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蟾睁开双眼。

    在看见杨仪的时候他愣了一会儿,直到薛放闪过来把杨仪挡了挡。

    王蟾看见薛放,即刻就要挣扎。

    杨仪忙安抚“不要动,我刚才给你喝了药,你且静静地躺一躺。”

    她的声音低而温和,王蟾忐忑地将目光投向她“你、你是”

    俞星臣在旁道“她就是太医杨家的杨大小姐。”

    之前小梅等捉到王蟾的时候,他就在医馆里偷偷地找大夫,俞星臣看了出来,这个人是想“活”的,如今只要告诉他杨仪的身份,他必定会倍觉安心。

    “你就是杨大小姐,”果真,王蟾的脸上透出些惊喜激动之色,“这是真的”

    薛放道“少废话,这还能有假要不是她,你能好好醒过来”

    王蟾惴惴“是、是”又仿佛想起什么般,忙道“我没杀人”

    杨仪道“你为什么总说你没杀人你不要着急,这两位大人都是明察秋毫的,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你慢慢地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就行了。”

    “好、好”王蟾答应了两声,又看向她“杨大小姐,我我一直头疼,我、我是怎么了”

    杨仪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她如今对于人脑的所知,她无法保证王蟾的生死。

    唯有一点,他现在的这个情况,注定活不了太久。

    但如果冒险将银针拔了出来,要么是他立刻会死,要么疯癫或者苟延残喘而死。

    不管怎样选择,王蟾似注定活不了。

    薛放不晓得杨仪心里的想法,只等她自己回答。

    俞星臣却看了出来,他便替杨仪说道“你先不要想这个,你方才喝了药,觉着如何是不是比先前好多了治疗的事情交给杨大小姐去做,而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把你知道的全说明白,懂吗”

    俞星臣这是摆明了稳住王蟾,不然叫他知道真相,恐怕绝不会乖乖配合。

    王蟾被他高明的话术迷惑,自以为是有法子救治的。

    稍微试了试,果真头疼的不那么剧烈,喜悦道“我真的好多了,多谢大小姐”

    杨仪脸色肃然,眉头微蹙地看了俞星臣一眼。

    俞星臣看出她眼中的反感、大概还有一丝不忍,但对于他来说,王蟾既然注定必死,那就得叫他死的有点价值。

    薛放道“那快说吧,都等着呢,你赶紧交代,我们有了线索,也好去捉拿真凶。”

    王蟾听到“真凶”,知道他们不是怀疑自己,便道“好好,我说。”

    这王蟾确实是个读书人,有一次聚会之中认识了泗儿,顿时一见倾心。

    可惜他的家境并不算豪富,而且家教甚严,不许他流连青楼。

    他只是得空就去寻芳楼外徘徊,偶尔望着泗儿的房间门呆呆地打量一阵子。

    那天,王蟾照例到了寻芳楼后巷,正在发怔,后门却给打开,一个面生的婢女帕子掩着口向他笑“整日只管看,有什么意思,你想见泗儿姑娘,进来就是了。”

    王蟾本来不敢。

    那婢女哼道“没用的东西,大好的机会在跟前却不上道儿,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王蟾闻言,鬼使神差地跟她进门“是泗儿姑娘要见我”

    婢女道“你猜呢。”

    王蟾道“我我的钱不够。”

    婢女嗤地笑了“谁跟你要钱了一个读书人为何如此铜臭。”

    王蟾听她说话有趣,不由放松下来“泗儿姑娘知道我竟叫姐姐找我”婢女道“公子一表人才,整日窗下呆看,泗儿姑娘自然看得见。”

    王蟾想到自己竟然入了寻芳楼花魁的眼,心里不由有些窃喜,一时飘飘然。

    说话间门,两人走到一重院子,婢女道“公子在这里坐一坐,我去请姑娘来。”

