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前头在承乾宫,姐姐你眼神那么尖锐,都是装的么?”淑宁狂喜,看着德妃的目光要多期待有多期待。

    咳咳。

    德妃俏脸一僵:“那倒也不全是,当时我这心里还真就腾地蹿起一股火,恨不能把那人给生撕了。但她已奄奄一息,我这好日子还长呢,岂能用美玉碰顽石?”

    所以才生生调转了目光,把这尖锐冲向了自家妹子。

    演了让淑宁梦里梦外都觉胆战心惊的一幕。

    现在想想,淑宁都还心有余悸:“也太真实了些,可把妹妹吓得。生怕姐姐误会,以为妹妹跟皇后娘娘站在一头。自此心中生厌,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说着,她还眼角泛红,直接掉了泪。

    可把德妃给心疼的哟。

    赶紧掏帕子与她细细擦拭:“傻丫头,咱们虽不是同一个额娘生的,但是同一个阿玛啊!是骨血相连的亲姐妹,注定臭死一窝,烂死一块,哪能说不要便不要?”

    “莫说那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便真倒向她,当姐姐的也得问明白了,再好生教导规劝,极力让你迷途知返,哪有不教而诛的道理呢!”

    她们可不是普通人家表面亲亲热热,实则各自心思,恨不得把对方碾在脚底下的嫡姐庶妹。

    这么些年淑宁对她的好,她都牢牢记着呢。

    不管是那北地的荔枝,还是月子里的悉心照顾。怎么可能因为敌人蓄意挑唆,就忘了嫡亲妹子的真情真意?

    “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淑宁何其有幸,才生成您的妹子?”

    德妃笑,少女时代入宫伺候,从区区官女子到让无数名门闺秀屈膝行礼的四妃之一,她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角色。

    只妹妹一片真心难得,她才学着做一个好姐姐的。

    不过这个这话德妃可没说出来破坏气氛,只轻点了下自家妹子额头:“你呀你,就长了一张小甜嘴。”

    “哪有?人家分明字字真心,句句发自肺腑。”淑宁举手做发誓状。

    “好好好,为姐又没说不信你,快收起这小儿态来。如今那位大行,皇上伤心欲绝,所有宫妃等都在承乾宫举哀呢。也就是你前头伺候太皇太后有功,骤然晕倒之下,皇上才命我带你回永和宫休息。”

    “稍后我就得再回承乾宫,咱们长话短说。”

    嗯嗯。

    淑宁连连点头,满脸以嫡姐马首是瞻模样。

    可爱得让德妃轻笑,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儿:“那位不是防着我,唯恐我跟胤禛和好么?也不知道她到底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但越过我,直接定下了胤禛的婚事。还殿前托孤,死了也要恶心我。”

    “那咱们就干脆将计就计,让她心愿不得偿好了!”

    淑宁笑而不语,只双目灼灼地看着德妃。明显等她说出全盘计划,然后再跟着查漏补缺。

    一切以不伤害大外甥为前提。

    然后就见德妃长长一叹:“被她这么临死都要百般关心胤禛的慈母心肠一来,我们母子这辈子算是不能和睦融洽了。为何?呵呵,因为但凡他与我好一点,都是辜负了大行后这些年的辛苦教养,都对不住她临死还万般惦念。”

    当然,不敬生母也是不孝。

    可怜的胤禛,日后就是那块夹心饼。进退维谷,动辄得咎。

    只有她这个当生母的钻一钻牛角尖,冷一冷他。才能让皇上怜惜他艰难,对他多些宽容护持。

    “可是……”淑宁咬唇:“可这么一来,姐姐你……”

    德妃摆手:“无碍,儿女都是债,当额娘的,生来就是还债的。横竖便当这个‘狠心额娘’,我也没有许多益处。还不如索性黑脸装到底,把老四摘出去,也让十四这个老儿子成为我的逆鳞,等闲无人敢对他起任何不好的心思。”

    二十七年以来,作为宫中新添的唯一小阿哥。

    那小子倒是吃足了老儿子红利。

    如今那位大行,皇宫之中至少又是一年听不见婴啼。若太子不成事,皇上又足够长寿的话,她的十四未必没有一博之力。

    淑宁哪儿知道才康熙二十八年,嫡姐心中就有如此野望了呢?

