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重新归于平静。

    灵枢先退了回来,杨仪忙过去给他处置手臂上的旧伤。

    伤口绽裂最难处理,仓促中也无法准备热水,幸亏之前的十灰散够用。

    “我要给你缝针,你可忍着。”杨仪叮嘱。

    灵枢“嗯”了声,眼睛还警惕地看着外头,提防又有敌人来。

    而另一侧,黎渊正将那老嬷嬷逼得连连后退。

    灵枢看黎渊占了上风,总算能够松了口气,抬手扶住廊柱,身体微微发抖。

    他还不忘叮嘱俞星臣:“大人,还要小心里头的妖女,不要靠门太近……”又说:“仪姑娘你先停手,我先去杀了她!”

    灵枢虽是俞星臣的贴身护卫,但对人从来温和,就算武功高强,可极少锋芒毕露。

    此刻却是被逼急了,竟是杀气腾腾。

    俞星臣道:“不用了。她已经跑了。”

    “什么?”灵枢一惊。

    杨仪也有点意外,却忙拉住灵枢:“别动!”

    俞星臣也叮嘱:“别乱动。”

    灵枢听他下令,这才克制不动,又问:“她什么时候跑了的?她不是中毒了么?”原先他虽然对敌,依旧耳听八方,只是俞星臣遇险的当时,他被蒙面人缠住无法脱身,幸亏黎渊及时赶到。

    俞星臣若有所思,望着杨仪道:“你既然会,下次何不制点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

    杨仪本正全神贯注给灵枢缝伤口,听了这句手都随着一颤,忙向着灵枢道歉。

    灵枢因为方才连续对敌,体力透支,这会儿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了,倒是不觉着疼。

    杨仪又看向俞星臣:“俞大人认真的?”

    俞星臣同她目光相对,竟一笑:“罢了,就当我没说过。”

    此刻,那跟黎渊对敌的老嬷嬷已经负伤,但她临危不乱,扬手,袖底竟飞出几道寒光。

    黎渊纵身闪过,挥刀击落,这老婆子扭身,竟直接越过墙壁。

    俞星臣扬声:“穷寇莫追。”

    黎渊也没想去追,毕竟杨仪还在这里,交给谁他也不放心。

    不料他还没走回杨仪身旁,院外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士兵飞跑进来:“十九爷跟宁旅帅回来了,都受了伤,请杨侍医赶紧过去!”

    杨仪才给灵枢处理妥当,本来正要查看黎渊的伤口,闻言震惊:“十九受伤了?在哪里?”

    马不停蹄,赶往前厅,黎渊自是跟着。

    俞星臣略一想,却转身向里屋走去。

    灵枢谨慎起见,先行入内查看,果真不见了巫捣衣的影子。

    只有巫知县安静地躺在榻上,灵枢上前试了试:“还有气息,想是无碍。”

    俞星臣正为确认此事:“他为何昏睡不醒?”

    灵枢道:“也许是那妖女的琵琶曲有什么效用,又或者是给巫知县吃了什么药……可是大人,为什么那妖女没有害死巫大人?”

    “也许……”俞星臣回想巫捣衣跟巫知县相处种种,一摇头:“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海州还有一个谜团落在他的身上。”

    且说杨仪到了前厅,厅内厅外,或坐或倒,若干伤者。

    宁振早就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陈献还能撑着,但胸腹之中一阵沙沙隐痛,却是那流主的一掌之功,不知是否伤了脏腑。

    杨仪见这许多人负伤,她当然可以一一诊治,但毕竟也只有两只手!

    正觉头大,却见屠竹惊魂未定地拉着小甘疾步而来。

    小甘叫道:“姑娘……”猛地看现场如此,也惊呆了。

    先前杨仪叫他们两个在后面看着梅湘生等众人,如今见他们来了,却正好。

    才要吩咐小甘跟屠竹打打下手,谁知小甘道:“姑娘,那小梅大人带着人跑了!”