    王蟾见桌上放着一个茶盘,里头有茶有糕点果品,更是喜出望外。

    眼见婢女去了,他便自己斟了一杯茶,吹了吹,清香扑鼻,醉人心脾,顿时一饮而尽。

    不过,就在喝完了茶后不久,王蟾意识逐渐模糊。

    等他醒来后,人已经不在寻芳楼了,他在寻芳阁后巷的一堆杂物之间门躺着。

    天色仿佛有些暗淡,后巷静静无人,王蟾只觉着头疼如裂,撑着起身,发现十指上血迹斑斑,有好些划伤似的,但他竟不知发生何事。

    摇摇晃晃地起身,才慢慢出了巷口,便听到寻芳楼里一阵惨叫。

    王蟾猛然回头,意识到出事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已经乱成一片的寻芳楼,依稀看到一楼处人影闪烁,有人在叫“泗儿姑娘被害了”

    王蟾失魂落魄,头也不回赶紧逃走,幸亏他离开的早,无人察觉。

    当天晚上,他便发起高热来,做了许多诡异可怕的梦境,其中就有他自己手持利刃,将泗儿屠杀的凶残场景。

    最让王蟾吃惊的是,在杂乱的梦中,他干那些事的时候,丝毫不觉着惧怕,甚至带着无限快意,就好像在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场景逼真的叫他真假难辨。

    这日早上他醒来,头越发疼,他心惊胆战,不知如何。

    正他的小厮从外回来,他才知道御史赵世被巡检司拿去之类的话,显然是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偏偏小厮不识趣地问“公子昨儿去哪了,该不会又去寻芳楼吧,幸亏你没进去,不然也被人当凶手拿了可怎么样。”

    王蟾惊怒,忙训斥小厮,不许他乱说,谁知这么一动怒,头更疼了,王蟾无法忍受,又不想惊动家里人,这才偷偷摸出家门,想找个医馆看一看。

    谁知小梅等正按照俞星臣吩咐找人,王蟾本就心怀鬼胎,自然露了行迹,他又是个没经验的,不等人问就先乱嚷出来,竟似自投罗网。

    听王蟾说完后,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薛放看向杨仪“那杯茶有问题。”

    杨仪思忖“也许那个婢女”

    俞星臣回头看主簿,主簿点头,表示都记录明白了。

    薛放便问王蟾“那个引你进去的婢女,叫什么你可知道”

    王蟾不常往寻芳楼,知道的人有限“没见过,她也没说叫什么。”

    薛放道“那她长的什么样儿”

    王蟾抬手扶住额头“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薛放诧异。

    王蟾茫然道“真的不记得了,就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样”

    他说了这句,又有点不安“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见过这么个人,而泗儿的事又是怎么样我的手上的伤”

    他丢失了自己的记忆,又因为手上的伤跟那逼真的噩梦,让他惶惶不安。

    王蟾怀疑自己就是杀死泗儿的凶手,但内心又极抵触这个想法。

    杨仪方才看过他的手,像是割伤,也有擦伤,好像是在拼命挣扎乱打乱拍之时造成的。

    俞星臣问杨仪“他为何会不记得了”

    杨仪道“多半是银针的原因,记忆的好坏,自然跟脑息息相关。”

    “那可有恢复的法子”

    杨仪道“方才我给他服了牛黄上清丸,又用了参苏饮,外敷了丹皮薄荷散,以清他脑中内热,消肿止痛,但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若想恢复,也得看契机。”

    俞星臣问了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头上被扎了银针”

    那明明一摸就会发现,而且他一直叫嚷头疼,竟一点不疑心

    杨仪道“第一,一般人绝想不到这点,另外,只怕是银针的原因,让他下意识地并不往这方面去想。”

    俞星臣又问“那如果将那针拔了出来,他的记忆是否恢复”

    杨仪看他“你不问若是拔针,他生死如何”

    俞星臣淡淡道“明知道的事情何必再问。”

    想想也是,就算普通人看到头上插进那么长的针,也知道不妙,何况俞星臣可是连云笈七签都看过的人。

    杨仪屏息,旋即一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拔针后果难料,是否恢复记忆同样难料。”

    这是实话。

    毕竟人脑又不是什么不坏的东西,针拔了出来就可恢复原样

    显然不可能。

    可杨仪觉着,如果自己告诉俞星臣拔针就能恢复记忆,他立刻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杨仪知道他职责所在,何况这人就是这外热内冷的性子。

    她也没对他寄予希望,只是本能反感他这样冷绝理智,此刻,一条人命对俞星臣来说,就是一点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记忆。

    就在这两人在门口说话之时,里头王蟾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记得她的声音”

