁眉不展的。

    淑宁轻笑,亲手给他倒了杯茶:“何事让咱们阿大人如此愁眉不展啊?快说来听听,就算为妻提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来,也能听听新鲜啊。”

    阿灵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你啊你!跟我那老哥哥一样,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嗯?

    淑宁正襟危坐,眼神中满是迫切,也是特别想知道庄亲王爷又鼓捣出什么奇招儿来了。

    阿灵阿半点磕绊都没打,直接爆料:“那家伙什么准备都没有,直接伸手就捅了马蜂窝。这不是皇上夸了他两回么?好家伙开始披肝沥胆了!开源节流两手抓,第一炮就轰到八旗上去了。”

    “谏言让皇上多检查八旗兵力,裁撤老兵、弱兵。将二十啷当岁补不了缺,只能在家中游手好闲的年轻旗丁都派去当兵。再给那些退下来的老兵从安排事项,让他们也能有些个自己的作为。”

    比如回关外督导农事,试试那了不得的土豆、辣椒、番茄等,能不能在关外肥沃之地长出累累果实。

    或者成为满语教习,让更多人学会满文,习惯满洲习俗。而不是让越来越多的满人从习惯到学识等,都渐渐被汉人所同化。还可学习淑宁与庄亲王福晋办厂的经验,把各地的特产都加工、制作,使其走出山洼洼、河沟沟。

    就像蒙古各部的牛羊奶、牛羊肉与羊毛等。

    一项项与大清合作互利的事儿编织成网,比不断下降公主、宗室女并给予大笔嫁妆还有利于稳固朝廷与蒙古各部之间关系呢!

    “总之,我那老哥哥庄亲王坚持互利互惠才是永远的发展之道。那起子因循守旧的却只拿,祖制礼法等说事,甚至还鼓动皇上诛杀我那老哥哥。”

    淑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事情竟严重到如此地步吗?”

    阿灵阿摇头,那也不是。

    主要是前头老哥哥跟四阿哥组队清欠,雷厉风行的,正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这个提议又触及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这才反对之声浓厚,大有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的意思。

    实际上,八旗生计问题早就成了皇上亟待解决的一块心病。

    昨日他那老哥哥就进了宫,与皇上商谈许久。

    若没有点子默许,他能今日上朝就语出惊人?皇上若不意动,又岂会如此沸反盈天之下,半点立场不表呢!

    不过是任由事态发酵,看看赞同者几何,反对者几何。日后这事儿若真施行开来,又会受到多大阻力罢了。

    只是这么一来,老哥哥就有点危险。

    毕竟兹事体大,成了自然是皇上英明神武,不成,就得他背下这贪功冒进的惊世大锅。

    就好像第一次亲征噶尔丹时的裕亲王一样。

    虽还是个亲王,但是权柄与圣眷都已经大不如前了。

    淑宁嘴角微抽,果然,皇帝的心都黑。做臣子的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随时有触礁翻船的风险。

    真的用命在搏。

    但若亲王所提能顺利实现,在节流之外狠狠开源。大清不管是在国力还是兵力上,都可再上个崭新台阶。

    至于说什么满人不种地?

    呵呵。

    淑宁撇嘴:“为妻虽为一介女子,没读过许多书。但也记得,当初太·祖爷八固山十万兵征明国,作书告天曰。吾父、吾祖,于明帝边境,不折其草,不扰其土,而彼无故生衅于边外,杀吾父、祖,此一恨也……”

    “将吾数代看守帝边居于柴河、齐拉、法纳哈之三路女真所种田谷,不容收获,遣兵逐之,此五恨也……”

    轻声将当年太·祖兴兵时所言七大恨背到第五恨后,淑宁才笑着摊手:“太·祖亲口所言,并且深以为恨,怎么能说满人不种地呢?”

    阿灵阿一整个愣住,继而大笑。

    狠狠地亲了淑宁一口:“好福晋你怎么这么能啊?哈哈哈,为夫得赶紧往庄亲王府别院去一趟,把你这话说给咱们老哥哥听。”“他心里有谱了,明天可就知道怎么赌那些守旧派的嘴了。”

    怎能让太·祖爷遗恨?

    不但那三路,咱们满人要把粮食种遍大清的角角落落。让百姓富足,户部库房里粮食、银钱等多到没地儿放去。

    得到指点的庄亲王哈哈大笑,别说弟媳果然是女中诸葛。

    这么绝妙的说辞,怎么他就没想到呢?