    她只细细想了德妃所言,觉得颇为有理。不过……

    “‘临危受命’的我,是不是得拼命护着大外甥?尊从皇后娘娘遗愿的同时,也别让咱孩子真的受了委屈去。只是……在此事上,外人瞧着你我姐妹意见相悖,我们……还能这样好下去吗?”

    淑宁皱眉,问的特别小心翼翼。生怕德妃点头,来一句那是当然。从此被迫姐妹分歧,然后演着演着入戏太深,真的分道扬镳了。

    哈哈哈哈。

    德妃大乐,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俏脸:“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们姐妹情深,哪有为些许小事而产生隔膜的道理?最多提及这个话题时,拌几句嘴。或者你挨不住,主动带着许多美食来宫中服软。或者我挨不住,派人往一等公府请你。久而久之,默契避开这个事,求同存异呗!”

    淑宁狂点头,连说这个好这个好。全听姐姐的。

    哄得德妃眉开眼笑,平安度过了这个小危机。

    接着,姐妹两个就赶紧都换上了孝服,重又回了承乾宫皇后娘娘丧次。

    认真举哀,一直到暮色四合,才终于可以各自散去。

    期间巴雅拉氏忧心忡忡,几度看着自家儿媳。频频动问,唯恐她有丝毫不妥。那个关心体贴的劲儿,哪家儿媳瞧了不得道一声羡慕呢?

    随侍在康熙身侧的阿灵阿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将肋插双翼地飞到自家福晋身边。

    素知他们伉俪情深的康熙还难得提醒了句:“爱卿莫忧,你福晋虽因伤心过度而晕厥,但身体却无大碍,只是再度有妊罢了。”

    长生天!

    那他更加不可能放心了好吗?明明他那避子药用得勤勤的,从无疏漏,也一直未曾出过丝毫纰漏。

    怎么好好的,福晋却又有了呢?

    当然爱情如命阿大人绝不会对自家福晋有丝毫怀疑,只想着举哀结束后赶紧带人找大夫瞧瞧。

    这种情况下有的孩子,会对福晋有什么不好影响?生出来的孩子,是否会有所妨碍?

    心乱如麻之间,阿灵阿整个人都焦灼极了。

    简直度秒如年。

    一直在灵前跪拜的胤禛悲伤之余,也惦着自家姨母呢。听说她又有了身孕,这还未过头三个月的危险期呢,可能撑过这未来这许多日子的举哀么?

    皇额娘如今正位中宫,可也是国丧呢。

    他惦着淑宁,淑宁又何尝不惦着他呢?见他因这些日子以来侍疾而越发清瘦的小身板,与那满脸的哀伤绝望。

    她这心里头就拧扯着疼,但在举哀间隙便殷勤劝慰。

    严格执行被‘托孤’的重责。

    让他一定一定保重自身,莫让大行皇后九泉之下还要为他忧心不已。

    见她都如此还这般关心自己,胤禛忙掀动唇角。几经努力,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胤禛知了,姨母也要保重。”

    宜妃远远瞧着还夸张地哟了一声:“瞧这姨甥情深的,怪不得皇后娘娘要越过德妃跟佟佳庶妃,把四阿哥托到一等公福晋手上呢。”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般瞧这脸色漆黑的德妃福身:“瞧我这张嘴,惯是没个遮拦。皇后娘娘也说是德妃你太忙,不忍你再多加劳累呢。”

    德妃从牙口缝里迸出一句:“管好你自己得了。好歹也是一宫主位,竟学得乡野村妇般的做派。大行皇后灵前这般造次,信不信本宫这就跪下求皇上做主?”

    嘶

    这果然是戳到德妃的心口窝上了吧?

