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听到胡太医嚷嚷,待到了车门边,推门的时候,正看见那边几个人呼啸而过。

    她简直连开口叫人的机会都没有。

    胡太医回头,迎着杨仪略有些失落的目光,忙道“看他们好些人,好像还都是武官,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杨仪因没看真切,信以为真,竟猜不到是什么“正经大事”,一时又暗暗为薛放担心。

    往宫内去的时候,杨仪心里还想着小甘会不会及时过来报信,谁知直到进了午门,也没等到人来。

    胡太医尾随杨仪,将到太医院的时候,前方门口处张太医正向此处张望,看见他们,顿时飞奔而来。

    毕竟张太医也还惦记着那件事,早上又见胡太医“迟到”,便猜可能有事,之前一直担心巡检司的人会不会来找自己,简直风声鹤唳。

    直到看到杨仪跟胡太医出现,张太医快步上前“怎样”

    胡太医道“还能怎样,看你这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有永安侯出马,自然没有平不了的事儿。”

    杨仪正在寻思薛放究竟是怎样,没有听见他这吹嘘的话。

    张太医惊喜道“事平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太医其实知道的也并不完整,就只搪塞“就是南街一个水粉铺子的掌柜,其女跟那死者有奸情,阴差阳错就弄出这种事来了。横竖有永安侯出马,还有小侯爷的面子,俞巡检办事又利落,先前已经是结案了。”

    “那、不跟咱们相干了”张太医双眼发光“好快”

    胡太医道“本来就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

    “那银子”张太医看了眼杨仪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俞巡检没提吧”

    胡太医笑道“提了”

    张太医顿时变了脸色。

    胡太医却慢条斯理道“俞巡检下令,让你把那半块还给我”

    张太医气的跳起来“你、你这也是能开玩笑的”

    “看你那样儿,”胡太医嗤笑“得亏被叫到巡检司回话的不是你,不然,只怕你要活活地被吓死。”

    他忘了自己在俞星臣面前如避猫鼠儿似的模样,颇为自得。

    杨仪没理会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只管进了太医院,正好林琅派人来找她,见她来到,忙带了去。

    杨仪振作精神,向林琅行礼。

    林琅忙起身制止“别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按规矩我还得跟你行礼呢。你要是给我两分老脸,就不用这样行礼的折煞我。”

    杨仪道“我只以晚辈对长辈的礼罢了。”

    林琅笑“知道你懂事,只是落在别人眼里到底不像话。还是别逾矩的好。”说了这句,便敛了笑,“叫你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件事,你可还记得,之前你跟我提过,说太医院的医学生少的”

    杨仪一振“是,我以为院首没在意。或者忘了。怎么又提”

    林琅皱眉道“我原本确实不想另外生事,只不过,这一场泼天的疫症,差点儿打的措手不及,虽说众人齐心协力,过了难关,但一来是你父亲发现得早当机立断,二来也是你处置得当又得灵药。这一次,简直是上天的庇佑,才险险地过了关。”

    杨仪微微点头。

    林琅长叹了声,继续道“但我心里清楚,这简直像是对太医院的一场试炼。那几天里,太医院上下都是连轴去坐诊,先前的两位太医才唉。”想起那逝世的两位太医,沉默片刻,才又说道“所以我想起你的话,觉着大有道理,虽然说未必会再遇上这种百年不遇的大症,但优选良才,也是当务之急,何况如你所说,如今州县府处,乃至军中、衙门,一应的医官确实也是欠缺,我思来想去想要跟皇上进谏,今年或许可以放宽对医学生的招录,广收贤才,择优任用。甚至”

    杨仪听他说着,心中已经雀跃。

    她之前在各地行走,深知对于民间而言,好大夫是何等的稀缺,因为没有良医,弄出了多少的庸医害人的事故,乃至于百姓们不信大夫,更用那些迷信的手段治病,更害了多少无辜。

    听林琅说“甚至”,杨仪忙问“甚至怎样”

    林琅笑看这她“甚至,可以破例若有出色的女医,亦可以选拔进来。”

    杨仪无法形容心中的震动,声音有些发颤“当真”

    在杨仪被皇帝破格升为侍医、挂职太医院之前,太医院,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凌霄宝殿般的存在。

