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咧开嘴巴放声大笑。

    七叔公你开心就好。

    你老人家的小兔崽子上一世可是在特区开工厂的,工厂的工人来自于华夏各地,哪边的方言我没听过?哪边的土话我不会说上两句?

    小二上了菜拿来了酒,祖孙俩懒得拿筷子倒酒,干脆下手抓对瓶吹。

    菜吃了个差不多,酒也刚好喝到了位,七叔公轻叹一声,跟杨锐提起了一桩陈年往事。

    “小兔崽子,你知道陈家老三当年为什么执意要用岗南村的西江渔业来交易岗东村的赵家埠渡口吗?”

    杨锐回答道:“村里人传说陈家三叔公有算计天机的能耐,算到了赵家埠渡口将来会给岗南村带来无尽福祉。”

    这件事原本是桩悬案,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十五年来,这些个知道内情的人对此事均是闭口不谈。当年的陈家三叔公在村里面有着崇高的威望,村里人对他做出的这种吃大亏的决定,虽有怨言,却全都埋在了心里。

    近些年来,渡口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真真切切享受到渡口收入所带来实惠的岗南村村民们反过头再看这件事,忽又想起陈家三叔公办完这件事后没两年便撒手人寰,因而才会流传起这样的说法。

    泄露天机必遭天谴。

    陈家三叔公正是因为算计天机为村里谋福祉才会折了寿。

    七叔公笑道:

    “这样的说法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呢,看破天机的并不是陈老三,而是一位云游风水大师。”

    “风水大师?”

    七叔公微笑颔首,反问道:“小兔崽子,你信风水吗?”

    杨锐断然摇头。

    上一世工厂效益不好,他听从朋友的鬼话,花了十万块请了位风水大师,结果反手就来了场疫情,硬挺了两年多,最终还是难逃一个破产倒闭。

    七叔公灌了口酒,砸吧了一块烧鸭。

    “之前我老人家也不信,但今天七叔公却信了。”

    杨锐蹙眉道:“怎么讲?”

    “那会子七叔公刚回到村里,有一天,村里面来了个风水师,找到了陈老三,说咱岗南村之所以村运不济,原因就在于赵家埠渡口。”

    杨锐心说这渡口也真够冤的,数百年来在那边为人民服务,到头来还要为陈家人的无能担责任。

    七叔公接道:“那位风水大师解释说,带领陈氏宗族从内地迁移至此的陈家老祖是属龙的,所以,陈家的族运就在这西江之中,岗南村的西江渔业肯定是伤了陈家的族运,但并非根本原因。三百年来,陈家集人丁不如赵家寨兴旺,土地不如赵家寨肥沃,做起生意来仍旧不如赵家寨风顺,只是因为赵家埠渡口锁住了陈家的族运。”

    真是扯几把蛋,陈家三叔把渡口拿回来已有十五年了,也没见得岗南村陈家人的日子过得比人家岗东村赵家好……心有所思,面有所现,在七叔公面前,杨锐根本不设防,看向老人家的眼神不由间露出了几分不屑。

    “别拿这种眼神看老子,老子当年也认为这位风水大师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信口胡诌,可是呢,这位风水大师还给陈老三留下了一句话,说岗南村只要拿回了赵家埠渡口,不出十五年,岗南村必定会出现一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或许不姓陈,但一定能率领岗南村走向辉煌。”

    大人物?

    有多大?

    居然还不一定姓陈……难道姓杨?

    “七叔公刚才说过了,之前七叔公根本不信这狗屁风水大师的胡言乱语,可是呢,大前天在渡口看到了你小兔崽平安归来的那一刻,七叔公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小兔崽子,陈老三在地底下苦等了十二年之久的大人物,就是小兔崽子你啊!”

    陈家三叔公在地底下等了我十二年……杨锐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寒颤。

    我害怕鬼,但鬼未伤我分毫……阿弥陀佛。

    “老不死的七叔公,你真不是个好东西,喝酒伤肝,你打小就逼着我喝酒,打架伤身,你却一直教导我说男人就该用拳头说话,我现在长大了,终于可以摆脱你的魔爪了,你又打了这么个套想让我钻进来?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嘛要背上岗南村两百多户人家的重负呢?”

    七叔公哈哈大笑:

    “咱祖孙两个之间可不存在什么套不套的事情……”

    杨锐白了七叔公一眼,老不死的你瞎开什么车呀,咱爷俩可是有血缘关系的。

    “喝酒,是闯荡江湖广交朋友的最有效方式,打架,是保护自己伸张正义的最简单办法,这三年,你也出去闯荡了一番,摸着你小兔崽子的良心说,七叔公的话在不在理?”

