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几乎把人吓出好歹,对灵枢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

    明明日色正好,他却汗毛倒竖,似乎出了一身冷汗。

    灵枢身不由己,直直地盯着那窗户。

    他没看见里头老太婆是什么样子,但此刻在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宛如鬼怪的狰狞之物,尤其是那只鹰爪般的手,还有那黑幽幽的一只盯着自己的眼睛。

    刚才自己居然只隔着薄薄地一层窗棂纸,跟她几乎面贴面。

    那细微的呼吸声,那嘶嘶的笑,真如鬼魅般悚然。

    灵枢略微定神,纵身一跃,竟从院中闪了出去。

    在他飞身过墙的瞬间,耳畔似乎还能听见那老太婆嘶哑的咒骂声,犹如魔音入脑。

    灵枢掠出了老太婆的院子,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如何,心头总是慌慌的。

    又一琢磨,才想起自己该去看看康儿。

    路上他格外留意任秀才的踪迹,想到他跟老太婆的对话,什么陆神官什么莲花灯,听着就十分诡异。

    灵枢有点后悔,应该让吴校尉多留个帮手,这样的话还能分头查探。

    他没发现任秀才,大概是这人听从老婆子的话,去找那陆神官点莲花灯了

    灵枢心头一动,心想去看过康儿无碍,赶紧去盯着任秀才,倒要见见那什么神官、什么花灯,到底有何玄机。

    他动作迅速,来到任家的那祠堂院落,只见里外已经静悄悄地。

    院子里已经落了两只雀鸟,正在啄食,察觉有人来到,忙又飞起躲避。

    灵枢向内一看,心惊,竟不见了康儿。

    他跃进祠堂内,四处一扫。

    地上蒲团仍在,那二十四孝的画卷也依旧摊开。

    康儿那稚嫩的字迹,已经抄写到了“恣蚊饱血”。

    这是晋朝吴猛的故事。

    传说从小极其孝顺,八岁的时候因家里穷困并无床帐,吴猛之父被蚊虫叮咬无法入睡。

    吴猛见状就脱光了衣服,引得蚊虫飞来咬他,而他丝毫也不驱赶,任凭蚊虫吸血所以叫“恣蚊饱血”。

    意思是让蚊虫吸饱了自己的血,就不用去咬其父了,这也是彰显他的孝道。

    灵枢皱眉一瞥,摇摇头,显然是并不能苟同。

    康儿好似不在祠堂里,灵枢有些担心。

    正要往后再找找,忽听到里间有些动静。

    他闪身掠过去,却见康儿蹲在地上,正在摸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狸花猫。

    那猫比人机警,听见动静便抬头喵了一声,作势欲躲。

    灵枢躲闪不及。

    康儿回头看见,惊喜交加地“灵枢哥哥”

    灵枢见暴露了行迹,索性不再隐藏。康儿跳起来拉住他“灵枢哥哥你没有走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

    摸摸她的头,灵枢道“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叫我抄写二十四孝,我听见了猫儿叫,就过来看看。灵枢哥哥,你真的没有走吧”

    灵枢点头“放心,我会看着你的,只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母亲也不能告诉吗”康儿问。

    灵枢道“不能。你要保密,我才能方便行事。”

    康儿认真点点头“我知道了灵枢哥哥”

    灵枢回头望着那些二十四孝的画轴“你经常抄这些吗”

    “是啊,父亲说这是孝道典范,让我跟着学呢。”

    灵枢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望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忽然问“康儿,你知不知道什么陆神官”

    “陆神官知道啊,”康儿眨眨眼,道“他是真人教里的神官,之前祖母跟母亲都说他有大神通,能呼风唤雨,还能起死回生,还请过他来我们家里好几次呢你也知道了”

    灵枢道“他现在在哪里”

    康儿立刻回答“就在西街上,你一去就知道了。不用找。”

    灵枢对这话半信半疑,毕竟是个孩子,说不明白也是有的。

    他只得又叮嘱了康儿几句,让她小心,不要随意往府内其他地方去。

    刚要走,又想起来“康儿,你的那个祖母是怎么病的原先又是怎样的人”

    康儿听他问这个,脸上露出几分惆怅之色,说道“祖母原先很疼我们几个,对我们可好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跟妹妹弟弟,还常常带我们出去玩儿。后来生了病,就不大爱理会人,父亲也逐渐不叫我们去打扰。”

    说到老婆子的病症,康儿略略难过道“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症,只记得从祖母病,父亲就一直沉着脸常常去找陆神官给祖母看病,可祖母的身体时好时歹,前一阵好些了,我跟妹妹还很高兴”