    “什么?跑、跑哪儿了?”杨仪震惊。

    小甘道:“他们听说外头闹起来,又听说十九爷跟宁旅帅负伤,十七爷一个人在东门楼,他就非要赶去支援……拦都拦不住!”

    屠竹本也要立刻跟着去,可如今县衙内也不太平,只能先送小甘回来再说。

    谁知正往这里赶来,偏偏遇到了那之前败在黎渊手下的老妇人!

    幸亏那嬷嬷被黎渊所缠,体力衰退,又知道情形危急,不敢恋战,跟屠竹对了几招便忙撤了。

    屠竹道:“仪姑娘,我也要立刻前往……”

    不料陈献在旁听见,说道:“你不必去,这里也是一团糟,你在这里帮手也是同样。就算十七哥知道,也必定是这么吩咐。”

    杨仪飞快地定了定神,望着这满地的伤者,确实有几个性命垂危的。

    薛放那里是一个战场,这里,却是一个战场,那里是杀人的战场,这里是救人的战场。

    虽然她私心还是想要屠竹过去帮忙。

    杨仪吩咐:“小甘……去检查他们,伤不及性命的,你跟屠竹负责料理。要用的伤药包扎的手法都记得吧?”

    小甘猛点头。

    前段日子在杨家里,她跟小连跟着杨仪学了不少,虽不能独当一面挑大梁,可是处理些小伤之类,也不在话下,何况此刻正是用人的时候,也算是历练。

    杨仪先看过宁振的情形,他的情况较为严重,而且复杂,毕竟他的伤在心脉。

    心脉受损,此刻虽还有气息,但稍有不慎,就无法挽回。

    杨仪忙先找出一颗益气保心丹给他服下,这是强心开窍之药,至少可以助他支撑下去,一时的话应该不至于如何。

    叫人准备纸笔,又写了一副炙甘草汤的方子,回头看陈献的脸色苍白,正隐忍咳嗽,杨仪反手听了听他的脉,吩咐小厮:“照这方子先抓四副回来。”

    炙甘草汤是最通用的养心良方,此中的人参养心,桂枝养血,生地黄有益于心肾,麻仁亦能促进心脉运行,甘草又对脾胃。

    这一味药可以补心血,通心窍,在针灸之外,算是最对症的了。

    陈献咳嗽着:“仪姐姐知道我跟宁振都是被同一人的掌力所伤?”

    杨仪道:“你们两个的症状相似,只是宁旅帅比你狠些。”说着也找了颗益气保心丹给他:“那敌人很厉害是吗?”

    “当然……”陈献回答了这句,看到她的眼睫一抖,立刻知道她的意思,忙改口说:“对我们而言自是极厉害的,可对十七哥来说,那不够看。仪姐姐放心就是了。”

    杨仪的脸上浮出一点淡笑:“谁说我不放心了。你别多嘴,吃了药,好好调息调息为要。”

    她转身去处置一个被碎裂刀片割伤颈脉的士兵。

    杨仪低头忙碌,只为缝合伤口,一卷桑白皮线很快就用完了!

    可许多士兵伤势极重,疼痛难耐,虽然很多人还强忍着不肯出声,但杨仪如何能看不出来,有好几个疼得昏死。

    杨仪叫了屠竹,写了麻沸散的方,让他去配一些回来。

    屠竹刚要走,陈献道:“仪姐姐,伤药之类的,你能配,就叫人再多准备些吧。”

    杨仪愣住,对上陈献安静的眼神,心头的鼓点又开始猛敲,她抿了抿唇,便又写了两个方子,让屠竹一并拿去。

    杨仪心里清楚,陈献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既然说了这话,那就证明还有很多伤者。

    既然这样,那东门楼那边自然不会只是薛放跟人如何……应该是起了规模不小的战事。

    之前她从巫知县院中出来的时候,一路上都看到好几具尸首,有蒙面的杀手,也有县衙仆役打扮的。

    县衙里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外头如何。

    她的心异常的不安,本来她该深信薛放的,但……

    趁着给一个士兵看伤的间隙,杨仪转头望向窗外。

    大团的乌云停在天空,幻化出各种形状,这场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按照杨仪的记忆,确实会下足半个月。