    杨锐被迫点头,心里却开起了怼:不,喝酒不如开黑,打架比不上键盘。

    “七叔公的话就说到这儿了,岗南村二百六十七户人家,愿不愿意背,小兔崽子你自己掂量着办。”

    ……

    赵家四伯带着本村五百余壮劳力一步步逼近。

    陈苍伟犹如一棵苍松,背负双手,伫立于岗南村方阵的最前端。

    双方相距不足十步,赵家四伯终于止住了脚步。

    “这是我赵家和陈家的恩怨,跟外姓人无关!跟岗东村岗南村无关!”

    近四十年未曾发生过大规模械斗,两村的这一代人,甚至上一代人都未曾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不过,未曾经历并不代表会遗忘了历史,祖上的赵陈两家三百余年来上百场械斗的传奇故事,就连两村里六七岁的顽童都能说上一段。

    以往械斗,赵陈老家都是驱使外姓人冲在最前面,而两村的外姓人为了能在宗主氏族那里多争取到一些生存空间,也是心甘情愿地被赵陈两家当做炮灰。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过去的理念也应该改一改了,所以,当赵家四伯喊出跟外姓人无关的口号时,岗南村这边,明显出现了人心浮动。

    陈苍伟任岗南村村长眼看着已满十个年头,再加上陈三叔撒手人寰后他顶替上来当了两年的代村长,十二年来的锤炼使得他也绝非平庸之辈。

    感觉到自己身旁身后的人心浮动,陈苍伟当下冷哼一声,回敬道:

    “我岗南村早已不存在本性外姓之分,不像你们岗东村赵家,依旧是高高在上。”

    赵家四伯吃了一呛,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身旁,赵家七叔接住了话头。

    “甭废话,陈苍伟,今天我赵家寨划出道来了,就问你陈家集接还是不接?”

    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接了,那就是一个打,哪边打赢了,哪边说话算数,不接也成,从了对方提出来的要求,这事也就算作了结。

    当着全村近三百号老少爷们的面,陈苍伟肯定不能认怂,但要是硬来,对面可是将近一倍的人手,打输是必然,到时候吃了大亏还得认了人家的无理要求。

    有矛盾找领导一类的话,在这种场合下根本无法说出口。管用不管用且不说,只要他陈苍伟的口中说出了这种话,在两村的老少爷们眼中,他陈苍伟也就成了孬货一个,别说眼见眼的换届选举了,能不能在岗南村待下去都很难说。

    “赵家埠渡口是我三叔和赵公博两个人做出的决定,我家三叔已经作古,我这个当侄子的自然会替我家三叔出头,你们那边,赵公博做了缩头乌龟……”说到这,陈苍伟放慢了语速,并加重了语气,同时附带了一声冷哼,换得了身旁身后的不少岗南村老少爷们对对面岗东村的讽笑。

    陈苍伟忽地提高了嗓门,接道:

    “但也无妨,我允许你们选出一人来代替赵公博,咱们一对一,把这件事给说清楚了。”

    这一招反将也是相当精妙。

    同样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单挑也属于两村械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也正是当初赵公博和几位赵家后生谋划这场械斗时,细仔一句恶霸回来了便使得他们几个全体陷入沉寂的原因所在。

    陈苍伟在这一辈中算是个能打的人,虽然上了岁数,但对付起赵家公字辈的尚有些把握。而两家矛盾归矛盾,规矩归规矩,在辈分上从来都是乱不得的,所以,赵家那边也决计不肯派出一名年轻力壮的后生来迎战他这位长辈。

    难题,似乎瞬间转移到了岗东村这边。

    岗南村这边,不少对两边知根知底的长辈脸上难得现出了些许轻松。村长就是村长,手段果真高明,只一招便扭转了局面,看吧,岗东村虽气势汹汹而来,但保管是垂头丧气而去。

    然而,面对陈苍伟反划出来的道,对面赵家四伯和七叔却丝毫不见慌乱。

    什么叫有备而来?

    要是连这一层都没算到,咱赵家主事人公博村长岂不是白吃干饭的么?又何以服众?

    赵家四伯冲着陈苍伟一声蔑笑,道了声:“苍伟兄弟划下的道,我赵家接了。”同时一个手势挥出,立马从其身后挺出了一人。

    只见此人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端的是一副当阳桥前莽撞人的形象。

    “让俺来会会陈家的村长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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