    两人忙都转头,薛放问“她的声音”

    王蟾看向杨仪“她的声音,有点类似于杨大小姐。”

    薛放不寒而栗“胡说什么”

    王蟾忙道“我、我不是说像杨大小姐的声音,只是、只是她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并不很像是小丫头那样、那样嫩。”

    薛放转身,拉着杨仪出了门。

    俞星臣站在门口,眼睛看着王蟾,耳朵听着门外。

    薛放道“你留在这儿,我要往红绡阁跟寻芳楼去一趟。”

    “你想去找这个人”

    “赵世说房间门内有个女子,我们也推断神秘凶手是个女人,如今又出来个婢女,此人既然能在妓院里自由出入,当然不是第一次进出,王蟾虽不记得,那里的人一定知道。”

    杨仪道“你那你去吧,要留意,小心。”

    薛放看她犹疑的脸色,突然意识到她在想什么,便把杨仪又拉开了几步“你不喜欢我去那里”

    “你是公务,又不是去胡闹。”杨仪脱口说了这句,又转开头“平白问这些做什么。”

    薛放笑道“葛副队说他家里管得严,你也要管我管的严些才对啊。”

    杨仪一怔,转开头,板着脸道“快去吧。”

    薛放无奈地看了看她,只得下台阶。

    杨仪等他回身,才又转头目送他的背影,眼神慢慢地软了下来。

    杨仪跟薛放俞星臣忙碌之时,小甘见用不着自己,就跑去跟屠竹斧头厮混,她已经跟豆子也混熟了,见了豆子膘肥体壮之态“越发胖了这才几天”

    斧头道“都怪竹子哥哥,老怕它饿着,宁肯自己少吃肉,也的给它吃。我都吃一块都不成。”

    小甘抿嘴对屠竹道“你自己就精瘦的,反而省给豆子,这不是劫贫济富吗”

    屠竹抓抓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每天少喂一点就觉着它要瘦了。”

    小甘说“我也喜欢豆子,不如给我带府里去养两天吧。”

    斧头忙道“这可不行,我们十七爷晚上睡觉,得叫豆子在他房内呢。”

    小甘吃惊“十七爷多大的人了,难道害怕一个人睡吗”

    “你才怕一个人睡,”斧头叉腰道“我们十七爷这是爱屋及狗。”

    小甘先是发怔,继而哈哈大笑“爱屋及狗,你这斧头怕是疯了,满口胡话。”

    正说着,外头道“十七爷要出门,快”

    屠竹听了,赶紧往外跑去。

    小甘望着他叮嘱道“你慢着些,跟着十七爷谨慎些。”

    屠竹回头跟她摆手“放心。”冷不防脚下差点踩空台阶,吓得小甘从栏杆上跳下来。

    红绡阁这两日已经开张,不知为何,明明出了这等惨事,来往的客人反而更多了。

    毕竟人皆有猎奇之心,那些男人们因事不关己,更加想打听案件详细,尤其是一些隐秘细节之类,竟好像会叫他们格外兴奋,自然纷至沓来。

    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就好像命案从未发生过。

    薛放传老鸨跟两个素日跟解语交好的,那两个姑娘都正在陪客,其中一个更是被从床上催着下来的,满脸晕红,本不耐烦,一眼看到坐在桌边的薛放,顿时软了半边。

    薛放本想吩咐老关跟小梅来干这事,又不放心,到底还得亲来,此刻却又后悔,虽然这些女子不至于敢对他做什么,可那种眼神已经够受的了,就好像要把他扒光。

    她们又是干这个的,不像是之前在白淳府里的万蕊儿还算有点收敛,若瞪她们,她们反而越发喜欢,至于骂她们那更是大可不必。

    薛放使了个眼色,老关便问道“你们楼里,可有来往的外头的女子”

    几人对视了眼,都未出声。

    老关凝视着在场几人,道“跟解语姑娘交往甚密的,若有这号人,不信你们毫无察觉。如今我们参将亲自前来,你们最好有什么说什么,不然,再带去巡检司回话就不好了。”

    其中一个女子望着薛放开口“官爷提这个,我倒恍惚有一次瞧见,解语的丫头鬼鬼祟祟地引着一个人进了她的房间门里。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官爷问解语那丫头最快。”

