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鼎推门而入,只闻到一股似腥似臭,极难闻的气息。

    “大哥!”俞鼎踉跄,先奔床榻而去,却并不见俞鼐。

    此时俞星臣也走了进来,他循声转头,看到屏风后,有几个丫鬟的人影晃动。

    俞星臣知道,俞鼐就在那架落地的紫檀镶檀香的百宝纹五扇屏风后。

    俞星臣拉了一把俞鼎,稍微示意。

    俞鼎这才明白,忙要过去,却又给儿子拦住。

    “父亲稍等。”

    正在俞鼎瞪眼的时候,屏风后又响起一声痛苦难耐的低吟。

    俞鼎脱口叫道:“大哥!”

    “无、无妨……”俞鼐的声音透着微弱,但还算能撑得住,颤巍巍地:“你、你们先出去。”

    俞鼎落泪道:“大哥如何不听我的话。”

    “叫你出去。”俞鼐似乎在按捺。

    俞星臣忙拉住俞鼎:“父亲,且到外头稍候。”

    无奈之下,俞鼎只得同俞星臣出了门。

    门口处,除了一众清客,还有两位常来常往的太医,是给紧急请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俞鼎心中悲怒交加,还想再骂俞星臣几句,可这时侯当众给他没脸又有什么用?只跌坐在椅子上,怆然垂泪。

    如此煎熬一般等了大概一刻钟,听见里头有些水声,不多时,房门打开,丫鬟们鱼贯退出。

    俞鼎忙站起身来,等了会儿,不知所措,俞星臣复轻轻地向内一指。俞鼎才迈步走进房中。

    地上一座之高的青铜博山炉,向外袅袅地散发烟气。

    屋子里有淡淡的沉香气息散开,把原先那股恶臭难闻的气味盖住了。

    俞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擦了脸。

    他半靠在紫檀木太师椅上,雪白的脸上带着一点点水光,闭目养神似的。

    “大哥?”俞鼎小声地叫。

    俞鼐半睁眼睛瞥了他一眼,轻声:“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非得去闹了星臣回来。”

    被俞鼐训斥似的,俞鼎不敢还嘴,只说:“都怪他自作主张,若不叫大哥去看那个什么杨仪,自然万事大吉……”

    “住口吧,”俞鼐的声音很低沉,而且无力,但透出坚决:“你懂什么。”

    俞鼎讶异。

    尚书大人没有立刻出声,眉头微皱闭目养神,又过了片刻:“我既然选择了服这药,生死有命自是天数,莫说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就算真有个万一,也是跟他们无关。”

    “大哥!慎言!”俞鼎一撩袍子,跪在地上,“若大哥有个万一,我必叫这不孝的小子自裁谢罪。”

    “啧……”俞鼐眉头紧锁,像是极其无奈。

    俞鼎跪倒,俞星臣自然也跟着跪下了。俞鼎转头道:“你还不跟你伯父谢罪?”

    没等俞星臣开口,俞鼐垂在椅子边儿上枯瘦的手轻轻一摆。

    俞星臣见了,便道:“伯父,要不要请大夫来号脉?”

    “嗯。”俞鼐先是答应了声,又喃喃道:“可惜那女娃子不能来……”

    俞鼎蓦地瞪大眼睛,不晓得他这句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要把杨仪叫来算账吗?

    此刻俞星臣回身,叫了门口那两名太医进来,俯身给俞鼐诊脉。

    两个人轮番上阵诊断过了,脸上都露出古怪疑惑的神情。

    俞鼎见俞鼐依旧闭眸不语,便忙问:“怎样?”

    其中一人大惑不解地说道:“这……说来古怪,老大人明明是服下酒制大黄,复大伤了元气,为何听着脉息反而比先前强了些?”他说出这话自己也不信,便拿眼睛看向旁边同僚。

    椅子上俞鼐虽闭着眼,眼珠却动了动。

    另一名太医点头道:“是这样的,原先沉而细,如今反倒和缓了些,好像……”

    俞鼎也是满脸迷惑:“好像如何?”

