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上三竿,淑宁才终于揉了揉酸痛的玉腕,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心里千万个后悔。

    心疼男人,果然容易害自己受累。

    早知道……

    咳咳,淑宁轻咳,在珍珠揶揄的目光中淡定饮了口温水:“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不叫醒我?”

    说起这个珍珠就一脸冤枉:“奴婢倒是想呢,可也得敢。公爷曾反复交代,福晋您生产艰辛,正该好生休养时候。便天塌下来,也不得搅扰您,奴婢哪敢造次?”

    淑宁冷哼:“你这促狭丫头,本福晋说你一句,你便有十句等着。这就给你看个黄道吉日打发出门去,让费嬷嬷头疼去吧。”

    珍珠抬眼瞧了瞧,见淑宁竟不是打趣后登时便急了:“可别介。福晋嫌弃奴婢聒噪,奴婢日后谨言慎行,再不与您淘气了还不行么!”

    “您可行行好,再别急着琢磨这个呢。不把您伺候好了,奴婢哪有心思琢磨这些风花雪月?”

    小丫鬟勇敢抬头,不闪不避,漂亮的瞳仁里满是真诚。

    她从小就伺候在淑宁身边,奉她为主,早就习惯了一切以主子利益为先。

    再不能在主子需要的时候贸然离去,甭管什么原因。

    “傻丫头。”淑宁笑捏了捏她水嫩嫩的小脸儿:“知道你最是忠心,舍不得我有半点不妥。可同样的,我又何尝能舍得你婚期一拖再拖,误了花期呢?”

    “可是……”

    “乖,没有可是。”淑宁笑着摆手:“林嬷嬷的手段你难道不知?还是你觉得,有谁能在她眼皮底下弄鬼?再者,你主子我也不是吃素的呀。还有翡翠、琥珀跟你婆婆帮衬呢。”

    这你婆婆三字一出,直让珍珠俏脸绯红:“福晋,您竟打趣奴婢啊!”

    淑宁白眼轻翻,难道不是你先动的手?

    刚刚那揶揄的小眼神,本福晋看得可清楚分明了。

    梳洗完毕,简单用了点早膳,看过自家胖儿子后。淑宁就让珍珠取纸笔来,然后亲自提笔,给嫡姐德妃写了封感情真挚的拜帖。

    冬日寒凉,接着她月份又渐大。

    为策安全故,便再未入宫。算算,她们姐妹都有数月未见了。

    也着实想念。

    德妃也一直惦记着她,甫一接到帖子就命人开始忙活。等翌日淑宁进宫时,就看整个永和宫都焕然一新,喜气洋洋的。

    淑宁一愣,旋即想起梦中小外甥的出生日期。

    难道……

    心下有了思量后,淑宁进得永和宫便笑盈盈下拜:“臣妇见过德妃,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快步上前把人扶起来:“自家姐妹,何必如此?”

    “礼不可废嘛。娘娘慈爱,臣妇却不能仗着娘娘慈爱而恣意张狂。否则哪日被御史言官参一本,那可就坑夫又坑姐,还要连累阿玛跟嫡额娘被那起子浑人指摘教女无方了。”

    提起这茬儿,德妃就乐:“无妨,若起因是妹夫被参宠妻无度这种连累,受再多我与阿玛额娘都甘之如饴。”

    淑宁小眉头一皱,嘴里抱怨不停:“姐姐啊,你可快有点姐姐样儿!亏妹妹日思夜想,就盼着与你相见。结果你啊,竟一见面就打趣人家。”

    姐妹俩相视一笑间,数月未见那些微生疏瞬间消失殆尽。

    用不了盏茶功夫,淑宁都能反调侃回来了:“瞧姐姐印堂发亮,满面红光的,可是有什么喜事?”

    德妃笑嗔:“你这妮子许久不来,来便调侃你姐啊?我能有什么喜事,错不过打昨儿起就翘首以盼,盼某个没良心的促狭妮子呢!”