    才说到这里,灵枢听见外头脚步声响,有些轻。

    他知道是齐夫人来了,于是忙摆手示意康儿快回去跪着。

    康儿倒也机灵,赶紧返回去。

    才跪下拿起笔,齐夫人就进了院子。

    康儿还有点担心灵枢,抬头看,却早不见了灵枢的踪影。

    灵枢躲起来,见齐夫人只是查看康儿抄写的如何,又叮嘱她怎样,料想无碍。

    这才离开任家,按照康儿所指示的往西街而去。

    此刻任秀才早不见了踪影,灵枢本来打算到了西街再找人询问。

    谁知到了西街口,放眼一看,就见有一处二层小楼的门首。

    门口处挤着若干人,每个人身上都披着黑色的半臂袍子,手中捧着一束香。

    灵枢拧眉,依稀瞧见任秀才也在其中。

    这些人恭恭敬敬站在那里,不多时就有人招呼他们入内,大概一两刻钟后出来,脸上便差不多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灵枢细看了会儿,任秀才也被叫进去了。

    他当然也想进去瞧瞧究竟,但方才看了半天,发现能进那门的,都是身着黑袍的人。

    灵枢便拦住一个路人,假装好奇地询问那是何地。

    那路人把他打量了会儿,说道“一看小哥就是外地人,自然不晓得,那是我们县内有名的陆神官的修行道场。至于那些人,都是家里或者有灾或者有疾的来恳求神官出手禳解的。”

    灵枢问“可灵验吗”

    路人笑道“若不灵验,怎会有这么多人呢”

    “那莲花灯又是什么”

    路人才要回答,一怔“你怎么知道这个”

    灵枢便撒谎道“我是听有人说,点了莲花灯就能消灾,不知真假,我打听打听,看看自己要不要也点。”

    路人笑道“这是真的,只要在神官面前点了莲花灯,神官就会替你将灾祸禳解,邪魔不敢侵的,点的越多,越尊贵,就算死了也能飞升天界呢。不过,点灯是要香油钱的,越诚心贡献的香油钱越多,自然越好。”

    灵枢忍着心中讶异,向那人道谢。

    他思忖片刻,退出了西街,正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手中握着一把香匆匆向前走。

    灵枢心头一动,闪过去趁人不备,一记手刀将对方打晕。

    拿了香,灵枢扶着人到了一处巷落,捡了个箩筐暂且将其罩住。

    他换上对方的黑袍,握了香,出了巷子。

    日影偏斜,从正中向西移动。

    小小的县城里,就在任家宅子的后巷处,几道人影有些焦急地不住徘徊,张望。

    这几个都是寻常百姓的装束,但细看脸,其中一人竟是吴校尉。

    原来先前吴校尉等出了县城,只是为做给人看,实则又改装换道而回,只为接应灵枢,想看看到底有无异样。

    谁知吴校尉重新回城,到达跟灵枢约定的地方会面,却迟迟不见灵枢前来。

    从上午等到日影偏斜,乃至眼见黄昏将临。

    吴校尉望着寂静的任府门口,总算意识到一个问题,灵枢出事了

    消息送回巡检司的时候,俞星臣正在端王府。

    就跟薛放一样,俞星臣被封为端王府咨议参军,自然也要来正式拜见王爷,虽说两个人早就熟悉,但这些繁文缛节必不能免。

    中午端王殿下盛情相留俞星臣饮宴,又感慨道“听闻父皇指了你为王府参军,可知本王心中大慰,之前就每每有亲近之意,如今总算更上一层了。”

    俞星臣十分谦逊“王爷厚爱,臣却愧不敢当。”

    端王笑道“什么不敢当,上次在王府赏花看戏,你所吟的那首牡丹诗,本王叫人裱镶妥当,正悬挂于书房之中,日日可见。”

    他见俞星臣惊动,忙抬手示意他不必起身,又道“唯有一点不足。”

    俞星臣便请教哪里不足。

    端王笑道“当时只为叫你尽情展才,才让本王代为执笔的,倒是不如你亲自挥毫留下墨宝,才更相得益彰。”

    端王如此深情厚意,俞星臣肃然起身躬谢。

    另一边,先前薛放乘车前往宣王府,半路上忽然想起自己竟没带个随从。

    不过倒也罢了,也不耐烦再去叫人,且反正他也不需要被前呼后拥跟着。

    薛放只低头稍微地把自己的衣袍整了整,觉着不至于失礼。

    动作间,望见自己吊在胸前的右手,他摸了摸,感觉还有先前跟杨仪十指相扣的温度,甚至有一丝略带药气的淡香袭入鼻端。

    大概是习惯了她身上的味道,便如影随形,这般熨帖。

    薛放心里喜欢,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过街心之时,外头隐约有些吵嚷的声响,仿佛是撞伤了人、损了东西之类,有些争执。