    假如她是男人,自然可以如杨登杨佑维等努力试一试。

    但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注定摸不着太医院的门槛,想也不必想。

    皇帝封她为侍医的那时候,她怎么会想到,这对她而言犹如破天荒似的机遇,也会成为天底下千千万万女子的契机。

    林琅跟杨仪说罢,又有点不太好意思“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自己面对皇上,还是有些打怵,所以我想你能不能”

    “我愿意跟院首一起去跟皇上谏言”

    杨仪只觉着浑身血热。事实上,假如林琅此刻打退堂鼓,那杨仪也会自己去“试试看”。

    林琅见她玉白的脸上散发淡淡光芒,笑道“好。咱们便一起去。”

    政明殿。

    皇帝听林琅说完扩大选拔医学生的范围,并且若有出色的女医也可以录入的谏议。

    “这是谁的主意”皇帝瞥着两个人“让朕猜猜看,是不是你啊。”

    他看向杨仪。

    林琅刚要开口,杨仪道“回皇上,确实是臣之前跟林院首提到过。”

    皇帝哼道“你一个小小女子,心却如此之大。”

    杨仪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贬斥还是如何“皇上”

    林琅道“皇上明鉴,永安侯跟臣进言,是在疫症发生之前,那时候臣不以为意,甚至觉着她是无事生非。后来经历了这场疫症,虽然过关,但也是堪堪而已,回想从疫症初起到现在,臣每次都是一头冷汗,毕竟稍有不慎,京城此刻就非此番局面了。竟还是永安侯有先见之明,所以臣痛定思痛,才想贸然向皇上进谏。”

    皇帝淡淡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永安侯进了太医院的缘故,总觉着林爱卿最近跟朕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些。之前附议他们开生药库散药,现在又是如此,这可不是你明哲保身的做派。”

    林琅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皇帝果真是慧眼如炬,早看破他的“本质”。

    不过也确实,若不是杨仪,林琅恐怕未必多干这些事。

    “让皇上见笑了。”林院首顺势承认,又不失时机地拍一拍马屁“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

    这是他聪明的做法,因为皇帝虽看破,却并不是讨厌的口吻,而多是调侃之意。

    见林琅如此,皇帝道“你是太医院首领,医学上的事,你最明白,如今身边又有个能干的人,自然你们做主,不必多余请示朕了。”

    这就是许了

    林琅屏住呼吸,他来之前,做了两种推测,一种,是皇上不予理会,或者小小愠怒驳回。二种,是皇帝留置此事,也必定得天才得回复。

    没想到竟这样顺利当场答复且许了。

    林琅看了眼杨仪,见她正疑惑,不知皇帝是不是真的开了恩,林琅索性跪了下去“圣明不过天子,实乃臣民百姓之福。”

    杨仪听了这句才知道稳了,也忙跟着跪下。

    不料皇帝仍是淡淡然地道“都别先太高兴了,虽然放宽了条件,但也未必就能选上好的来,必定也是良莠不齐,最终还得大浪淘沙至于女医,呵,能选个有她一半儿的,就是你们那三医祖显灵了。”

    杨仪只觉天下之大,卧虎藏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故而对此论调不敢苟同。

    只是当然不便跟皇帝争论。

    事罢,林琅告退,杨仪却迟了一步。

    “臣还有一件事,想请示皇上。”

    皇帝道“说罢。”

    杨仪道“皇上,先前江公公带臣去新的永安侯府看过了。”

    皇帝唇角扬起,似几分自得“觉着如何”

    杨仪道“自然是无可挑剔,只不过皇上,那是昔日大皇子的旧居,皇上赐给臣,是否是臣僭越了臣实在担不起”

    皇帝眉头微蹙,耷拉了眼皮“哦,你的胆子就这么小,原来你是不想要”

    “臣不敢,就是觉着有点”杨仪斟酌用词。

    皇帝没有说话。

    魏明在旁瞧着,笑道“永安侯,皇上开恩赐予的,你只管谢恩就行了,难不成还让皇上收回成命何况那宅子都收拾妥当了,牌匾还是皇上亲自题的呢。”