    竟让向来贤良淑婉,最有容人之量的德妃娘娘变脸,口吐如此威胁之语。看来,这和谐姐妹翻脸的日子也相距不远了。

    诸妃心下如此想着,口中却都在两头劝着。

    试图和稀泥。

    免得真闹腾到了皇上面前,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吃挂落。被骂了一通,还要道歉的宜妃咬牙,静待她们姐妹翻脸的大戏。

    殊不知德妃虽然频频黑脸,好像很介意妹妹强出头,越过自己去关心四阿哥的样子。

    实际上她这脸,是为了淑宁的不知道顾惜自己而黑。

    举哀之时,半点不掺假的哭就算了。可算中间休息片刻,她还要跑到胤禛身边陪着他一起跪,一起哭。

    这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她可怎么跟妹夫交代?

    盼啊盼,终于时辰到,可以各自散去。眼看着亲家伯母与妹夫一左一右,扶住了妹妹,眉眼之间皆是焦急关切。

    德妃这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啊,才算暂时放下。

    转身在宫人搀扶下,回了永和宫。期间没有关心胤禛一句,也未多看他一眼。只养精蓄锐,为打好明天的硬仗做准备。

    按着孝昭皇后时的旧例,皇上都得缀朝五日。

    服缟素,日三奠,内外会集服布素,朝夕哭临三日。待梓宫发引,移到殡宫后,还得几度举哀呢。

    这可都是力气活儿。

    德妃皱眉,觉得有必要招太医来给自家妹子准备点应急的补药、保胎丸之类,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也是那佟佳氏死的不是时候。

    巴雅拉氏没有她这等将锅直接甩给大行皇后的胆量,只在上了马车之后就狠狠揪了自家儿子耳朵几下。

    “你个混账王八羔子,当初话说的倒是漂亮。结果呢?说出了,你倒是办啊!竟让我的好儿媳在这节骨眼上受如此苦楚……”

    又双叒叕成为大清男版窦娥的阿大人揉耳朵,委委屈屈地道:“额娘莫恼,比起这些个末节,咱们还是先往医馆。让大夫给福晋把把脉,看看她可还康泰。那药……会不会对她跟腹中胎儿有什么不好影响。”

    这个倒真是当务之急。

    巴雅拉氏皱眉,又狠狠一个眼刀子扔过去:“既如此,你还不赶紧着?”

    阿灵阿:……

    福晋跟额娘相处的过于融洽,倒把他这个亲儿子衬得如上门女婿一般。

    当然比起福晋被穿小鞋,他还是宁愿自己受些排喧。

    车马粼粼,快到了京城最出名的保和堂。

    直接重金,请医馆最负盛名的老馆长亲自给淑宁诊脉。打淑宁胳膊放在脉枕上的那一刻起,阿大人的问题就没断过。一个接一个,都与爱妻健康相关。

    那叫一个事无巨细。

    关键人家还不是随口问问,而是直接拿出笔墨来,问完后一一记下。

    那个认真严肃劲儿,差点让老大夫误会自己摸的不是一个普通喜脉,而是什么不治之症般。

    但身为医者的操守,还是让他耐心细致地解答了患者家属的问题。

    等阿大人了解了自己所要了解的方方面面,确定了老大夫不是浪得虚名后。直接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避子丸,问出心中最最担忧的问题。

    “爷听说妇人频繁生育极为伤身,严重的甚至妨碍寿数,所生子嗣也容易孱弱多病。所以,福晋诞下长子之后,爷一直用这个药丸子避孕。”

    “两年多以来从无任何纰漏,而今福晋却骤然有孕。还请大夫帮忙瞧瞧,可是这药的问题?若不是,那服用此药后,可会对福晋跟她腹中胎儿有所妨碍?”

