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杨仪问话,那小兵有点怔。

    “自然是我熬的因为竹哥不在,我就暂时在他原先的房间那里搬了炉子熬的。”

    这会儿薛放已经走到了门口,听杨仪突然问这个,他便没有插嘴,只观望。

    杨仪瞥了眼薛放,又问“那药是哪里来的”

    小兵已经察觉了不对,惊道“药之前带回来的不够,昨儿侯爷吩咐,特意叫人按方子又去抓的。”又忐忑地问“怎么了杨侍医,是有什么不对吗”

    杨仪道“你把药渣拿来,再把从药铺取的药也拿来。”

    小兵惊慌失措“啊、好好。”

    此刻薛放才开口道“你慌什么,兴许是少点东西或者多点,没什么要紧的,也跟你没关系,别先就天塌了一样,跟我的人,这么张皇像什么话,悄悄地去速速地回。”

    小兵答应着撒腿去了。

    斧头在旁边听了个正着,不等薛放吩咐,也赶忙跟上。

    杨仪回头“你怎么知道少点东西或多点你知道多了什么”

    薛放笑道“我当然不知道,不过你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问这些话,我只是觉着,不管多了什么或者少了什么,应该都没有大碍,不然的话”

    杨仪意外“不然怎样”

    薛放笑道“不然你哪里有空闲问他你不是得问我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杨仪脸色微沉,拉着他走到里间,诊他的脉,听了会儿,轻声一叹。

    薛放疑惑“到底是怎么了,你只看了一眼那打破的碗,就能知道不妥”

    杨仪把他的袖子重新整理妥当“我从小开始跟这些药材之类的打交道,药是什么功用什么气味,最是清楚,若这点儿都察觉不了,我还做什么大夫”

    薛放笑道“啊,却是小人浅见了。我忘了昨儿进宫,皇上拿着一碗药叫你看是什么,你还把每一味药都分辨出来了,连皇上都刮目相看呢,这自然也不在话下。”

    杨仪正从自己的荷包里找药,见他兀自笑语晏晏“油嘴滑舌。”

    终于找到了一颗保和丸,道“吃了它。”

    薛放也不问什么,把头往前一探,恬不知耻的张开嘴。

    杨仪只得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薛放笑着含了。

    薛放吸吮着药丸,感觉有点儿酸甜,竟比自己喝的药好吃的多了。

    因又说到皇帝,他便道“昨儿没工夫提,我怎么觉着皇上对你有点怪。”

    杨仪心里其实也有同样感觉,但是不想让薛放担心,便淡淡地“皇上对谁都是这样,难道对你不怪”

    薛放回想,呵呵道“确实有点。”

    说话间小兵跟斧头去而复返,把药渣子跟从药方取回来的药都拿来了。

    杨仪先看药渣,拨弄了会儿,找出一片树皮似的东西,再看药房的那些一包包的,却并无此物。

    薛放跟斧头在旁凑着脑袋看,问那黑乎乎的“这是什么这就是多了的东西”

    杨仪其实早知道了,不过为确认“这是玄参。”

    “参,还是玄参,怪不得是黑色的,”薛放又学了一样,问“既然是参,那应该是好东西吧”

    “确实是好东西,清火滋阴,有凉血解毒之效。但不是所有好东西都能放在方子里的。尤其不能放在这当归补血汤里。”

    “有什么不妥”

    “当归补血汤里的主药,是当归跟黄芪。当归就算了,黄芪却有相反、不宜同入药之物,其中一样就是玄参。”

    “那用了的话会怎样”

    “黄芪是补气血的,加了玄参就坏了它的药性。”

    玄参味甘,又微苦,黄芪也有甜味,加在这里头,本来是极难辨认的,可仍是瞒不过杨仪。

    那小兵跟斧头听到这里,斧头怒视他“是你加的”

    小兵听呆了,忙摆手“我是疯了吗我也没有吃熊心豹子胆,我为什么要加这个东西,再说我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怎么会在药里你是想害十七爷”斧头气的双手叉腰,恨不得动手打人。

    小兵噗通一声跪下“十七爷,杨侍医,我、我真的没有干过”

    薛放啧道“谁叫你跪下了起来我怪你了吗”