    “跟她说这个做什么,她也未必领情。”皇帝语声有点冷,微微抬头斜睨向殿顶。

    魏明趁着这个功夫,对杨仪大做手势。

    杨仪看着魏公公的手语,无奈,只得说道“臣绝不敢有此意,臣谢皇上恩典就是了。”

    皇帝撇了撇唇,仍是不理不睬。

    魏明还在跟杨仪打手势,奈何花言巧语并非杨仪所长,竟不知自己还得再说些什么才显得十分感激圣恩。

    殿内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魏明的手几乎摆断了,眼睛跟嘴都抽搐起来。

    杨仪只得重又跪下“皇上恕罪,是臣错了。”

    魏明叹了口气,放弃了。

    皇帝却轻笑了声,但笑声未了,却又转成了一声叹息“起来吧,朕可不想你再像是上回自伤你这性子也是没有办法。”

    他重又转头看向杨仪,突然饶有兴趣地问“你对薛十七,也是这般一板一眼的”

    杨仪愕然。

    巡检司。

    灵枢入内,对俞星臣耳畔低语了几句。

    那边,沈掌柜的女儿沈如音已经带到了。

    果真略有几分姿色,不过到底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女孩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本来嚣张跋扈的气焰,都给那衙门的威煞给压制殆尽,进门的时候,几乎摔跤。

    沈如音哆哆嗦嗦,望着父亲面色灰白,跪趴在旁边,看样子已经是受过刑了。

    她叫了声“爹”,刚要靠近,便听到两侧的衙役厉声喝道“噤声跪下”

    沈姑娘屈膝跪倒,不知所措。

    衙差道“好生回大人的话,若敢私下议论,各打二十板子别怪王法无情。”

    沈如音开始发抖,眼中含泪。

    俞星臣只瞥了一眼,便垂眸看面前主簿所录的口供,随口道“那天晚上发上之事,你如实再说一遍。”

    沈如音战战兢兢,看向旁边,又不敢出声。

    “你既然有去易家逼人下堂的勇气,怎么这会儿就怕了。”俞星臣淡淡地说道。

    沈如音白着脸,更抖的厉害几分,

    “还不快说,那天晚上,你到底干了什么,”俞星臣冷看着沈如音“你是怎么害死易仼的,难道不知杀人者死”

    对付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儿,倒是不必如何费事。

    听见“杀人者死”四字“我没害他”沈如音叫道。

    “那就说明白。若还敢有所隐瞒不实,就也同沈佐一般,先打十板杀威。”

    原来方才沈掌柜当面扯谎被俞星臣看出来,命人打了十板,沈掌柜如何受得了,这会儿疼得无法动弹。

    而沈如音是个娇小姐,若真打下来,还不知如何。

    沈姑娘流着泪“我、我说就是了我确实也没做什么。”

    原来自从沈掌柜禁止她见易仼后,沈如音并不死心,暗中叫小丫头打听易仼消息,知道他去教书了。

    只是易仼不再来找她,让她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沈如音也并没有想别的,而只是恨父亲阻断了自己的好姻缘。毕竟在她看来,易仼简直体贴温存,又儒雅风趣,何等难得,年纪大点儿反而成了优点。

    只是沈掌柜看的严,她无法出外,只能暗恨。

    那日,丫头从外回来,竟带了一封信,信上写了一行字,却是时辰跟地点,约在酉时、魏云旧居。

    沈如音立刻知道是易仼约会自己,大喜,便不顾一切,梳妆打扮,正好那日沈掌柜在理货,她就叫丫鬟假扮自己在楼上,她反而换了丫鬟的衣裳偷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摸到地方,见院门虚掩,她只以为是易仼在等自己,赶忙入内,却听见屋里传来可疑的响动。

    沈如音觉着奇怪,凑近过去,透过门缝,发现易仼正压着一个女人,竟是在砰砰啪啪地干那种事,热火朝天。

    沈姑娘不能相信眼前所见,大怒之下,猛地推开门,上前就乱打乱骂。

    不料才打了一两下,易仼竟瞪着眼不动了,而那个妇人趁机把她推倒,自己也跑了。

    沈如音反应过来,吓得惊呼,正在这时候,沈掌柜尾随而至。

    当时沈如音见易仼不知死活的样子,她已然吓傻了,语无伦次。

    沈掌柜越听越害怕,以为是她失手不知怎么杀死了易仼。

    于是赶紧打发沈如音先回家去,沈掌柜扶住易仼,却见他底下还是硬挺着,他不明所以,以为有救,这才起了找个大夫看看的想法,毕竟能救活了自然好,免得女儿无端惹上这人命官司。