    “好像、是在恢复之中?至少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他明明作出了判断,却又不自信,只用疑惑口吻。

    俞星臣还跪在地上,听两人说到这里,唇角不由勾了起来。

    同样唇角微扬的,还有一直闭眸沉默的俞鼐。

    他稍微一抬手,示意两名太医退出。

    两人退下之后,俞鼐才睁开眼睛,先是看向俞星臣,又看向俞鼎:“你还不叫你儿子起来。”

    俞鼎吃了一惊:“可……”

    “糊涂,”俞鼐轻声说了这两个字,才又长叹了声,道:“实不相瞒,我确实也对这药起过疑心,尤其是方才……几乎就以为自己性命不保了。”

    俞鼎惊心。

    俞尚书说了这句,重陷入沉默,他伤了元气是真的,说两句话必要歇会儿。

    但在气血虚弱的同时,俞鼐却又感觉到一股奇怪的、似乎安适之意。

    要知道,原先不管他服用多少滋补之药,下泄总不见好,而且腹中那股冷寒隐痛从未消失过,始终作祟。

    可是方才……他在屏风之后,马桶之上,一番挣扎忍痛,就仿佛连五脏六腑都泻下了似的,心上明明极为恐惧,但身体却一阵奇异的虚空。

    这种感觉,就如同柳暗花明,绝处逢生,虽然俞鼐不知道究竟,但他感觉到了一点复苏似的生机。

    再加上两名太医的诊脉,确凿无疑,证明不是他的妄想。

    俞鼐道:“星臣,你起来。”

    俞星臣应了声“是”,慢慢起身,却又一阵头晕。

    方才他随着俞鼎急赶而回,心弦又一直紧绷,加上病体未愈,几乎站立不稳。

    俞鼎忙把他扶住:“怎么了?”

    “无事,只是起的太急了。”俞星臣回答。

    俞鼐缓缓地吁了口气:“我想,杨仪开的药确实不错……当然,此刻下定论为时尚早。只是你父亲不该惊动你,把你又带回来……你且先回去吧。”

    “伯父……”俞星臣不太放心。

    “不必挂念我,”俞鼐又抬了抬手指:“安心办差。”

    俞星臣明白了,低头应承,向后几乎退到门口,才转身出外。

    出了门后,俞星臣略一忖度,招手叫了跟随俞鼐的贴身管事。

    低低询问了几句话,那管事面有难色,可还是回答了。

    俞星臣拧眉,终于点头道:“好生伺候着。”

    往巡检司的路上,俞星臣几次想要前去杨府,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他是跟着俞鼎骑马回来的,此刻人在马上,有些晃晃悠悠。

    灵枢眼见不对,跳下马冲上去:“大人!”

    他及时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俞星臣,俞星臣也总算回过神来。

    所有眼前心底的泡影烟消云散,俞大人这才醒悟自己是在马上。

    皇宫。

    江太监觉着自己好像是被挟持了,虽然心里并不为这种挟持而觉着愤怒或者屈辱。

    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少年抱着他的胳膊,甚是亲昵地靠着他。

    江太监嗅到薛放身上清新爽快的气息,似乎还有点儿汗气。

    太监们对味道是很敏感的,通常会嫌弃来嫌弃去。

    可薛放是个异类,十七郎身上的那点汗意跟飒飒清爽之气交织,是一种少年特有的好闻气味。

    江太监半是受用半是“恼怒”地:“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放笑道:“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干吗像个大姑娘。”

    江太监觉着自己的脸开始发红:“薛十七!放肆!”他声音一提高,尖尖地有点大姑娘的意思了。

    幸亏快到了皇帝寝宫,薛放总算肯把他放开。

    江太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开始痛斥:“薛十七,你也太可恶了,真是无法无天,不是说叫我先行禀告,皇上许你进内你才进内的?你这样绑着我似的进来,你是想害我呀?!”

    薛放拍拍他的肩膀:“要是皇上怪罪,你只管把我顶出来就行了,放心,有什么罪名我会担着。”

    江太监一下子闭了嘴,他看出薛放这句倒是真心的。

    正在这时,寝殿门口有一行人正走了进去,江太监一怔:“是褚统领……”

    薛放定睛:“还有朱弘!走!”