    她听见雷声,仿佛是从海上来,远处苍茫的天际,扭曲的电光撕裂阴翳的天空,又如火蛇乱舞。

    杨仪心中默默地念了声:“十七……”

    这一瞬,她暂时忘记了所有,而只惦记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县衙内室。

    巫知县睁开眼睛,他看见俞星臣仿佛会永远端庄温润的脸色。

    “俞巡检?”巫知县如梦初醒,慢慢起身。

    俞星臣一笑:“您可还好?觉着如何?”

    巫知县扶了扶额头:“这……先前明明在听小女弹琵琶曲,不知怎地就睡着了。俞巡检何时来的,可是有事?小女……”他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巫捣衣。

    俞星臣道:“我一直在想,知县大人先前所说的倭寇侵扰海州的事。”

    这一句话,唤回巫知县的心神,他沉吟:“哦?俞大人……”

    俞星臣道:“巫知县连上报的折子都出不了海州,我不由地想,假如食人怪案也不会引发京城的注意,亦或者……派来的人也只是草草了事,没留意到倭寇如何……那巫知县将会怎样?是……会坐以待毙,眼见海州成为倭寇之巢穴么?”

    巫知县听他一句一句说着,脸色也一点点难看起来。

    到最后,巫知县的嘴角一掀:“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难道……到了那种地步,巫知县尚且有回天之力吗?”

    巫知县微微一怔,突然震惊,急促问道:“俞巡检!出了何事?是不是……倭寇事发了?情形如何了?”他很是紧张,竟一把攥住了俞星臣的手。

    俞星臣道:“确实有倭寇作乱。不过,我还是想让巫知县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巫知县眼神阴沉,在俞星臣面上停留片刻,终于松手,他微微抬头:“若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地步,我自然……”

    “自然如何?”

    巫知县垂眸,声音低哑:“与海州同归!”

    “这是何意?”

    “俞巡检莫要问了,”巫知县咽了口唾液:“总之,自古之事并无两全,我是海州知县,自当看顾子民,爱民如子,但海州永远都是周朝的海州,绝不会沦入倭贼之手。我巫丹殷……宁愿逆天玉碎,也绝不会把海州交给夷贼。”

    俞星臣缓缓地吁了口气:“巫知县指的是……”

    他没有说出来,而是望了眼先前被毁坏的窗户,从这里看出去,正是海堤的方向。

    灵枢回来说过,堤坝万无一失,巡逻之人昼夜不停。

    而且瞭望塔上的“千里眼”,将海面河面的情形一览无余,甚至……可以看到海州的情形。

    河堤既然坚固异常,出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毁坏。

    有什么人会想去毁掉堤坝呢?

    倭寇想要的是海州,毁堤的事情他们虽然做得出来,但这不符合他们的大计图谋。

    最大的嫌疑之人,竟是那看似最不可能的人。

    ……比如见无力回天,而宁肯玉碎的巫丹殷巫知县。

    外间脚步声响。

    俞星臣起身走到门口,来人,是之前同俞星臣一起来到海州的、跟随何副将的一名差官。

    他躬身道:“俞巡检,按照您的吩咐,何副将已经从海宁府调了三千精兵!已经抵达南城门,听闻东门异常,何大人亲自带了两千兵马,绕城赶往东门!”

    何副将颇有计谋,如此可谓内外夹击,倭寇插翅难飞。

    俞星臣道:“知道了。”

    背后,巫知县已经下地,他的眼睛发亮:“俞巡检……你从海宁府调了兵?”