    小兵摇头,却不肯起身“我当真没有干,可到底里头有这个,岂不是我害了十七爷”

    薛放道“我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害了少胡说。”

    杨仪思忖着问“你熬药的时候离开过没有”

    “这、我没”小兵刚要回答,突然一顿,“对了,中间有个丫鬟姐姐叫我,给了我一些日用之物,我才出了一会儿门。”

    斧头瞪圆了眼睛“什么谁的丫鬟”

    杨仪皱眉。

    薛放眼神变化,对斧头道“你怎么像是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崽子,给我消停些。”

    又对杨仪一笑道“这件事也不用问了,我想应该是药店里不小心,抓药的时候漏了一点两点的。跟你不相干。以后你再熬药的时候,叫斧头跟你一起,好生看着就是了。”

    小兵本以为大祸临头,听了这话,不太相信“十七爷”

    薛放道“赶紧给我起来,一大早的跪来跪去,惹人心烦,赶紧去吧,对了那药是不是还得另外弄一碗”他问杨仪。

    见杨仪点头,他就打发小兵跟斧头一块儿去了。

    两人走开后,杨仪问薛放“药铺子当然不会这么不小心。何况偏偏是加了玄参。你当然知道。”

    薛放吐了口气。

    杨仪道“你有没有想过,加玄参是轻的,除了破了黄芪药性外,最多会伤及肠胃,令人有心头烦乱欲呕之意,但要是加了别的呢”

    薛放听她说,笑道“真是神了,怪道我先前喝了那一碗,恶心的了不得。”

    当时扈远侯正来跟他说话,薛放起先那样没好气的,也并非只是脾气,也有身体不舒服的缘故。

    杨仪摸摸他的头“你不愿意声张为什么”

    她的掌心柔软而带着几分暖意,温柔地擦过额上。

    薛放眯起眼睛“我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这不是小事。”杨仪道“不查明白是谁这么大胆包天,这次是玄参,下一次又会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薛放道“那你猜为什么这次不直接下毒呢”

    “你为何这么说,”杨仪双眸微睁“你莫非知道是谁”

    其实关于这个疑问,杨仪心里也想过,如果对方真的是故意下毒,那有比玄参狠一万倍的东西,怎么竟只用玄参

    薛放垂眸“我不愿去想这些,只是我想,不管是谁,都未必敢真要我的性命。”

    杨仪虽觉着用玄参蹊跷。但事关他的身体,岂能大意“十七敢对药动手脚,绝非良善之辈所为,你怎么能相信一个恶人何况,若这次我没发现,天长日久,你的身体也自亏了”

    薛放却仓促一笑“总之这件事不用管了,大不了叫斧头仔细盯着,再不会出意外的。”

    杨仪微恼。

    “罢了罢了,别为这些事坏了心情。”薛放握住她的手,哄道“我有东西给你。”

    杨仪心中疑惑跟忧虑一时哪里能散开。

    薛放却硬是拉着她走到桌旁“你看看喜不喜欢”

    原来昨日下午,宫内派了人来,宣了旨意。

    又命薛放稍后往宣王府走动,面见宣王之类。

    这本在薛放意料之中,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皇帝所赐之物颇为丰厚。

    除了沉甸甸的三十个黄金宫钱外,并蜀锦两匹,玉如意两个,最光彩夺目的是一套莲花形金碗,金盘盏,并一个金制嵌宝的葫芦酒壶,精致华美,巧夺天工。

    杨仪心中阴翳不散,望着眼前之物,却也不由被那金光灿灿晃了一下眼。

    薛放感慨“皇帝这次总算是大方了一把,我昨儿看到这些东西都惊呆了这两柄如意,一个给老头子,一个给登二爷,你觉着如何剩下这些都归你。”

    杨仪语塞,没想到他还想到了杨登。终于道“你自己留着。给我做什么。”

    “给你才是天经地义的,”薛放笑眯眯道“何况,连我都是你的,何况这些。”

    杨仪默默地摇头,人是一回事,东西又是一回事。

    薛放见她总不开心,知道她何故,故意说“你给我看看伤吧昨晚上筋脉似乎突突地跳。”

    杨仪闻言才上了心,忙撩起衣袖,给他检查细看。

    薛放道“之前习惯了你给我揉那些穴道,昨儿晚上没了总觉着手臂酸酸的。不受用。”