    庄亲王妃笑着斜了他一眼:“就你这蠢脑瓜,也敢跟我们淑宁比?你呀,就只多听听他们夫妻俩的,少给本福晋再闷声办大事。否则别说本福晋上交所有财产,只求皇上开恩赐一纸和离书。然后转身就带着宝金回蒙古,让他姓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

    此等威胁一出,庄亲王急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偏偏万分浑劲儿在自家福晋面前使不出一星半点,只能可怜巴巴地把人抱住:“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都半辈子夫妻了,福晋可不好这般狠绝。就算要回蒙古,也好歹带着爷。”

    再不防他竟如此孟浪的庄亲王福晋脸色爆红:“呸,你个老不要脸的,赶紧给本福晋撒开,孩子他叔还……”

    还在两次还没等说完,她这一抬头,哪儿还有阿灵阿的影子?

    庄亲王笑:“福晋莫恼,我那好兄弟有眼色着。把该说的都说完,转身就走了。倒是福晋你忒不像话,好好的竟然出此威胁之语,必须要狠狠惩罚。”

    庄亲王福晋还不待说话,就直接被以吻封缄。

    次日,老话重提。

    庄亲王果然举起了太·祖的大旗,既然遵循祖制,自然是要遵太·祖啊!他老人家生前因为没把种好的稻谷收回来,都恨到起兵伐明了,你们这些个不孝子孙竟然还敢不种地这么忘本?

    再者说,皇上也没让尔等直接下田种地呀!

    这不是说裁撤老兵、弱兵,补充年轻兵力,让被裁撤者换一种方式为国效力吗?

    原来,这土豆产量虽高到惊人,且可菜蔬两用。

    但新兴事物么!

    最开始出现的时候,总难免被人排斥,更何况是粮食这等关乎到一家子生计的大事儿?

    在上田地不过收两石稻米的年月里,张口就是亩产三、四甚至五千斤,本就难以取信于人。再加上满汉矛盾由来已久,就算朝廷免费发放种子,也有大把百姓阳奉阴违。

    把好好的土豆种子都喂了牲畜,再悄悄种回他们习惯的稻、谷与高粱等大有人在。

    以至于土豆的种植推广,波折重重。

    并没有好大建树。

    深知其好与利的庄亲王遂出此计,让那些退伍的老兵、弱兵们投入到督导土豆的推广上去。

    让百姓见到确确实实的利益,粮食收入大幅度提高。

    温饱而思……

    咳咳。

    总之,百姓温饱了,人口多了,对朝廷的认同度提高。税收增加,兵源充足,国力自然而然强盛。

    简直就是一利百利的大好事。

    皇上哪怕多犹豫一日,都是对国泰民安的不尊重。

    早一日行动起来,就早一日愿景变成现实。到时候就是康熙康熙,康宁熙和。而不是……

    阿灵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捂住了自家老哥哥的嘴。坚决不让那句而不是康熙康熙,吃糠喝稀的后话顺他嘴秃噜出来。

    否则的话,就算皇上性子再怎么好,也免不了送他宗人府几日游。

    那可是马尔浑的地盘!

    万一那老小子胆大包天,公报私仇,他好好的老哥哥可就凉了。

    见他如此,龙椅上的康熙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多亏阿灵阿机智!

    前头征伐噶尔丹的时候,也亏了他这机智。及时进言,偃旗息鼓,悄悄行军。在噶尔丹还未有准备之前,直接给他包了饺子。这才有冠勇候守株待兔,一枪攮死噶尔丹,彻底除了他的心腹之患事。

    否则一直那么明晃晃,张扬扬,没准儿不等靠近,噶尔丹那厮就悄悄跑了。

    康熙顺着这思路一想,阿灵阿简直居功至伟啊!

    就该大大奖赏。

    帝王颔首,正好前领侍卫内大臣告老,职位出缺,给大功臣阿灵阿安排上。让他从銮仪卫掌仪内大臣升级成了领侍卫内大臣,再加个议政大臣。虽还是一品,但却从只随侍康熙,管着皇上出行仪仗及其保管等事升级到了能管理整个侍卫团体,更有了议政之权,算是正式进入了权利中枢。

    而此时,康熙九年出生的他甚至还不到三十岁。

    不说绝无仅有,也成绩斐然的让人侧目。

    真·平步青云。

    蹿升快的让庄亲王直咋舌:“乖乖,捂老哥哥我一把嘴就能有这般重用。好兄弟你再多来几次,皇上能不能直接把你提拔成异姓王?”

    原还有些担心他心生芥蒂,因而与自己疏远的阿灵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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