    薛放起初没有在意。

    直到马车放慢了速度经过,他依稀听见了很低的一个说话声。

    耳朵动了动,甚至在反应明白之前,薛放掀开车帘看了出去。

    他看到在人群之中有一道身影,此刻正被人指指点点,那人却低着头一动不动。

    而那身影竟然如斯眼熟

    薛放喝道“停车。”

    车夫一惊,赶忙勒住马儿。

    十七郎不等停稳,便一跃而下

    他大步往那边儿走去,此刻,仍有几人围着那道身影,有的骂道“你是不长眼睛怎么着,眼睁睁往人身上撞”

    另一个道“年纪轻轻的,看着也还清俊难不成竟是个无赖别装哑巴,赶紧赔钱”

    因为见他不出声,那人用力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听见了没有,别以为不说话就能”

    薛放走过去,一下子攥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猝不及防,顿时惊呼起来“干、干什么”

    薛放将那人掀翻,自己转身看去。

    之前那背对着他、被众人骂的狗血淋头的那个青年兀自低着头。

    失魂落魄,头发散乱,竟是没看见十七郎。

    薛放却呵斥道“屠竹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这个人,竟然正是被他原先留在沁州的屠竹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屠竹如梦初醒,慢慢地抬头。

    当望见薛放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十、十七爷”

    薛放皱眉“你不是在沁州吗”他心中颤动“难不成是十九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那些围在周围的人见薛放走来,而屠竹也开了口,他们便纷纷道“这人走路不看道,撞了人,把这许多果子都跌坏了,也不赔钱”

    那个被薛放差点捏坏手腕的道“什么十七十九爷的你们撞伤人毁了东西,还敢这么霸道,竟然动手”

    薛放不耐烦“闭嘴”

    回头看向那人,又扫到地上散落之物,无非是些果子,他对屠竹道“你有没有钱”

    屠竹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见闯了祸,赶忙去荷包里找出了一些钱“我不是有意的,对不住。钱给你们。”

    那些人倒也不是什么讹诈之徒,不过是害怕屠竹弄坏东西耍赖罢了。

    见他肯好言好语的赔钱,脸色也都放松“这就对了嘛,我看着你年纪轻轻也不像是什么无赖有什么事只管想开些,这大街上不看人就走来走去的,撞到我还是其次,若是撞到马车,吃亏的可是你了。”

    薛放没等他说完,拉着屠竹走开。

    一直到了马车边上,才问“快说,你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屠竹听闻,眼睛里有泪花涌动“十七爷”

    “十九怎么了”薛放几乎窒息“你要敢流一滴泪,老子扇死你”

    “不不,不是”屠竹忙擦擦眼睛,见他误会了,又赶忙解释“十九爷很好,之前鸡鸣县的他的帮手赶到了,他、他也不需要我们”

    薛放听他说陈献无碍,心已经放下大半“你这浑小子,你是要吓死我既然他无事,你做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既然回了京为什么不去巡检司在这里杵着被人骂是什么意思”

    屠竹的目光躲闪,却没回答。

    薛放皱眉,忽然间意识到“小甘呢她是不是跟你一起回来了”

    “是是。”屠竹的声音很低。

    “人在哪儿,是回杨家了”薛放问。

    屠竹嗫嚅“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陪她一起回来的”薛放匪夷所思“难道没把她送到杨家”

    屠竹扭开头,嘴唇动了动“我、我真不知道。”他的样子好像又将哭出来。

    薛放磨牙“先上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马车内,薛放打量屠竹这一身风尘仆仆的“你到底几时进京的”

    屠竹小声“是是昨日。”

    “昨天回来,你没去巡检司,也没去侯府你想造反”薛放盯着他,一连串地问“小甘到底在哪里你可别说你跟那个丫头吵架了、闹了别扭,兴许她不理你了”

    “我”屠竹低下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薛放啧了声“你是不是蠢好好地你跟她争执什么,横竖她说怎样就怎样既然你喜欢她想娶她,那就要敬爱她,好好地跟她闹脾气,你也是活该,要是那丫头跟杨仪告状,少不得我也要揍你”

    薛放以己度人,看屠竹的惨样却又嘴硬心软“你若想好呢只听我的话,回头去给她赔个不是,女人家心软,你多说几句好话,她自然就原谅了。”

    话音未落,屠竹扑上来,头抵着薛放的胸口哭道“十七爷她不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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