    淑宁啊呀了一声:“久别未见,妹妹也是甚想姐姐。”

    德妃眉眼含笑,细细端详了她好半晌才点头:“嗯,不错。身材纤侬合度,面如桃花气色也好得紧。看来这一个月,淑宁没有偷懒,也没把为姐的话当成耳边风。”

    那意有所指的小眼神,看得淑宁脸上一烫。娇嗔地跺跺脚:“阿姐,你怎么这样啊?”

    德妃噗嗤一笑:“不错不错,都已经成婚当了额娘的人了,还能有如此小女儿情态。说明我那妹夫是个好的,亲家母跟亲家小姑也不是那多事之人。”

    “如此,为姐便身在宫中,也能少几许担忧了。”

    见她这发自内心替妹子高兴的模样,淑宁都顾不上被打趣的小羞恼了。只甜甜蜜蜜的好一通感谢,从德妃位列四妃开始。

    说多亏姐姐被封了妃,恩及家人。她才能被抬旗,有机会参加选秀。

    也全赖姐姐在御前恳求,方有妹妹良缘。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妹妹有今天,都是托了姐姐的福。所以不管何时何地,妹妹都忘不了姐姐。会在自己力所能及处,回报姐姐。

    谁不喜欢付出被人珍视呢?

    德妃笑着拉她的手:“跟你说了多少次?咱们自家姐妹,不讲这些的。为姐做这些的时候,也没想着要你什么回报。只要你好好的,就不枉为姐此前多番筹谋。”

    拢共就这么姐妹俩,总得有一个幸福的吧?

    德妃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接着就问淑宁身体恢复的可好;身边的奴才们可够尽心;孩子省不省事……

    事无巨细里问了一遍之后,她还屏退左右,直接憋红了一张脸。犹犹豫豫了半晌,才含混提醒:“姐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妹夫又为了你身无二色。偏你们大婚没多久,你就有了身子。此番……”

    “哎呀,反正你长点心。可不能因为心疼他而罔顾自己身体。”

    才因为心疼男人罔顾自己手腕子的淑宁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哎呀你,你你你,说什么呢?没有,真没有!姐忘了么?妹妹懂一些医理的,再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玩笑。”

    “那你这脸红的跟什么似的?”

    “那,那是因为,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说出那么羞人的话嘛!哪有,哪有当姐姐的这么……”

    德妃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我这脸皮都豁出去不要了,到底是为了谁呀?”

    “为了妹妹,为了妹妹。”淑宁拉着她手摇啊摇,笑得谄媚极了:“好姐姐,妹妹怎不知你用心良苦?只是……只是你那话也太羞人了些。”

    生怕她还在这个羞人问题上纠缠,淑宁火速转移话题。笑言姐姐素来报喜不报忧,为确保你确实健康无甚让人忧心处,妹妹与你诊个脉吧?

    然后煞有介意伸手,微微蹙眉。

    见她那严肃的小模样,德妃还笑:“怎么,小神医还瞧出本宫有甚不治之症了?”

    “呸呸呸!”

    淑宁连呸了好几口,双手合十对着虚空虔诚碎碎念:“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有怪莫怪哈有怪莫怪。”

    完事儿后,还非让德妃也如此这般了一回。

    德妃:……

    到底没却过妹子好意,跟着念了一通。然后才被贴着耳边放下了个颗重磅炸弹:“嘿嘿,不治之症没有,小外甥却是快来了,恭喜姐姐啊!”

    “什么?”

    德妃霍然起身,接着又下意识地捂住小腹,眼睛死死地盯着淑宁,仿佛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你说真的?没有看错?我……我真……真的有了?”

    再未想到她会激动成这样的淑宁愣,赶紧拿帕子与她拭泪:“姐姐莫哭,你都生了几个皇子皇女,相关经验丰富。其实,你自己也该有所察觉的。”

    德妃双眉紧皱:“月事倒是迟了些日子,也有些许倦怠。但……去年秋日里,也有过一回类似事,结果太医说是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假孕。所求未得,倒丢了好大脸,我还哪敢往那上想?”