    江太监一把拉住他:“说好了叫我禀告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说我不讲义气,你好生等着,我先去禀明,既然是跟我进来的,好歹谁也不能出事。”

    殿上。

    褚统领带了几个禁卫入内,都是先前截杀刺客有功的,今日皇帝要论功行赏。

    朱弘站在第一个。

    虽然说是论功行赏,皇帝却并没有很在意,他仿佛有点精神不济,始终耷拉着眼皮。

    略说了几句,便叫魏公公将赏赐的东西送上来。

    魏公公见皇帝意兴阑珊,便道:“此番众位护驾有功,皇上十分欣慰,各自赏赐宫钱十枚,贡缎两匹。朱侍卫为头功,加赐五品武官袍服一领。”

    朱弘跪地:“叩谢皇上隆恩。”

    魏公公将那领袍子捧了,亲自送到他的手上,又回身去取宫钱。

    就在这时候,只听有个声音吼道:“小心!”

    魏公公愣神,面前跪着的朱弘却陡然起身,他一把攥住魏公公的肩头,右手向前一挥。

    “嗖”地一声响,朱弘袖底一点寒光向前急射而出,直冲前方龙椅上的皇帝。

    魏公公猝不及防,灵魂出窍。

    可就在朱弘袖口寒光射出之时,一样东西同样飞过来,正好跟那点寒光撞在一起。

    只听“叮”地一声响,那寒光失去了准头,竟是擦着龙椅旁边落地,旁边的宫女低头一看,竟是一枚极薄而细长的柳叶刀!

    朱弘见失了手,猛然将魏公公推开,拧眉咬牙,纵身跃上,竟是直奔皇帝而去!

    皇帝显然没想到,双眼睁大,惊讶地看着前方。

    就在朱弘快奔到皇帝跟前的时候,褚统领纵身跃起:“来人,护驾!”

    他的身上也并无兵器,但他的武功显然在朱弘之上,双掌连拍,“彭”地一掌击中了朱弘胸口。

    朱弘如同断线纸鸢般向后跌飞,褚统领跟着直追过去,又是一掌雷霆万钧地击落。

    就在同时,一道身影从殿外掠到跟前,揪住朱弘向后一扔,右掌挥出,跟褚统领掌心相碰。

    朱弘跌在地上,身心俱震,一口血涌上喉头。

    刚要挣扎,就给几个反应过来的御前侍卫制住。

    那边,褚统领双足落地,飞快地看了薛放一眼,才上前跪地道:“皇上受惊了,末将有罪!”

    皇帝的眼睛动了动,皱眉:“褚鸿,这是怎么回事?”

    褚统领额头见汗,道:“末将失察,不知……此人竟狼子野心,妄图刺杀皇上。”

    皇帝道:“他不是手刃了之前的刺客么?怎么他反而也成了刺客了?”

    褚统领咽了口唾沫:“这个、末将亦不知缘故,或许等拷问之后……”

    “拷问,哼,”皇帝冷笑了声,指着地上的朱弘道:“你,给朕说明白,你为何要刺杀朕?”

    问了这句,皇帝站起身来,眼神冷厉地:“还有你到底有没有同党,有多少同党!给朕交代仔细!”

    朱弘先前给褚统领拍了一掌,嘴角已经渗出血渍,他瞪着皇帝,冷笑不语。

    皇帝眯起双眼:“看样子,你果真是有备而来……那么之前死了的那个,也是你的同伙了?”

    朱弘恨恨地骂道:“狗皇帝,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没有同伙,你要杀就杀!”

    薛放站在旁边,心中震惊。

    皇帝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朱弘:“你想死?朕偏不如你所愿,你企图刺杀朕,岂会让你死的那么容易……要么你交代你的同党,要么……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剥皮萱草。”

    朱弘咬牙冷笑,突然间,一点血渍从他口中渗出。

    皇帝眼神一变:“他想寻死,拦住他!”