    老关对薛放道“那丫头因也吓的傻了,之前已经回了乡下。”

    毕竟当时王六身死,以为案子都结了,自然不会再管此处的人。

    薛放道“那女子生得什么模样”

    另一个姑娘嗤嗤笑了几声“过去多久了谁能记得清楚。”

    薛放道“死了两个花魁,你们好似并无兔死狐悲之意。”

    姑娘摇了摇垂在胸前的发丝“什么兔死狐悲,死的就死了,我们可还要吃饭。官爷如果真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不如也照顾照顾我们。”

    老关喝道“还不住口再敢冒犯,立刻掌嘴。”

    姑娘见老关黑了脸,才哼了声“总之我们不记得,有本事你们自己查去,还说已经结案了,解语的尸首都埋了,如今又跑出一个凶手来,又白死了一个人,你们却对我们使厉害。”

    先前那个女子倒仿佛有所触动,迟疑着,欲言又止。

    老关又问了其他几人,都说不知道。

    薛放起身往外,之前那调笑的女子扬声道“十七爷,常来呀。”

    老关怒指了她一下,那妓女反而哈哈大笑“别真的还没开过荤吧那更好了姐姐给你封利是”

    薛放到了外间门,微怒,这调笑的若是个男人,早给他一拳撂倒了。

    他定神,吩咐了老关几句。

    薛放上马先行离开,半刻钟左右,老关赶上,对薛放低低地说了几句。

    寻芳楼的老鸨躺在病床之上无法起身,什么黄连温胆丸,人参归脾丸,安神补心丹一直吃个不停,可仍似惊弓之鸟。

    寻芳楼外有士兵把守,楼内一片愁云惨雾。

    薛放先传了泗儿的那个婢女,询问她泗儿是否有跟楼外的女子来往。

    果然有所收获。

    原来泗儿不知在哪里认识了一个少女,每次来见,总是事先约定时间门,婢女就去接应。

    两个之间门的关系似乎有点奇怪,婢女支支唔唔不敢细说。

    不过这一点,跟在红绡阁所得,不谋而合。

    原来薛放看出红绡阁一个妓女似乎有话,只是当着人不便开口,于是他叫老关私下里去找。

    果真那女子单独告诉老关,确实有个外头的少女跟解语相处甚密,解语常常推脱了客人,只说自己休息,其实是跟那少女房内私会。

    只因她是花魁,别人自然也不敢多管她的事。

    但真正看过那少女相貌的,只有寻芳楼的这泗儿的婢女。

    薛放叫把此女带到巡检司,找画师按照她所说的,将神秘女的相貌画出来

    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走,只要画出那少女的样貌,就不愁找不到人了。

    薛放想快点回去,告诉杨仪此事。

    打马往回之时,屠竹突然赶上来提醒他道“十七爷,先前葛副队叫我提醒着您,中午有个约。”

    十七郎猛然想起“我的三十两”

    忙的不可开交,他几乎忘了这件事。

    路口处,薛放左顾右盼,心想着反正那画师画出画像,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不如先趁着这个机会去弄点儿钱。

    于是叫老关带人先回去,嘱咐了几句,薛放按照葛静给的地址,带了屠竹,骑马而行。

    不多时过了南大街,绕过两条胡同,在一家院门前停下。

    屠竹上前敲门“巡检使薛参将有约。”

    里头的人探头一看,连禀报都无,即刻开门请他们进内。

    薛放看这做派,总觉着有请君入瓮的意思。

    只能佯作无事,迈步向内,进了厅内,一个干净俏丽的丫鬟过来送茶,薛放问道“你们主人在哪儿”

    丫鬟道“主人在后堂。”

    薛放问她“你们主人是什么人物,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丫鬟一怔,继而抿嘴笑道“奴婢不晓得,贵客见着就知道了。”抱着托盘悄悄地退下了。

    这“不晓得”,让薛放更不安了几分,他在这厅内左右打量,倒是看到花架上搁着两盆春兰,郁郁葱葱,花苞如箭,养的颇为茂盛。

    能养这样好兰花的,应该不是个歹人吧。

    薛放正恍惚想着,身侧厅内有人笑道“什么时候,旅帅竟变成了给钱就能见的”

    十七郎还未抬头,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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