    只怕再一次误会,又要成阖宫笑料了。

    淑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安心,妹妹虽学艺不精,但基本的滑脉却也能把出来。姐你这虽时日尚短,但确实脉如走珠。姐姐你身体康健,排除症候之嫌,该是喜脉无疑。”

    “且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依着这点来看,姐姐怀的该是个小阿哥。”

    喂定心丸嘛,当然要一步到位。

    才能起到绝对定心安神再不胡思乱想的终极效果,让对方彻底打起精神来。当然最后,淑宁还加了些个她到底只是粗通,肯定不如太医院的太医专业。姐姐若不放心,尽可以再宣太医确定一二。

    德妃整个人都懵住了,脑海中只不停盘旋着有了,是个小阿哥之语。

    想着想着,豆大的泪珠子又噼里啪啦掉下来。

    吓得淑宁赶紧安慰,结果越安慰,她还就哭得越凶。守在门口的宫女、嬷嬷们大急试图入内伺候,结果都被德妃骂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德妃才哑着嗓子,瞧着淑宁被洇湿的衣襟讪讪地笑了笑。

    “让淑宁见笑了,我……我这一年,真是太憋屈、太难了。明明生了两子三女,到头来身边只剩一个小公主。那起子贱人明枪暗箭,笑我永和宫无福,留不住皇嗣。笑我碌碌半生,却只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每个人瞧我的眼神,都透着那么股子意味深长。偏我还得温柔、淑婉。得对着承乾宫那位称颂褒扬,夸她会养孩子,把四阿哥养得很好……”

    无尽嘲讽与对未来的惶恐中,德妃盼着再度有妊成魔,甚至到了假孕现象的地步。

    曾经被单独封嫔,一度宠冠后宫的她俨然阖宫笑料,岂能不急不怒?

    偏困囿于固有形象,还不敢狠狠发作一场。

    一根蜡烛两头烧,可把她煎熬得够呛。这才有妹子进宫与她请安,她恨不得将永和宫上下翻新一遍的郑重。她真是,憋屈了太久,太想与个全然为自己着想的亲人说说心里话了。

    不想才见面,妹妹就送了她这么个绝大惊喜。

    果然,这丫头就是小福星吧?

    不但自己顺风顺水,还能福佑家人。自从这丫头去年因缘际会留在永和宫伺候她月子开始,大大小小的可帮了她不老少。

    对此,淑宁只扶额:“我的好姐姐诶,知道你疼妹子,对妹子如珠如宝。但也不带这样的吧?最多,我最多也就是因缘聚会间,发现了这么桩喜事而已。真正的有功之臣,是姐姐你自己呀。”是你自己一直力争上游,不气不馁,才终于静待花开,如愿以偿的。

    今上仅有的那点长情,都给了巩华城里的元后娘娘。

    剩下这些入宫早的嫔妃们,泰半都已经不如何承宠了。也就是她家姐姐,今年都二十八了还能盛宠不衰。

    德妃笑着刮了刮她鼻子:“你这小甜嘴哦,怎么就这么惹人疼?”

    淑宁嘟嘴:“哪有?姐姐净冤枉人,我这分明是发自肺腑。哼,明儿我就回府,非跟嫡额娘好好念叨念叨你这随口攀污妹妹的恶劣行为,好让嫡额娘与我做主。”

    这就是她近日要回娘家,孝敬二老的意思了。

    德妃作已经被威胁到了的样子,各种贿赂,以期好妹妹不告刁状。

    淑宁却表示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一等公福晋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你那些贿赂,都将成为呈堂证物。

    笑闹了好一阵,德妃才由衷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对家人再多关心惦念也都落在金银锦绣之物上。亏得妹妹在宫外自由,能时不时过府探望,聊以慰藉二老思女之苦。”