    “不是告诉了叫你自己得闲便揉么或者让侍官帮你也是了。”

    “哼我叫一个男的来给我乱揉乱捏”

    “那就叫丫头,反正这府里丫头也不少。”

    薛放笑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来气我”

    杨仪细看过伤处,见无大碍,却还是从他的手掌心开始,慢慢地向上按揉。

    那边斧头跟小兵出门重新熬药,斧头不住地嘀咕“真是活见鬼十七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我斧头眼里可不揉沙子,叫我知道谁想害十七爷,我扒了他的皮。”

    那小兵也跟着说道“我跟你一起扒。”

    斧头道“你也有不是,你虽不用扒皮,却需要打板子这还得是十七爷无事。”

    小兵哭丧着脸“都怪我疏忽大意了。以后再熬药,我寸步不离。可万一真的是药铺子里弄错了呢”

    斧头不信“哪里就这么巧了怎么不弄错别的,偏是坏药性的东西”

    说了半晌,外头一个小厮来“斧头,侯爷叫你。”

    斧头不知何时,便又叮嘱那小兵千万别离开,自己去见扈远侯。

    进了正厅,扈远侯问斧头“杨侍医给十七看的如何”

    斧头道“正在看,我没跟着,还不晓得呢。”

    “那他服药如何”

    “呃”

    斧头正支吾。扈远侯道“为何有人听说,你在吵嚷说什么药有问题,有人要害十七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原来斧头跟小兵熬药的时候,门口有小厮经过,竟然听见了,不敢怠慢,偷偷地飞奔告诉了扈远侯。

    斧头本来就气不忿,明明是有人捣鬼,薛放却做主不肯声张,斧头怎么能忍这口哑巴气。

    此刻见扈远侯问,斧头毕竟小孩心性,忍不住便把杨仪发现药不对,叫士兵拿来查看,发现玄参等等说了出来。

    扈远侯极为震惊“这么说果然药里加了不该有的东西”

    斧头道“仪姑娘说是玄参,跟黄芪相反的,会坏了当归补血汤的效用。”

    “为何会这样,杨侍医怎么说”

    斧头刚要开口,心中一动“杨侍医倒是没说别的,只怀疑是药铺子里的人弄错了。”

    “那十七呢”

    斧头咕哝说“十七爷也说没什么大事,叫不用吵闹了。”

    扈远侯拧眉看了他半晌,挥挥手道“你下去吧对了,这件事你也不要再跟别人提起,我会处理的。”

    斧头的眼睛这才亮了。

    恰好门口小厮来到“巡检司葛大人来探望十七爷。”

    扈远侯叫斧头自去,起身迎了出去。

    葛静这次不似上次般越过扈远侯,这回他是代表冯雨岩而来的,故而十分正式。

    先同扈远侯寒暄了半晌,主要是夸赞薛放此番海州之行的功绩,又说起皇上的封赏之类,葛静的嘴自然是哄死人不偿命,扈远侯也甚是欢喜,便陪着他来见薛放。

    本来以为杨仪在这里,不料到了才发现,屋内只薛放一人,葛静忙上前嘘寒问暖,扈远侯左右张望,问伺候的小兵“杨侍医呢”

    “方才给十七爷看过之后,杨侍医便去写药方了。”

    此刻在一墙之隔的偏院之中,杨仪却并没有在写方子。

    她听着薛放院中葛静等人的热闹之声,一边轻轻地抚摸豆子,一边问斧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斧头为难“这是府里的机密,要是给十七爷知道是我说的,怕要打我。”

    杨仪温声道“他不敢。斧头你要知道,有些话,十七他自己不好跟我说,这就得靠你了。你越发跟我说清楚了,我才知道怎么替他处置。”

    斧头忖度片刻“我其实也知道的不很清楚,只是影影绰绰的。”

    “无妨,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了。”杨仪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

    斧头走过来,在台阶上坐了,说道“我们府里曾有个大爷、就是十七爷的兄长,仪姑娘可听说过”

    杨仪道“有这么个印象,可并不很明白。”

    “只因他死的早,所以现在没多少人记得了,那位大爷可是我们夫人亲生的。”

    杨仪心头一动“是吗但为什么竟身故了”