    褚统领上前,一掌将朱弘打晕在地。

    殿上重新陷入了死寂。

    魏公公从地上爬起来,刚才这一摔,伤了他的手臂。

    皇帝的脸色阴沉,像是山雨欲来的天。

    “好啊,真的好极了,羁縻州的特使想刺杀朕,如今连朕身边的人也要如此……”皇帝咬牙切齿,来回徘徊几步,像是笼子里的野兽。

    褚统领重又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皇帝狞笑,又扫了眼薛放:“今日若不是十七郎,只怕朕还真的遭了毒手了。”他说了这句,忽然道:“不过,朕应该是没传召你吧?你怎么会进宫来?”

    门口的江太监发抖。

    薛放道:“回皇上,臣是因为十万火急,才逼着江公公带臣进宫救驾。”

    “哦?”皇帝有些好奇:“这么说,难道你知道了此人包藏祸心?”

    薛放说道:“是俞巡检跟臣,发现那特使被杀的侍从尸首有异,才怀疑到朱弘身上的。”

    “怎么个有异法?”

    “朱弘杀死那叫阿嘉的侍从,刀法又准又狠,跟他自己所说慌张无措,大相径庭。推测他是故意将人杀死以立功,趁着皇上嘉奖,顺势想对皇上不利的。”

    皇帝笑了几声:“难得,这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俞……”

    “俞星臣,俞巡检,是他先提出来的。”

    皇帝颔首道:“是俞家的那个老三,朕知道,他极聪慧,可见放在巡检司,是放对了。”

    薛放看了眼门口瑟瑟发抖的江太监:“回皇上,今日是臣怕宫内出事,才逼迫江公公带臣进宫的,他本不愿意,请皇上莫要怪罪。”

    皇帝一顿,淡淡地:“哦,事有轻重缓急,何况若不是他带你进来,朕又如何自处呢。你们都无过,尽数有功。”

    薛放道:“多谢皇上。”

    皇帝却看向地上昏迷的朱弘,又看看那几个一同跟他来受封赏的禁军,包括褚统领。

    冷冷一笑,皇帝道:“把这些人都带到南衙去,给朕好生的拷问,别叫他们轻易死了,朕要从他们口中得到点有用的。”

    几个禁卫面面相觑,眼中都透出骇然之色。

    那南衙,只要进去,不管有罪无罪,就断不能再囫囵着出来,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无妄之灾,灭顶之灾。

    “皇上饶命!”

    “我们是无辜的!”

    “皇上……”

    哀声四起。

    薛放听着皇帝阴测测的声音,心头陡然一寒。又瞥见褚统领苍白的脸,以及众禁卫面如死灰绝望之态,他把心一横,竟道:“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转头:“哦?十七郎想说什么?”

    薛放道:“皇上,臣请求把此事叫给臣来处理。”

    皇帝蹙眉:“你想审问这些人?你……能成吗?”

    薛放道:“朱弘行刺,跟羁縻州的特使随从行刺之事,是相关的,何必再分开审问呢?臣愿意领受。”

    皇帝笑了几声:“十七郎,人家都怕往身上揽事,你倒是不怕?那你可知道,万一你查不出什么来,怎么跟朕交代?”

    地上的褚鸿,用略带惊疑的眼神看向薛放。

    薛放道:“若真查不出来,是臣无能,但凭皇上处置就是了。”

    “好,痛快,”皇帝似乎满意:“既然你主动请缨,那朕就成全你,把此事交给你来料理。带他们去巡检司吧。”

    薛放松了口气:“是。臣领旨。”

    褚统领配合薛放,叫人把几个禁军押送出宫。

    这些禁军彼此都是互相认得的,自然知道他们多是无辜,如今真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却一个字不敢多说。

    但不管怎样,他们心里清楚,去巡检司,比在南衙强多了,他们宁死也不想进那个阎罗殿似的南衙,被太监们折磨。

    薛放在出宫前,被江公公拉住了。

    “你真是叫我说什么好,”江太监磨牙:“看着你聪明绝顶的,怎么又干这样笨的事!”

    薛放道:“我又怎么了?”

    “好好地你又往身上揽什么?你还嫌你的担子太轻了?”