    这问题一出,老大夫立即神色郑重地取出一颗药丸,好一番望闻问尝,反复琢磨。

    巴雅拉氏跟淑宁夫妻也都齐齐紧张,好像要面临宣判的囚犯。

    生与死,都掌握在差官口中判词上。

    不料老大夫皱眉:“贵客携夫人来小店问诊,小老儿悉心接待,有问必答。自认态度也算恭敬,贵客何故戏耍于我呀?”

    哈?

    阿灵阿整个人都一懵,傻愣愣问:“大夫何出此言?”

    老大夫摇头,提笔写下那药丸的具体药材与制作法子。万分确定地道:“前两年贵客到底用了什么药,小老儿无从得知。但眼下这枚可没有任何避孕效果,倒是挺滋补身体的。”

    余下的话,老大夫没说。

    但眉眼之间无不透露‘用这药丸子避孕,尊夫人若迟迟未见动静才是咄咄怪事呢’的意思。

    瞧阿灵阿的表情里,也有那么些许对弱智者的同情。

    阿灵阿:!!!

    简直不敢相信,有谁能在他仔细收藏下达成换药的高难动作。可之后的几天,他或者亲自或者派人,京城各大名医处的都找了个遍。

    把府医折腾得几欲递上辞呈,答案也依旧是老大夫说的那个。

    他最近吃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避子药,而是外形味道相似,但效果却南辕北辙的补身丸。

    不但不会对福晋和腹中胎儿有什么不好影响,还颇有补益作用。

    让他放心之余,油然而升起一股子巨大愤怒。

    大行皇后刚除服,他就杀到了太医院。伸手拽住了给自己配药的那位太医,问他何故坑害自己。

    陡然被制的太医一脸冤枉:“误会,这绝对是误会啊,阿大人!且不说您位高权重,简在帝心。下官一个区区太医再不会寿星老上吊──嫌命长地与您过不去。就是您赠予的那些名贵药材,也足够下官对您恭恭敬敬了啊!”

    不信您自己好生回忆回忆,哪次您要避孕药,下官不是一个个亲手搓的?

    绝不假手于人,更不透露您丝毫隐私。

    阿灵阿也不跟他做无用的争论,直接拿出证据。于是……

    认真查验之后,太医懵了。

    再没想到底下的药童疏忽,把给阿大人的避孕药跟庄亲王的养身药给弄混了。

    阿大人还好,虽然福晋有妊,在大行皇后孝期里难免多些辛苦。但终归是添人进口的好事,如今已除服,后续再举哀也就是那么有数的几次。

    好生调养即可。

    可庄亲王府妻妾成群,只见开花未见结果。眼看着再不努力,大好的爵位就要便宜了外人。

    那位爷可是配了补身子药都要努力耕耘的!

    这么一瓶子避子药过去,让人家石上栽花整两个月,后续大行皇后孝期又一年不能有新生儿……

    只这么想想,那倒霉太医就想死一死了。

    淑宁:!!!

    心中阴谋论了一个来月,再没想到结果竟是这么……

    “简直比话本子上写的还要曲折离奇,让人难以置信。”

    “谁说不是呢?”阿灵阿摊手:“知道庄亲王绝饶不了他,爷便也没有深究。果然,不出三日,太医院已经找不到这么个太医了。”

    这时候,她们夫妻还不知道那个养身药丸子将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惊喜’。确定只是阴差阳错,没有什么阴谋之后,也就把这事儿放在了一边。

    然后淑宁就边安心养胎,边奉大行皇后遗愿给大外甥送温暖。

    直到皇上哀伤于皇后之逝,眼见又日渐消瘦。群臣反复劝谏,终于决定往塞外巡幸、散心加颐养身体。

    临行前,还带走了大行皇后生前最最挂心的四阿哥。

    也带走了万千不大放心,却也只能千叮万嘱然后依依惜别的阿大人。

    淑宁才开始了憨吃酣睡的养胎生涯,每日里因为饿得太快、吃得太多而被林嬷嬷等反复劝诫。

    生怕她腹中孩子养得太好了,将来生产艰难。

    连虎威都皱着小眉头说:“额娘,少吃多餐,不变肥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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