    俞星臣一笑:“看样子,这次知县大人不用逆天玉碎了。”

    起初巫丹殷以为俞星臣只是重复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但过了会儿才觉着异样。

    ——什么叫“这次”?

    俞星臣往前厅而去。

    他想看看杨仪跟陈献他们如何了。

    不料赶到之时,只见小甘忙里忙外,安置几个受伤的士兵,却并不见杨仪。

    “她……杨侍医呢?”俞星臣有点不妙的预感。

    小甘正忙的不可开交,见是他,想也不想回答说道:“俞大人,姑娘不放心十七爷,才去了东门。”

    杨仪实在坐不住了,起先她一门心思料理几个重伤者,注意力都在伤势上,没法儿分心。

    她甚至想,也许自己做完了事之后一抬头,薛放就会出现在跟前。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逼着自己心无旁骛。

    谁知一个时辰都要过了,她竟还没见着人!

    杨仪没有办法再等,也没有办法安心,让小甘把两个伤势较轻的士兵接了去,杨仪急急出门。

    县衙内外乱做一团,自然没有人备车,黎渊见门口有人赶到,忙着进门,那匹马被侍从拉着,他便上前“征用”过来。

    那牵马的士兵不认得他,又见他打扮古怪,正欲喝问,杨仪道:“劳驾借用。”

    士兵一看是杨仪,忙恭敬行礼:“杨侍医,原来是您,请请。”

    杨仪听他是京城的口音,就知道是京内巡检司的,当下匆匆道:“多谢。”

    黎渊翻身上马:“来。”

    “我……”杨仪犹豫了会儿,还是探手过去,被他一拽,跟着翻身而上。

    她跟那日夏绮策马拦路一般,都坐在后面,小心地扶住黎渊的腰。

    黎渊偏偏怕痒,又道:“你到前面,我还能护着你无恙,你到后面,别说颠簸下去,若有人从后袭来,我如何及时保护?”

    杨仪道:“不会有事,快去吧。”

    黎渊冷笑:“我知道,你是怕给他看见,他不高兴。”

    杨仪只得诚恳说道:“是我自己觉着不舒服,跟十七没有关系。你到底去不去?”

    黎渊哼道:“随便你吧。那你抱紧些,不然掉下去我可不管……只是别挠我!”

    杨仪无奈,只好把手臂往前环了环,可才一伸手,又想到他的伤。

    于是那手便上下挪动,不知要往哪里放,往太下了自然不便,只能向上……

    黎渊喝道:“你摸来摸去的干什么?”

    杨仪不由红了脸:“我是怕碰到你的伤。抱歉,不是故意的。”

    黎渊磨牙道:“你干脆勒着我的脖子吧!”

    杨仪认真思考了一下这可能性,似乎不大。

    一路纵马而行,路上遇到好些巡检司之人,看到黎渊的打扮非常可疑,连着要来拦阻。

    杨仪只能大叫:“我们是京畿巡检司的,看到十七爷了没有?”

    大家一听是自己人,才放行,又给杨仪指路。

    这样来至东城门口,杨仪放眼看满地狼藉,这才明白陈献的那句多准备点伤药是何意思。

    满眼都是人,战事却仿佛已经结束了。

    正有人在抬伤者,打理现场。

    杨仪悬着心,双眼睁大到极致。她想快点儿找到薛放,可又怕看见什么她没法儿接受的。

    突然,黎渊的马儿像是受了惊,猛地刹住。

    杨仪本来就胆战心惊,左顾右盼,且没抱紧他,被这么一颠,整个人往后跌了出去!

    幸亏黎渊始终就预防着她有个不妥,当即反应迅速,回身一把揽住。

    可就在揽住杨仪的瞬间,黎渊对上一双凛冽微寒的眸子。

    刹那间,黎渊本来抱着杨仪的手臂松开。

    杨仪向下,跌入另一个怀抱,一个**有点冷、却是她无比熟悉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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