    薛放笑道:“这叫债多不压身。”

    “你还有心玩笑,”江太监啧了声,左右看看:“我知道你是不想他们进南衙受折磨,所以才要把他们弄到巡检司的……可是,你想没想过后果?”

    薛放不语。

    江太监道:“朱弘逆反,已经触了皇上逆鳞,皇上摆明是不想这些人活着,你偏偏……你自己想想,该怎么交代?”

    薛放道:“他们若动手了,自然活不了,他们若是无辜的,我便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江太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十七弟哟……”

    他忍了又忍,终于低低道:“十七,我从不跟人交心,只是你……你也太……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你可千万别把自己滚进去。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何派我去巡检司盯着,皇上……连那个隋子云都不想放过,何况是这些禁军?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有免死金牌,你哪里能够把他们都保下来?”

    薛放心头凛然:“皇上为何要隋子云死?”

    江太监索性尽数吐露出来:“这还用说吗?狄闻的那个女儿,本是要进宫的,偏是跟这个隋子云……皇上的眼睛里可不揉沙子!再说,区区一个武官,算得了什么?”

    薛放凉凉地说道:“我也是区区一个武官。”

    江太监张了张口,终于叹道:“你……你啊!”

    在他心目中,薛放自然跟任何人不同,而且明哲保身。

    但是对薛放而言,他们都是行伍中的手足同僚。

    薛放笑道:“江大哥,你放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没法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无辜送命,事在人为,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要尽我所能,替他们周旋周旋。”

    江太监呆呆地看着他,眼睛有点泛红:“我竟不知你是绝顶聪明呢,还是蠢呆无极。”

    不过,假如这世上多些似薛十七郎这样“蠢呆无极”的人,江公公想,这个世道只怕还能令人多喜欢些。

    薛放带着这一行人往巡检司返回的时候,巡检司中,灵枢也跟俞星臣报了一个消息。

    灵枢道:“三姑娘派了人来,约定……”

    俞星臣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听完,问:“府里情形如何。”

    灵枢的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听说老大人又见了强,大人,可见那副药确实是极好的。”

    “是啊,那自然是……极好的。”俞星臣难得地附和了一声。

    那药本来就是极好的,只可惜,迟了一世。

    ——柔和微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老爷的病症,怎样了?”

    “仍是那样,未见改善。”他淡淡地回答。

    她试探着提议:“吃了那么多滋补的药剂,反而无用,是不是……改一改药方子?”

    语气过于小心翼翼,仿佛怕他不高兴。

    俞星臣确实有点不快,他很为伯父的病操心,可不管请多少太医,补药一副副的下去,却仍是不见好。

    可虽然如此,大家却一致认为,大老爷能够撑到如今,也多亏了那些补药。

    如今她说什么不用滋补药剂……这岂不是痴人说梦,要俞鼐的命吗?

    为什么要在他心烦无法的时候,再提这样没用的话,难道太医院所有大夫都闹不明白?

    俞星臣转开头,面色淡然,假装没听见。

    他从不红脸,也不肯吵架。

    冷冷淡淡一言不发,就是他的态度了。

    她懂了,在没有多说一个字,默默地退了下去。

    直到此刻,俞星臣才蓦然明白。

    当时那一句“吃了那么多滋补的药剂反而无用……改改药方”,确实是她的试探。

    也许那会儿,她就已经知道了该如何用药调治。

    如果他肯接受,也许她就会说出自己想好的解决法子。

    可惜,这才露头的试探就给他冷若冰霜的打压下去。

    想想也是,如果是那会儿,她敢提什么“酒制大黄”,只怕他的反应,会比俞鼎有过之而无不及。

    双溪茶楼上,俞星臣跟俞鼐说自己以性命担保。

    他知道自己没有信错人,虽然先前在府内,听见俞鼐的痛苦低吟的那一刻,他也曾对这念头生出过怀疑。

    但俞星臣暗自庆幸,这次,他没有选错。

    摁了摁自己胸口,那颗心无端端,跳的很急。

    是吗……真的没选错吗?

    正在竭力平复心绪,外头葛副队飞跑进来:“俞巡检!你快去看看……这十七,说他什么好,又弄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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