    不料胡太医断定人是死了,而沈掌柜那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迅速想好了计策,趁着胡太医怕的跑走后,就赶紧把一个顺手牵来的纸人塞进被子,自己将易仼的尸首扛着幸亏易仼精瘦,他还能搬得动,就扔到了易家院门口。

    回去路上他就听见胡太医张太医的惊叫声,知道事情成了,于是又赶紧把纸人撤走,上了门锁。自己便回了家里。

    后面这一段,是沈掌柜主动招认的。

    他本想着,撇清了那尸首,又有纸人代替了真人,时下中元节将近,太医们被吓坏了,这自然就成了无头公案。

    改日无非是坊间多一宗异闻罢了。

    哪里想到胡太医找对了人,而薛放又那么快,把易仼这个真正的“死人”跟那纸人联系在一起。

    何况还有个明察秋毫的俞星臣黄雀在后。

    太医院中,胡太医跟张太医全然不晓得此后之事,张太医盘算“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摆一桌酒,相谢永安侯、小侯爷还有俞巡检”

    胡太医吃惊“你发财了摆什么阔绰”

    张太医道“别那么小气,二两银子你我各自拿出五百钱也就够一桌丰盛的了。”

    虽然胡太医有点不舍,但心想此事若非杨仪薛放插手,又有俞星臣断案,只怕不会揭破的这么快而顺利。

    于是两人商议去哪个价格合适的酒楼,不能太贵,但也不能太掉价。

    万事俱备,只等杨仪从宫内回来,看她的意思。

    杨仪回是回来了,只是并不想去赴什么宴。

    只是胡张两位太医极为盛情,若放在以前杨仪就婉拒了,但现在她是永安侯,若一再拒绝,只怕叫人以为自恃身份。

    于是只找个借口,说“回头我问问十七,他未必有空。还有俞巡检,他也不是个喜欢这种场合的,我看二位不如不必麻烦。”

    “不不,就算不为这件事,大家也难得一块儿坐坐,好歹赏个脸。”两人齐声一气地说。

    下午申时,杨仪出宫,却见小甘已经等在车边。

    她忙紧走两步,小甘知道她着急什么,上前说道“打听到了,原来是西北那边,有几位武官回京述职,据说是扈远侯先前的旧部,还有十七爷昔日认识的人,所以一早上,十七爷就出城去接他们了。这会儿应该是在应酬。”

    杨仪悬了一天的心,听到这里,总算能吁了口气,只不过听见“应酬”两字,不由皱了眉。

    她上了车,问“这么说,他一直没回巡检司”

    小甘道“十七爷倒是有心,早上就叫人去杨府告诉,没想到姑娘先去了侯府,又去了巡检司,竟是错过了。”

    “倒也罢了。”杨仪叹了口气,吩咐车夫“先去崇文街。”

    到了崇文街稍事休整,杨仪带了廖小猷出门。

    小猷欢天喜地,又见她的新车比之前的大很多,两个人在车内,不再似原先那样拥挤,他心中格外欢喜“小太医,要去哪儿”

    杨仪笑道“带你去吃酒席好么。”她自然是要赴胡太医张太医的约,胡太医跟她说了,他要去请俞星臣,至于薛放这边儿就劳她请着。

    杨仪心中有数,薛放这会儿脱不了身,不必去惊动。

    至于俞星臣,他哪里是肯赴这种约的人,自不会出现。

    所以杨仪特意多带了个廖小猷,免得到时候酒桌上她跟胡张两位面面相觑,有了小猷,至少东西不会剩下,何况也趁机带小猷出来消遣消遣。

    马车到了两位太医“精挑细选”的酒楼跟前,三四个店小二看到车驾,慌忙跑出来迎接。

    杨仪下车的时候,瞥见酒楼旁边的柳树边拴着几匹高头骏马。

    其中有一匹白马似乎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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