    斧头道“这件事,府里头严禁私下议论,连我都只听说了一点,据说当年,大爷对于十七爷本来是很照顾的,可那年北地蛮夷犯境,本来侯府不必派人,但大爷竟主动要去北边从戎,夫人为此哭死过去几次,侯爷也劝,竟仍是没拦住。最终传了噩耗回来。”

    杨仪的心嗵嗵地乱跳,口干舌燥。

    斧头有点疑惑地说“据说消息传回来后,夫人当场厥过去,后来醒了,又差点疯了,竟大骂十七爷,说是他害死了大爷。”

    杨仪心惊“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反正她是这么叫嚷的,也许是因为大爷的死弄的神志不清吧,后来好了,倒是没听再说起过。”提起往事,斧头也有些难过的,叹气“我曾经听府里的老人偷偷议论过,说那段时候,府里愁云惨雾,侯爷的心情自然也好不了,甚至连他都觉着大爷的死跟十七爷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十七爷的亲生娘亲也在那时病死了十七爷才索性去了南边的。”

    杨仪越听心头越沉重,怀中的豆子似乎嗅到了不对,蓦地抬头,乌溜溜地双眼看着杨仪。

    杨仪察觉了,摸摸它的头,耳朵“你也担心了,是不是”

    豆子唔了两声,杨仪道“难为他竟什么也不说。”

    斧头又对杨仪道“仪姑娘,你千万别透给十七爷,他不愿意提这件事,更不喜欢别人说。”

    杨仪道“放心吧,我知道。”

    斧头稍微犹豫,就又把扈远侯听说了此事,问自己,并说会处理等,告诉了杨仪。

    杨仪诧异“侯爷说要处置”

    斧头点头。

    杨仪想了想,一笑“那好,就先看侯爷怎么料理吧。”

    此刻听着隔壁闹闹哄哄的,原来葛静等要走了,依稀听到是扈远侯送了出门。

    杨仪松开豆子,起身往外走,斧头跟狗子便跟在后面。

    薛放被葛静等搅扰了一阵,不堪其扰,好不容易耳根清净,看杨仪进来,忙笑道“你干吗还避开他们”

    杨仪道“只是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薛放拍拍床边叫她来坐,杨仪却在他对面桌边落座“十七,跟你商议件事情。”

    “什么事”薛放见她似一本正经,诧异。

    杨仪道“崇文街那边的房子一直空着,我也不会去住你不如,去哪里住一段日子,至少等伤养好了再说。”

    薛放听她提起“崇文街”,先是狂喜,听她说完了,却犹豫“你是因为方才药的事情,才叫我过去的”

    杨仪道“你不愿意去”

    “我当然愿意,可”薛放琢磨“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过去。”

    “为何”

    薛放润了润唇“我、我想顺顺利利地,过了这两个月。”

    杨仪不明白“什么两个月”

    薛放道“你过门前的两个月。”

    杨仪双眸微睁“嗯”

    薛放情不自禁一咬唇,本是想忍笑,可到底没忍住“昨日父亲跟我说了,后两年我不宜成婚,只是在今年还可以,就在九月,这两日就会跟杨家商议”

    “两个月”杨仪身上一阵战栗,竟也不能相信“九月”

    虽然她跟薛放已经两心相许,可是提起成亲,对于杨仪来说仍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发生的事,毕竟过了年,薛放勉勉强强才十七,也不用着急,在她觉着,恐怕还有一两年的熬头。

    没想到突然缩短到两个月,她慌了手脚。

    之前那些暂时“搁置”了的、暂且不用去多想的事情,突然间一拥而至。

    薛放看她变了脸色,忙下地扶住“你怎么了”

    杨仪一阵阵头晕,便微微靠在他的身上。

    薛放虽因婚期而喜欢,也笃定杨仪不会反对这个日期,但看她这样,心里竟惴惴起来“你、你不高兴吗”

    杨仪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阵阵很剧烈的,她本就气虚,此时更加呼吸不稳。

    隔了会儿才道“我、只是觉着有点突兀,让我缓口气。”

    薛放摸摸她瘦伶伶的肩头,给她在背上顺气“突兀什么可知我心里早想过千百回了。”他俯身看向她面上,担心地“你不会不答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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