    “嗐!瞧姐姐这话说的。”淑宁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那也是我的阿玛跟嫡额娘,孝敬他们,也是妹妹应尽之责。而且呀……”

    淑宁坏笑:“姐姐你都不知道,妹妹每次回家与阿玛跟嫡额娘说起你近况。嫡额娘都万分欢喜,会亲自下厨给妹妹做她最拿手的香酥鸡。妹妹每次都把自己那份吃了,再替姐姐品尝一二。”

    尽孝又解馋,真滴半点不亏哒。

    所以姐姐不必介怀,更不用怕妹妹难做,频频赏赐我婆婆。公府规矩虽也严,但咱可不是寻常小媳妇,是堂堂一等公府的女主人!

    名义与实际上的一把手。

    是的,经过近一年的仔细观察后。巴雅拉氏确定了自家儿媳妇虽年幼,但开店经验丰富,对中馈上很有些见地,还算得一手好账。便积年的老账房,也别想在她眼皮底下弄鬼。

    于是早有放权之意的她欣然放权了,将府中中馈一股脑交给了淑宁:“就在昨儿下午,我接到了好大一串各库房钥匙跟些个摞起来比我都高的账本子。婆婆彻底交权,以后我就是一等公府内当家了。”

    当时,淑宁简直慌极了。

    既怕自己难当重任,左支右绌。又怕焦头烂额之间,婆婆要帮她分担,把虎威抱到寿喜堂去养。

    婆婆劝,小姑子鼓励,夫君给撑腰。

    多方支持下,才让她打起了精神,愿意勉励一试。毕竟婆婆说得对,这一等公府是她们夫妻的,早晚要交给她这个女主人打理。

    所以赶早不赶晚。

    早早交付,她有什么不懂、拿不准的地方,还能请婆婆从旁教导。万一出现了什么纰漏,也有婆婆帮着补救。若真等婆婆临终末晚了才交权,岂不是要让她老人家劳累一辈子不说,还让真正女主人没有个锻炼机会?

    德妃愕然,良久才叹:“再想不到,遏必隆这个三继福晋竟通透至此,果毅至此。这其中道理或者泰半人都懂,可又有几个能急流勇退,甘心将权柄与自身命运交付到继任者的良心上呢?妹妹实在有福,且好生珍惜着,这年月好婆婆比好夫君还稀罕难得,偏你两者都遇上了。”

    淑宁笑眯眯点头:“还不是托了姐姐洪福么!”

    德妃摇头,明显不愿意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歪缠下去了。只微笑起身,郑重地对她行了个礼。吓得淑宁赶紧把人扶起来:“我的个亲姐诶,这可使不得。好好的,你这不是折煞妹妹么?有话您就说,但凡不违背国法人伦的,妹妹都全力以赴。”

    宫中风谲云诡,她这么多年从区区官女子到四妃之一,不说树敌无数,也颇有几个老对手的。所以这胎坐稳前,德妃不希望走露任何风声。

    便是自家额娘那,她也希望妹妹能暂且保密。

    就这?

    淑宁眨眼,继而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说不说,连夫君都不说,姐姐可能放心了?不过宫中无秘密,便妹妹不说,姐姐怕也瞒不住太久。每月换洗,还有平安脉事……”

    德妃笑着摆手,表示自己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永和宫也不是筛子。

    再有两三个月罢了,仔细些应是无虞。

    “只是在这期间,不免要劳烦妹妹勤跑几回永和宫探望为姐了。”趁机给她把把脉,带点止呕的蜜饯等,确保她此生最后一个孩子的安全之外,也别让她这个孕早期过得太辛苦。

    “嗐,这不都是情理之中的么?咱们姐妹可数月未见了,妹妹好不容易‘刑满释放’,可不就是要往姐姐这多走动几回?实在不成,我还能去感谢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皇贵妃、贵妃等人对犬子的厚爱呢。”

    做饭这一块,淑宁可不带怵的。

    就是那三脚猫的把脉技巧有必要提升一下,嗯,回去就找府医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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